整軍五日,李亮掛帥出兵之際,李承志又接到李豐急報。大意便是:仆可堅守比乾城,且有把握將羅鑒五成兵力拖在此處三五月,甚至是半載。剩下的一半,就交給郎君了
李承志吃驚之余,稍一權衡,又命李聰給李亮帶了一句話: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
這一段出自《孫子.軍爭》,李亮自然是讀過的,也知其含義,但他卻不知郎君是何用意。此次之戰,到底是要讓他疾如風,還是徐如林,或是迅如火,或是穩如山?
心中難以斷定,但大軍已然出動,主帥不能擅離。李亮親自去問已然是來不及,他便托李聰又跑了一趟。
不消半日,快馬加鞭的李聰又帶來了一封李承志的親筆手書,就四個字:懸權而動!大意就是要他視實情而權衡利弊,相機行事?
但李亮深知李承志之秉性,一眼就看懂了這前後二十八個字的意思:老子不管你怎麽打勝了就行
讀懂了李承志的隱意,李亮隻覺壓力山大。
所以他當即就更改了原定“可出輕騎,一騎三馬,攜小炮先行,一日三百裡,七八日便至大磧”的行軍策略,而是三軍並進,近兩萬大軍如一座堡壘,往大磧移進。
每日也不多走,天亮便進,天暗則駐,快時也才一百五十裡,若慢時,還不足百裡。若是不知其秉性,更不知李豐與他親厚,張信義險些以為李亮要趁機害死李豐。
權衡之下,他問李亮為何如此,李亮回道:郎君的本意,原是接回李豐,再將羅鑒阻於居延湖之東。
但不知一慣謹慎小心的李豐是不是喝了假酒,明明有機會撤回西海,卻突然就如吃了熊心豹子膽,以一萬兵力,硬捍羅鑒的八萬大軍。
郎君一看,連一向最慫,所攜火器就只有火箭並為數不多的地雷的李豐竟都有如此魄力,敢豪言拖住羅鑒的近半大軍,那盡起西海戰力最強的舊部之七成,且有三千炮營並一千虎蹲炮助戰的李亮呢?
李亮乃李承志第一心腹,兵部第一副主事,隱約已有西海眾將之首之象,怎麽也不能被比弱了他好幾籌的李豐比下去吧?
至少該如李豐一般當機立斷,雷厲風行,不使良機稍縱。所以才有“風林火山”的那六句話,並之後的“懸權而動”!
李承志這是怕李亮還未意識到火炮這樣的利器,對這個時代的影響,更怕他沉穩有余,進取不足,從而錯失良機
張信義瞪大了眼睛:“李豐將軍竟有如此魄力?”
李豐率諜部撤出六鎮,回返西海升任衛帥,李承志便遷張信義任他副將,而後又一同出兵大磧。相處近半載,張信義對其秉性也算是知其一二。
一是李豐不大識字,二是比起李亮、李松、皇甫讓等,李豐才能稍有不如,三是首次任衛將,再者也可能是做諜報首領的時日太久,李豐行事如履薄冰,戰戰兢兢,有些過於謹慎。
再加又是首次領上萬大軍出征,所以自出兵起,李豐一直表現的小心翼翼,更有些畏首畏尾。
所以張信義之前還以為,李豐之所以未能在羅鑒圍城之前後撤,應是猝然間遇敵驚慌失措,以致優柔寡斷,遲疑不決而錯失了良機。
但誰想,竟是李豐以進為退,有意退守比乾城好拖住羅鑒,繼而為李承志分憂?
對他而言,以一萬敵八萬,這需要多大的勇氣?
李亮暗暗的歎著氣:誰說不是呢?
李豐腦子一熱,原本只需接應予他,而後三萬大軍兵合一處,禦敵於居延湖以東便可的李亮,如今卻要以多勝少,振旅而歸?
所以李亮才一改“其疾如風”的行軍方式,換為“其徐如林”
一是怕前軍與後軍脫節,從而首尾難顧,被羅鑒鑽了空檔。
二是怕行軍太快,大軍恐成疲兵,難保不會被以逸待勞的鎮軍搶佔先機。
再者李豐既然敢豪言“可將羅鑒近半大軍拖至大磧三到五月”,那遲上這八九一十日,自然無甚緊要。
不是風涼話,而是這一路行來,每多過一日,李亮的信心就要足一分。
其余不論,原本如過江之鯽,絡繹不絕的六鎮亂民、潰兵竟隱然絕跡,便知定然皆被羅鑒集於大磧。
再進一步,若是羅鑒令行如流,無往不利,定然高歌猛進,兵指西海。至不濟也該分至大部或是五成兵力急抵居延湖東畔,與元鷙遙相呼應。
之所以羈縻於此處,很有可能是被李豐的火箭、雷器嚇破膽。便是不至如此,估計也被嚇的不輕。從而心生畏難,躊躇不前?
這麽一想,好像還真如郎君所料:連李豐都能打贏的仗,沒道理你李亮打不贏?
心情稍輕松了一些,李亮頓時後知後覺,更有些自責:自己也是小心的過了頭,怎就忘了三年前舊事?
四叔擅做主張,卒五千白甲舊部突襲杜侖部,前後還不足兩旬,便使杜侖部灰飛煙滅,近如滅族。
時羅鑒為西三鎮都督,便是未親眼所見,至少也知之甚詳。如今之西海已不可同日而語,且親眼見識過火器炎威,定然畏之如虎,從而猶豫不決
是以李亮愈發沉穩,足足行進半月,距比乾城還余三百裡,他再次令全軍放慢速度。
雖近半為騎兵,便是步卒也有車駕換乘,行十裡便乘十裡,但大軍每日隻按步軍之速行進,不多不少,隻行六十裡。
還余兩百裡之時,羅鑒便知敵軍的援兵來了
中帳足有五丈方圓,其中坐滿軍將。羅鑒虛扶案幾,眉頭緊鎖,雙目如電。
“可曾探知,來敵幾何?’
一位軍將沉聲秉道:“末將無能,請都督恕罪:因敵軍甲堅馬壯,騎兵眾多,且有火箭之利,是以隻多只能探至其營前二三裡,再不得寸進
如今隻知敵軍甲騎、車駕甚廣,各分兩部,一部沿南床山南麓行進,另一部沿兩漢予西海屯田時舊道行進。兩部相距約五六裡,前後綿延近三十裡,予斥候來報之時,已至距我前軍一百五十裡左右:
稍一頓,軍將又秉道:“依其所駐之營寨寬闊、行軍之煙塵騰揚,以末將所料,來敵應有三萬之廣
眾將臉色微沉,心中不由自主的冒出了同樣的念頭:比乾城中就隻一萬,已然近月都久攻不下,如今又來了三萬,又該如何應對?
羅鑒卻是禁不住的一慌:比乾城中已有一萬,如今又來了三萬。而既然是千裡馳援,西海自然不可能大軍盡出,至少也該留少部坐鎮老巢,便是再少,也該有一萬。
如此一算,竟達五萬之眾?
三年前李承志征伐關中之時,舉西海才只有五千兵。而僅僅只是三年,竟就翻了十倍?“荒謬”二字堪堪出口,羅鑒又緊咬住了牙關。
前軍主將是他心腹,斷然不會在如此場合之下妖言惑眾,撓亂軍心。
是以便是所斷有誤,相差也定然不大,沒有三萬,兩萬以上定然是有的。
但即便是兩萬,也委實出乎羅鑒所料:難不成元鷙未信守承諾,並未出兵東進?
不然西海的大軍就該被羈絆於居延湖北,萬不會行如此之遠,來救一支孤軍?
要說元鷙敗了,那絕然不可能。
兩方盟約,於冬至前後兵合浚稽山,而後兵進西海。而今日才是冬月(農歷十一月)廿七過了冬至才堪堪兩日。
元鷙再是不濟,也不至於堪堪冒頭就敗北,西海大軍就是人人都長了翅膀,兩日也飛不了這般遠
這怕不是疑兵之計,就如戰國孫臏用增兵減灶之計迷惑敵寵涓。敵帥則用減兵增寨才迷惑自己,以為他帶了三四萬大軍。實則遠沒有這般多的兵
心中驚疑不定,羅鑒又沉聲問道:“便是未探到敵軍之虛實,但爾摩下探馬定與敵之斥候遭遇過,可見其軍容是否齊整?’
“秉都督,敵之戰馬皆批氈毯,馬上兵卒俱著麻襠(麻製的背心.....末將初時以為是西海貧苦,皮毛不夠,是以只能用麻織布禦寒。但甫一遭遇互射之時,末將麾下若中箭,十有五六會落馬。但敵之斥候卻安然無恙,不傷分毫....那時末將才知,那麻襠應是麻中夾鐵,實為半甲
白甲兵?
羅瞳的瞳孔微微一縮。
既知西海遺部為李氏部曲,他焉能不知曾經名震關中的李氏白甲?
來敵竟是西海精銳,那又該是何人領兵?
李承志?
“可見其號旗所書,所歸何部?”
若為前軍斥候,必歸中軍帳下,只看旗號,便知主帥為何人,是以羅鑒才有些一問。“皆是背負雪白角旗,隻尺許寬,約三尺長,其上只有一個‘亮’字,但不知何意?”亮?
從未聽過,世間竟還有姓亮之人?
這應是名吧.
羅鑒一頓,倏的記起元懌曾提過,稱李承志帳下扈從頭目便姓李名亮,深得其信重。
但便是心腹,也不過是一介牽馬拽蹬、端茶倒水的家奴,李承志何來的膽量,敢讓其為帥來敵我北鎮近十萬大軍?
李承志竟如此小看於我羅鑒,簡直欺人太甚?
原本還有些驚疑,但被自己這麽一激,一股火氣從心頭竄出,羅鑒頓時又惱又怒。
哀兵必勝,若是不打過一場,焉知孰強孰弱,是實是虛?
他稍一頓,又冷聲喝道:“尉剛!”
“末將在!’
“即刻征召丁壯編軍一衛,於五十裡外南床山南麓據山列陣
軍將猛的一愣,不明所以的看著羅鑒?
大軍足有八萬,為何棄之不用,卻要臨時征召民夫?
羅鑒臉色一寒:“此為疑兵之計,你依計行事便可。我稍後予你手令一封,一應軍械、槍盾,你去尋後營領取....但切記,陳形不可過密,以疏陣為宜
見都督臉色陰沉,景剛下意識的一慌,連聲應道:“末將遵命!”
待其走後,羅鑒又喝道:“宇文肱,斛律平!”
二人齊齊出列:“末將在!’
“你二人各率騎部五千,隱於步陣之北山梁之中,切記莫要擅動,待時機一到,我再予爾等號令,屆時你二部盡出甲騎,分擊敵之左右
眾將恍然:原來都督欲誘敵深入,那一萬民夫真就是疑兵之計?
狐疑間,又聽羅鑒道:“羅平,率中軍精騎,隨我押陣,聽我號令見機行事!”
幾人遵令,羅鑒又喚過從事:“予我寫封戰書,即刻予敵帥送去:
李承志人面獸心,兩面三刀,人人得爾誅之....李氏皆為亂臣賊子,爾更為無名小卒,焉敢予陣前揚威?若是有膽,便來山下與羅某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