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順臣的下場,李承志已然嘗試過了。說實話,不但不好當,還特麽的不是一般的憋屈,比孫子還像孫子。
所以,反是肯定要反的,就是這一天來的稍早些。
不說像所期盼一樣,休生養息埋頭髮展個五到八年,至少也該等朝廷與高肇分出個勝負,再坐收漁翁之利也不遲。
現在倒好,不論是蚌與鶴,卻先盯上這他漁夫?
看李承志呲牙咧嘴,好不糾結的模樣,李始良又問道:“若是為難,那就不予理會,更不承認便是。如今朝廷焦頭爛額,定無余力顧忌我等邊陲之地。
待捱過兩三年,便是朝延得勝,高氏被誅,但我西海羽翼已豐,朝延卻是余力不足,到時我等慢慢計較也不遲……”
“怎能不予理會?怕是朝廷能等到兩三年,我西海卻等得那般久……”
李承志悵然一歎,“伯父莫非忘了李豐昨日才來信秉過?”
李始良一愣,臉色猛然沉了幾分。
也是奇了,本以為羅鑒與長孫道怎麽也該再打個一年半載才會分出勝負,卻不想堪堪半年,生死已見分曉?
而這只是其次。
最讓李承志和李始賢想不通的是,突然間又有大股的流民往西湧來,似是源源不斷。
羅鑒也罷,長孫道也罷,難道都是瞎子不成,就只顧著打生打死,卻放任民戶出逃出鎮?
若是人都跑光了,那打這一仗有個毛用?
而如今,被達奚安置在紅山以北的流民已近有四萬,而截止李豐送來急報,被羈縻於大磧的流民又已接近兩萬戶。
李承志懷疑,若再等上兩旬一月,會不會又多出一兩萬,乃至兩三萬?
如此算來,前後自自六鎮收附的民戶多達到十萬戶,幾乎與西海現有之民相當。
不要以為人多了就是好事,這可是一張張嘴,要吃糧的。
一月多以前,知道皇甫讓從吐谷渾和南梁換來了六十萬石糧,
李承志還挺高興。想著就是肚皮吃,也夠十萬余戶吃嚼一年。再加上之前的余糧,怎麽也能再堅持兩年。
結果沒幾天,他就笑不出來了。
真要再多上十萬戶,李承志就只有一條路:待年節之後春耕之前,他必須駐民、駐軍於張掖武威。
不然待明年余糧耗盡,就不是他李承志造朝廷的反,而是這二十萬民戶先將他李承志給反。
所以如今的李承志已是進退維谷,騎虎難下。
關鍵就在於,朝廷已知西海就是李承志,李承志就是西海。
若是進,西海必取張掖、武威,與高舉反旗、亮明軍馬並無區別,朝廷定然如臨大敵,更有可能將他的危險程度排在高肇之前。
但不管是那一種,朝廷都已無力兩方做戰,所以李承志懷疑,若是無法招撫自己,說不定朝廷就會偃旗息鼓,與高肇謀虎皮。
並非是他杞人憂天,只因統治階級也罷,政客也罷,從來隻講利益。至於名聲、清譽之類,平時還能拿來當一當遮羞布,真到豁出去不要臉的時候,比擦屁股的紙都不如。
況且經驗教訓就擺在李承志的面前:若按原本的歷史進程,六鎮大亂時元魏朝廷無力平叛。急中生智,竟想到一條毒之又毒,奇之又奇的計策:與柔然媾和!
而後兩方夾擊,最終平定六鎮……
李承志有一種直覺,若他不願歸順朝廷,等著他的很有可能就是這一招。
到時若只是高肇還好,怕就怕元魏朝廷連最後一絲顏面都不要,媾和柔然,更甚至是南梁和吐谷渾。
特別是後兩者,與李承志早已結下血海深仇,恨李承志絕對要多過恨元魏朝廷。
到那時,李承志就是舉世皆敵……
而若是退,他又能退到哪裡去?
這不是春秋、戰國,更不是三國,天子難令諸候,封國可聽調不聽宣。
李承志但凡承認依舊為魏臣,就必然要有行動,比如出兵東進,助奚康生平定高肇。但只要等高肇一滅,就該輪到他了。
所謂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到時朝廷若不想法設法的將他剪除,李承志敢改姓元。
再退一步,就算能苟活性命,但定然要將他九死一生、並李氏上下耗費數年心血的基業拱手讓人,再綁死在元魏這條過不了幾年就會沉底的破船上。
但凡李承志腦袋沒被驢踢,就定然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就算他不願坐以待斃,但等那時再起兵,再造反,絕對要比現在困難無數倍。
畢竟此時他是飽受冤屈,不得不反,多少佔些大義。而等那時再反,就是反覆無常的奸詐小人,就如三國之呂布,清初之吳三桂,民心、軍心皆失。
千萬不要小看大義,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卻是決定勝負的先後手。
也不止是古代,後世同樣如此。所以偉人講過的一段話,李承志銘記於心:凡是要推翻一個政權,總要先造成輿論,總要先做意識形態方面的工作。革命的階級是這樣,反革命的階級也是這樣……
這麽一想,好似如今已是“若是賭一把,可能會死,也更有可能會成功。但若是不賭,那就一定會死”的局面?
李承志豁然開朗。
就是麽,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甚至是睜開眼的一刹那,就已經注定他這一生必然是做反賊的命。又何必因一時之困而躊躇不決?
搏一搏,說不定就是單車變摩托……
他猛吐一口氣:“李松!”
“仆在!”
“你親自去安排,將崔尚書與魏少卿安置於河畔別院。切記,需分開安置,另多派些扈從、仆婦,好酒好肉,好生伺候,萬莫要怠慢了……”
多派扈從,好酒好肉,好生伺候……這難道不是軟禁的意思?
李松猛的一愣,臉上浮出一抹興奮之色。
他最怕的就是如平定關中之後,李承志為顧大局,不得已委屈求全。
憋屈只是其次,怕的是李承志與虎謀皮,最終卻受虎噬……
但此時聽郎君之意,似是不願太快與崔光照面,李松便知,郎君心意已定,已絕了與朝廷虛於委蛇的念頭,是以他才這般高興。
這是……要反了?
也太早了些吧?
李始良心中猶豫,欲言又止。但看到李承志眼神堅定,滿臉毅色,到了嘴邊的話又被他咽了下去。
自己的這個侄子天縱其才,更通神人之術,謀事以來,雖有驚卻無險,更未行差踏錯過半步。是以自己還是莫要拖他後腿了……
心中感慨不已,聽堂外有人秉報,李聰快步而來,在李承志耳邊低語幾句,又將一封信呈給了李承志。
李承志一心兩用,聽李聰秉呈,又拆開了信封,只是略略一掃,他眉頭卻猝然皺緊:“奚康生又來湊什麽熱鬧……嗯,不對……”
一聲不對,將一乾親信驚的不輕。但他威嚴漸重,眾人即便心中好奇的要死,卻連眼神都不敢往那封信上瞄一下。
李始良疑聲道:“可有何處有變?”
“這次麻煩大了!”
李承志沉著臉,將信遞給李始良,“如今六鎮盡陷,更使高肇如虎添翼,是以奚康生勸我起兵,助他討伐高肇……報酬便是六鎮……”
分疆裂土,與造反何異,奚康生莫不是瘋了?
凡堂中之人,無一不是瞪大了眼鏡:若是這封信落在朝廷手裡,怕是高肇還未平,奚康生就已是身首異處……
李始良也吃了一驚,但接過信一看,才知奚康生為何就如吃了熊心豹子膽一樣。
原來信中即無尊稱,也無落款,更未提到任何一個人名,就連高肇也只是以“逆賊”代稱,可謂是謹之又謹,慎之又慎。
然而全篇讀完,但凡長眼,就知此信必然出自奚康生之口。
但他為何就敢答應?
那可是六鎮,元魏之龍興之地……
李始良驚疑不定,目光灼灼的看著李承志:“此乃奚康生驅虎吞狼之計,萬不可大意……”
說話隻憑兩瓣嘴,他說給,就能給?
十有八九,三方打的都是同樣的注意:坐山觀虎鬥,坐收漁翁之利。
但凡抵不住誘惑,必然是兩敗俱傷……
李承志哭笑不得:“伯父,你且再往下看!”
李始良不解,又拿起了信,大意是:懷朔一戰,羅監大敗,生死不知。之後有鎮民十萬余戶,鎮軍近八萬,皆逃往西海……奚康生懷疑,這應是元懌與羅鑒有意為之,目的便是“定予李氏,不予高肇”……
他猝然大喜:“何來的麻煩?”
那十萬戶也就罷了,最讓李始良激動的是那八萬鎮軍。
北鎮民風彪悍,凡民戶皆為府兵,稍加操練就可成軍。也莫說八萬,便是能挑出三四萬,便能使西海直抵十萬大軍。且有火炮、鋼甲、火箭,天下雖大,何處去不得?
李始良光顧著高興了,卻沒想過,拿什麽養?
李承志低聲歎道:“敢問伯父,糧從何來?”
一瞬間,仿佛被雷劈了一般,李怒良呆若木雞。
又多了十萬戶民、七八萬兵,以西海的存糧,撐到天也就能維持過三季,大致也就是五六月份。
就算悍然起兵,年後便進駐河西,搶種搶耕,但粟、黍均至八九月才會成熟,那恰至青黃不接的這兩月又該如何?
隻不能讓百姓啃草,喝西北風吧?
“這……這如何是好?”
“伯父莫急!”
李承志眼中閃過一抹光,“此事怕是還有蹊蹺!”
元懌身份特殊,不止是元氏宗室,更是皇帝生父。予他而言,沒有什麽比這元魏的大好江山還要重要。
若設身處地,在元懌的心中,李承志與高肇並無什麽區別,都是欲竊取元魏江山的反賊。
是以他有何理由助紂為虐,抱薪救火?
何況羅鑒已是兵敗如山倒,堪稱一潰塗地,更有高植陳兵於沃野,他哪來的本事讓十萬戶民、八萬余兵安然逃脫?
李承志心中一動:羅鑒怕不是故意敗的吧?
要麽就是奚康生一時智短,未識破元懌的用心。要麽就是這老賊揣著明白裝湖塗,暗藏禍心……
他臉色一冷,沉聲喝道:“李聰,速派快馬知會李豐,令他即刻撤兵……”
為何?
眾人心中皆轉著類似的念頭。
昨日郎君還說過,令李豐再堅守半月到兩旬,待大雪之前撤兵,趕冬至前便能回返。如今卻又這般急?
便是糧不夠,無法將十萬民戶,八萬鎮軍盡皆收附,但收五萬,甚至是兩三萬也是好的。
這個年代,哪還有嫌丁口多的?
主仆數載,李承志豈能不知眾人所疑?他冷冷一笑,低聲斥道:“蠢貨,怎就不想想,萬一那八兵鎮軍用的是以潰為進,瞞天過海之計,李豐猝然不防,焉是其敵手?”
眾人悚然一驚:衝西海來的?
正自驚疑不定,突聽一聲“急報!”
隨著喝聲,李孝先在前,兩個親衛在後,扶著一個甲卒入堂。再一細看,甲士背負塘騎,豔紅如火。
李松等人全身的寒毛都堅了起來:十萬火氣!
難不成,真讓郎君說中了?
不待甲騎跪倒,李承志便當頭喝道:“可是李豐敗了?”
塘騎愣了愣,疑聲秉道:“卑職予四日前啟程之際還不曾……”
李豐還沒敗?
那就好……
李承志猛松一口氣, 近似壓一般的從塘騎手中接過漆封,而後一目十行。
李豐起先不知,隻當真是流民、潰軍。依舊如之前一般,皆阻於南床山之南,而後就地卸甲交槍,而後令其西去。
而隨後流民、逃兵卻越來越來,潰軍皆為壯卒,且車、馬頗多,隱然成編,甚至還攜有不少糧草,李豐猛覺不對。
倉惶潰逃之際,搶匹馬也就罷了,這般多的車駕,並這般多的糧草,又是如何搶出來的?
他當即收縮防線,於山南成陣,並靳令潰兵、流民不得逾比乾城以西。
見計謀被識破,羅鑒無奈,才立起儀仗。李豐見狀,急派快馬才予李承志秉報……
好家夥,怪不得羅鑒生死不知,下落不明,原來已先一步循至大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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