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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春》第615章 寧折不彎(3)
夏州已連著晴了十數日,每日雖見日頭,但天氣日益寒冷,四野中的積雪幾乎未化。

  誰也不知,被蓋在雪下的是溝還是梁,會不會將車困住,會不會使馬失蹄。再者夏州地域廣闊,山、河不多,少有辯識之物,極易迷路。是以軍將不敢走捷徑,隻敢沿著邊牆馳道行進。

  冬日行軍最是艱難,一是天寒日短,二是極為費力。於天暖之時本可日行四五百裡的徤馬,在冬日至多也就是二三百裡。所以根本走不快。

  就這般,不疾不徐的行了半日,大致未時左右,軍將喝令兵卒暫駐。

  專有十駕馬車,裝的是兵甲、糧草之物。其中大都是乾糧,也備了一些肉干、炒米,不過也就堪堪夠李始賢父子和幾個帶兵的軍將所用,其余兵卒也就只能啃乾餅。

  水倒好辦,四處都是雪,就地撿幾把乾柴,架一口瓷盆一燒,即有熱水喝,還能烤火取暖。

  李始賢也下了車,心不在焉的嚼著肉干,雙眼卻努力的往西眺望。

  瞅了一陣,他又狐疑道:“敢問高將軍,太尉近日可是往麗子園運過糧草?”

  那軍將一頓,反問道:“李參軍為何有此一問?”

  看到軍將隱生戒意,李始賢打了個哈哈:“只是隨口一問,將軍莫怪!”

  說罷,又似賞景一般,四處觀望起來。

  熱水已然燒開,李承宏灌滿皮囊,給李始賢送了過來。

  有些燙嘴,李始賢便抱在懷中暖手,眼珠滴溜溜亂轉。見就近處並無兵卒,他才低聲道:“自出統萬城後,為父總覺心驚肉跳,似是要大禍臨頭一般。”

  李承宏悚然一驚,壓低了聲音:“可是有詐?”

  “不好說!”

  李始賢搖搖頭,輕輕往遠處的馳道上支了支下巴,“仔細看,能否看出異常?”

  李承宏抬起頭,看的極為認真。但左看右看,也沒看出哪裡有異常。

  只是一條路而已……

  “爺怎生了你這麽個蠢笨如豬的東西?”

  李始賢怒氣衝衝,一巴掌就扇在了李承宏的腦袋上。可憐李大郎好不委屈,根本不知錯在了什麽地方。

  見李承宏挨打,隻當是父子倆因為何事起了爭執,那軍將暗松一口氣。

  剛剛李始賢“是否予近日運過糧草”那一句,差點將他的魂給嚇出來……

  “蠢貨,你隻當那是馳道,但怎就不想想,為何兩側稷雪那般之厚,道中車輒卻能軋的那般平整,光滑?”

  “若是來回行軍,自然就平整了……”

  李承宏剛回了一句,又突的一愣:這根本不是行軍的痕跡。

  若是大軍行進,定有步卒、騎兵。且以前為騎兵探防,後為騎兵殿後,中間才為步卒與後軍的慣例,這路根本輒不成這般。

  就如此時,直道中間的積雪高高隆起,兩邊卻是又深又窄的兩道雪槽,一看就是有許多車駕經過所致,前後並無騎兵、步卒隨行。

  而且看痕跡極新,至多不超過三日。

  也說不準,是高肇剛剛往緊鄰薄骨律,與李韶對峙的麗子園大營運過軍糧。但問題是,高肇既然都要降了,還運那般多的糧草做甚?

  是閑兵卒太輕閑了,還是覺得這天太熱了,生怕凍不死人,凍不傷馬,不好好在城中窩著,卻偏要趕到城外來走閑路?

  李承宏心中一驚:莫非……高肇是假降?

  “但管他真降假降,與我與父親平安回到西海又有何乾系?”

  李始賢氣的胸口一鼓,看白癡一樣的看著李承宏。

  若不是這孽障與老夫極為肖相,與承志、承學似如孿生兄弟,爺爺都以為你娘偷了人。

  枉我李懷德聰明一世,怎生出這麽個蠢貨來?

  他暗暗咬著牙:“白癡,你怎就不想想:無論承志降不降予朝廷,但凡高肇不降,我李氏與高氏遲早都有兵戎相見之時。

  既遲早都有惡戰,且以高肇畏承志如虎之心,焉能將你我父子放虎歸山,而不是拿來挾迫予承志?”

  “那……那高肇為何如此?”

  “為父暫時還未理出頭緒,但高肇定然不懷好意……”

  看著舉步而來的軍將,李始賢低聲斥道,“莫要驚慌,更莫要聲張,待為父再思量一二……”

  話音剛落,那軍將就走到二人身前:“李參軍,可否啟程!”

  “啟就是了!”

  李始賢不動聲色的應了一句,又一腳踢在李承宏的後腿,“愣著做甚,還不登車!”

  李承宏唯唯諾諾的回應著,亦步亦趨的跟在李始賢的身後。

  二人進了車廂,李承宏不知所措,李始賢卻緊皺眉頭,苦苦思索。

  也不知走了多久,忽來一絲微風,將車簾吹開,掛在了車壁上的鐵鉤上。

  李承宏輕手輕腳的跪起身,剛要將車簾取下擺正,又聽李始賢咦的一聲。

  “父親,可有不妥?”

  “莫動!”

  李始賢交待一聲,將頭伸出車外,左右一瞅。

  方才是順著邊牆向西行進,而被風刮亂的車窗正好朝南,理應會有陽光照入車中。但此時一看,日頭已到了頭頂之右,分明是馬車早已轉向,由西朝南。

  再回頭一看,邊牆早已被拋至身後,如一道長龍立在雪原之中。

  怪不得感覺馬車慢了許多?

  車下皆為積雪,就隻一些稀疏的蹄印,豈能有不慢之理?

  見李始賢四處張望,守在車後的軍將忙一催馬,到了窗邊:“李參軍可有吩咐?”

  “隻覺肚漲,本想讓車夫停駕,就近方便一二……卻不知何時轉了向。這是欲往何處?”

  那軍將的臉色不自然的僵了僵,硬是擠出了一絲笑:“李參軍有所不知,一刻前才接到太尉急報,稱任城王怕夜長夢多,心焦不已,欲與太尉親赴麗子園大營,是以令我等即刻向南,待繞至十裡以外,再循邊牆西進……”

  乍一聽,好似理所當然,無懈可擊。但李始賢已然生疑,隻光憑軍將的臉色,就敢斷定這狗賊未盡其實。

  “原來如此?那就有勞將軍,倒是要謹慎些的好……”

  他隨口敷衍,又令車夫停下,隨意一瞅,往一處山梁後走去。

  李始賢說的清楚,要去方便,軍將也不好阻攔,猶豫是否派親信跟著。

但見李承宏還坐在車中,前後又皆為騎兵,李始賢只是甩著兩條腿,就是想跑也跑不過多遠,他便做罷。

  只要小心看押,再行過一二十裡,奚康生就該得訊,遣大軍來追了。到時就可一勞永逸……

  心中這般想,軍將便由他而去。

  李始賢不急不慢的走向山梁,心中還在思索:若非軍將所言,並非是為了躺避元澄西巡而折向,那又是為何?

  轉著念頭,他便登上山梁,正欲尋一低凹之處,便是努也努一泡出來,突覺眼前似是有什麽東西晃過。

  不是鳥,也更不風,而是一抹火光。

  真是火光?

  再一細瞅,只見約二三裡之北濃煙滾滾,火光衝天,似是走了水。

  而那裡正是邊牆,再看烽城規模,應是五裡一遂、十裡一墩、五十裡一城中的“城”。

  但好好的,怎麽會失火?

  這般想著,他便蹲了下去,但膝蓋都還未彎利索,李始賢“倏”的站了起來。

  李懷德啊李承德,你莫不是眼瞎了不成?

  那火光映著烽城,射出的火光有如萬道銀箭,你為何就看不見?

  但烽城不為石磚所砌,就為夯土所製。經年累月風吹日曬,不為圭色就為暗黑之色,為何會折射出銀光,且那般明亮?

  稍一細瞅,李始賢就變了臉色。

  若是自己未猜錯,這烽城應是已被堅冰所裹,所以才會這般耀眼。

  而那失火之處,想來應是燒雪化水,用以築城的柴垛,不知為何起了火。

  燒雪築城?

  如此一來,那馳道中的車輒,豈不就是運柴所致,而非糧草?

  高肇果然是假降……

  再觸類旁通,豈不是統成城也應如此烽城一般,已被冰裹了大半?

  但自己出城之時,西城一如往常,依舊是夯土城牆。

  不過也說不準,是高肇為不使自己驚覺而獨留西城。

  但他費這般大的周折,只是為了將自己與承宏騙出統成城?

  想不通……

  聽到身後似有馬蹄落地之聲,李始賢才覺胯下冷嗖嗖,才知已光著腚站了許久,連忙往下一蹲。

  軍將當即便聽幾聲異響,一股惡臭迎面飄來,他不由自主的捂住了口鼻,又往後退了退。

  等了約有一刻,李始賢才姍姍起身,邊系著腰帶邊跨過山梁。

  “應是多日未動,積食腹痛,將軍莫怪!”

  “人之常情,何怪之有?”

  軍將訕笑著,也未解釋為何這般著緊李始賢,只是催著他上車。

  他越是著急,李始賢就越是不急。反倒停下腳步,指著起火之處問道:“此時早已過了飯食,怎好好的就走了水?”

  “某也不知……也有可能是積灰未滅所致……”

  他怎可能不知?

  若不點這一把火,如何才能將奚康生的追兵引來?

  “火起的這般大,定非隻燒了一營一帳,以李某之見,應是燒了糧草……好在離州城夠近,若是遠一些,豈不是要活生生餓死?”

  “李參軍所言甚是!”

  軍將隨口敷衍,又催他登車。但臉上的那一抹不自然卻清清晰晰的落在了李始賢的眼中。

  方才好像就是如此,一提“糧草”二字,他就面色一僵。此時又是這般?

  莫非是那糧草有鬼?

  心中思忖,已走到車前,李始賢卻不願登車,稱是積食腹脹,要在車下走上片刻,好消消食。

  至此,那軍將竟也未起疑,只是在心中暗忖:只要你肯走就行。

  今日之計,無非就是借刀殺人,只要令李始賢父子死在朝廷兵卒的刀下,或是亂軍之中便可。

  算不得高明,但勝在周密:舉高肇以下,就他一人知悉內情。

  包括左右之親信,麾下五百兵卒皆以為此行是護李始賢父子西行。卻不知高肇已施手段,不多時就會引來奚康生的追兵。

  到時軍將自然會令麾下拚死反抗,再擇良機將李始賢父子斃於刀下。

  到時他再一死,便是了無痕跡,死無對證,誰敢說李承志之父兄不是死於朝廷之手?

  是以軍將忠心可嘉,就是少些了急智,更無將李始賢糊弄過去的本事。

  想也能知道,愚忠至此,敢為高肇甘願赴死之輩,定非絕頂聰明之人……

  李始賢跟在車後,手扶著肚子哼哼嘰嘰,兩隻眼珠卻四下亂瞅。

  從來沒有兒子乘車,爺爺走路的道理。李承志宏自然只能陪他步行……

  趁軍將不注意,李始賢輕輕一碰李承宏的右肘。

  李承宏下意識的一抬頭,只見李始賢臉色獰猙,有如厲鬼:“承宏,你怕不怕死?”

  他猛一聲低呼:“父親,為何?”

  不待李承宏應聲,李始賢一個箭步跳上車轅,手往懷裡一探,只見刀光一閃,道道血箭迎風飆起。

  又聽“噗通”一聲,車夫已然捂著脖子載下了馬車。

  軍將悚然一驚,隻當李始賢要駕車逃走,正欲喝令左右阻攔,卻見李始賢又跳上了車頂。

  而那一把滴血的短刃,正被李始賢抵在胸口:“惡賊,你膽敢往前一步,李某立刻自裁於車頂……而予眾目睽睽之下,李某但凡一死,高肇之計便會前功盡棄……”

  李承宏一聲哭喊:“父親,為何?”

  “蠢貨,死到臨頭卻不自知?”

  李始賢怒斥一聲,雙手衝著茫然失措的軍將冷笑道,“高將軍,那十駕大車之中,應是即無糧,也無草,全是空車吧?”

  軍將很想擠出一絲笑,但臉硬的就如鐵鑄的一般:“李參軍何出此言?”

  “也怪李某一時糊塗,竟真以為高肇那奸賊不計前嫌,欲送我與妻兒團聚,不想竟是借刀殺人之計?”

  他悵然一歎,猛的揚起頭,幾乎用起全身的力氣大聲嘶吼道,“各位將士,高肇奸賊欲使欲誘使諸位與李某葬身予此,是以稍後必有朝廷大軍追來……若有義士能逃過今日之劫,務必秉明奚尚書:懷德遇害,實乃高肇所逼……”

  話音未盡,他竟是手起刀落,狠狠往胸口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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