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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春》第498章 勸戰(2)
已至未時三刻,日頭正暖。河水波光粼粼,時不時就有魚兒越出水面。

 開春之時戰事便起,兩岸的良田並未耕種,如今田中長滿了野草,綠意怏然。

 南軍便在此處扎營,浩浩蕩蕩數十裡,盡是營帳,一眼望不到盡頭。

 一杆近有三丈高的信幡迎風飄揚,上書一個偌大的“昌”字,旗下便是昌義之的帥帳。

 昌義之年近五旬,兩鬢班白,身形中等,容貌普通。此時隻穿著一身布衫,站在汧水南岸,細細的觀望著北岸的魏軍大營。

 若非身側軍將林立,旗幟飄揚,誰都看不出他是手握十萬大軍的統帥。

 如今,南梁還在世的名將當中,他與韋睿齊名。

 而在梁之前,也就是宋、齊兩朝之時,韋睿聲名不顯,多事幕僚之務。但因出身三輔韋氏,故而前半生順風順水。後助蕭衍起事,才嶄露頭角。

 三年前,在鍾離之戰時,韋睿與曹景宗馳援堅守鍾離的昌義之,大敗元英、邢巒、楊大眼等北魏名將,掩殺魏軍精銳數十萬,才一朝聞世,得以進爵為侯。

 而與之相比,昌義之少時便有武乾,予南齊時就多立戰功。蕭衍任南雍州(襄陽)刺史時,昌義之便是其心腹大將。

 後隨蕭衍四方征伐,連戰連捷,勇不可敵。包括南齊國都建康,也是昌義之率軍攻克。南梁建國後,蕭衍封其為永豊縣候、直閣將軍(從三品,掌宿衛,類似北魏領軍將軍。)

 之後,蕭衍又授昌義之假節,調任徐州刺史,鎮守鍾離。

 時值元恪繼位的第三年,其野心勃勃,誓要一舉蕩平南梁,拜中山王元英為征南將軍,率十萬大軍攻梁。

 這一攻,便是整整五年,小小的一個鍾離,就如銅牆鐵壁,使魏軍不得寸進。

 不論是元英、李崇、李平、邢巒、楊大眼等,但凡大魏數的著的名將,除奚康生與崔延伯二人鎮守北地。余者無不在鍾離城下悻悻而歸。

 直至鍾離大敗,以元英、邢巒、楊大眼落荒而逃,魏軍一戰折損二十余萬精銳而告終。

 而最危急之時,莫過於元英大敗前夕。近二十萬魏軍圍困鍾離,城內的數萬大軍戰至不足三千人。

 若非昌義之每戰必身先士卒,硬是堅守到韋睿與曹景宗率軍來援,怕是南梁都已被元英給滅了。

 所以,這個如鄰家老農一般的老倌兒,真心不是個善茬。得知是昌義之領軍之時,李韶如臨大敵……

 “多肥的良田,整個關中怕不是有百萬頃?就這般白白荒廢一年,至少欠收萬萬石。若是歸我南梁,至少也能養民百萬戶……真是可惜了……”

 昌義之連聲感慨,捏著細細的黃土,滿臉都是惋惜之色。

 身周的將領無不蠢蠢欲動,眺望著一望無際的田野,眼中盡是羨慕和貪婪。

 如今的湖廣、兩江、兩淮尚在開發,東北還是深山老林,數來數去,就隻關中產糧最多。

 所以才有“關中熟,天下足”的諺語。

 自秦之始,至宋以前,只有得關中者才能得天下。究其根緣,便是因為這千裡秦川,百萬傾良田。

 也不怪蕭衍眼熱,三言兩語就被元懷和於忠給說動了心。

 當即便有將領湊著趣:“都督所言甚是……今朝之後,關中再不複為魏土,而是我梁境也……”

 附和聲一片,甚至已有軍將憧景,此勝之後,可由昌義之向皇帝請奏,能否予諸將在關中賜些封田。

 昌義之點頭敷衍著,但心中很是不以為然。

 元魏又不是紙糊的,哪有那般容易?

 自道武帝建國,拓跋氏一年勝過一年,一代強過一代。數帝皆為明群,國力日漸興盛。

 反觀南朝,自東晉以來內鬥不止,數朝皆是以下犯上、以臣弑君得以竊國。此消彼長之下,元魏強於南朝多矣。

 若非有柔然牽製,消耗了大魏近七成的國力,這天下早就大一統了。

 便是因鍾離之戰,元魏由盛轉哀,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可能隻一戰便致元魏亡國。

 昌義之隻期望真如元懷與於忠所言,只要勝了這一戰,元魏便會狼煙遍地,反賊盡起。

 也就只有那時,南朝才得以有齟齬關中,乃至北伐的希望。

 心中轉著念頭,昌義之又沉聲問道:“景俊,某之前遣你往汧源城,請濟陽王、於領軍等予午後入我帳中商議,他二人是如何回應的?”

 “秉縣候,於領軍稱:最後午時,吐谷渾統帥伏羅大人便會抵達汧源,故而等伏羅大人來後,定會並濟陰王一道來拜會都督……”

 成景俊恭身應著,心中卻犯著嘀咕:自予汧源城中見過於忠,回返後向昌都督複命,他這已然是問第三遍了。

 自己並不記得何處有誤,於忠是如何回的,他便是如何秉報的,連一字都未差……

 正狐疑間,又聽昌義之問道:“諸位可曾聽清了?”

 眾將齊聲回道:“聽清了!”

 “那便與老夫合計一二:那伏羅放著西線不守,何必赴數百裡之遙,來汧源一遭?”

 “想必那伏羅仰慕縣候久矣,故而前來拜會!”

 “呵呵?”昌義之頓時就怒了,“放屁!”

 正要喝令左右,將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的軍將拉下去掌嘴,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呼喝:“縣候:濟王殿下、於領軍,並伏羅大人已至營中,請縣候一唔……”

 終於來了?

 昌義之悠悠一歎:“回營!”

 ……

 聽聞昌義之到帳外,元麗、於忠、伏羅三人不約而同的起身,齊齊迎出帳外。

 昌義之只是一眼,便知哪位是元麗,那位是伏羅。

 一個束著長冠,另一個卻揶著辯子,用腳趾頭也能猜的出來。

 昌義之遠遠的就抱起了拳,朝著居中而立的元麗做著揖:“久聞濟陰王之威名,如今有幸得見,果然乃人中龍鳳!”

 “縣候謬讚,該是元某仰慕縣候才對!”

 花花轎子人抬人,自然少不了一番恭維。好一陣謙讓,三人合推最為年長的昌義之坐了首位。又稱遠來是客,請伏羅坐了次席。元麗與於忠則居最末。

 四人落坐,昌義之雙眼略略一掃,最後定在伏羅臉上:“某予漢中召兵之際,便知大人已出兵松潘。如今半月有余,想必西線之戰事極為順利?”

 順利個鳥毛?

 就如揭開了結痂不久的傷疤,伏羅的臉色頓時一黑。

 若不是清楚這老倌兒前日才到,一無所知,伏羅險些以為昌義之的羞辱他。

 若說順利,那就是自欺欺人。若說不順利……伏羅委實說不出口。

 難道告訴昌義之,只打了一仗,他就被李承志給嚇破了膽?

 來時三人就已然商議過,與其讓昌義之不明就理輕敵冒進,最後落個一敗塗地,索性如實相告,讓他自行決斷。

 也算是英雄所見略同,伏羅極為讚成元麗的建議:要麽不戰,要麽盡早開戰。

 如果能在李承志回援之前擊潰李韻,將這五萬余魏軍盡數殲來,將岐州這顆地處關中腹心的釘子徹底撥除。而後兵分數路,或攻關中數州,或揮兵北上與柔然南北合擊圖謀北鎮,更或是出兵潼關,兵指洛陽。

 便是李承志有三頭六臂,那時手中也就隻余三四萬兵,他又能防的住幾路?

 且已遲一步,便是步步遲。他雷器再利,而伏羅,昌義之又非死人,難道不知避其鋒芒?

 但若錯過了這唯一的機會,等李承志回兵岐州,與李韶兵合一處,就是十萬大軍在手。且坐擁岐州,進可攻,退可守。

 更令伏羅擔憂的是:有李韶為後盾,李承志便可時而虛之,時而實之。你當他在岐州,他突然就到了潼關。你當他在嶺北,他卻從秦州繞過了秦嶺,直擊聯軍腹背。

 如此一來,就是借聯軍十顆膽子,也不敢分兵。

 所以伏羅已經打定了主意,若今日勸不動昌義之,那自明日後,他就會做壁上觀。

 總不能偷成不成折了米,連賊命都要丟了吧?

 若有奇跡發生自然最好,跟著昌義之打打順風仗無可厚非。但情勢一旦不對,伏羅就會連夜退兵。

 反正他皆是騎兵,跑的快,也能跑的及……

 本是一句試探之言,伏羅隨意一句就能敷衍過去。昌義之便是起疑也不好深究。但誰想伏羅竟應都不敢應,而是不斷的給元麗和於忠使著顏色,好似要讓這二位給他解圍。

 昌義之心裡忽的一突:莫不是……伏羅敗了?

 但想想又不對?

 早間才有嶺北的斥候來報,稱胡騎浩浩蕩蕩,依渭水南岸向東而來。觀其營旗,陣形,至少也在三萬左近。

 而伏羅此次出兵才隻三萬,就算已與李承志接戰,且已敗了一場,折損也應不大。按理說,無法不到退兵的程度。

 但偏偏伏羅此次卻是盡起大軍而來?

 所以昌義之極為不解,方才才會再三追問麾下……

 正當他驚疑不定,於忠忽的起了身,朝著昌義之深深一揖:“於某有愧於都督,更有潰於陛下……”

 他口中的陛下,自然不是洛陽的幼帝,而是建康的蕭衍……

 有愧……莫不是於忠在建康時瞞天昧地,撒了彌天大謊?

 眼前一晃,便見於忠已然起了身。往袖中一掏,拿出了厚厚的一摞信件。

 “還望都督見諒,並非於某有意欺瞞,實乃時局如疾旋踵,日異夜變。而隻短短兩月,就如天翻地覆……”

 接過信件,昌義之並未急著打開,而是雙眼如電,似刀鋒一般盯著於忠:“先不論之前如何,我就問眼下:西線如何?”

 即便三人已然商定,要予昌義之和盤托出,但話到嘴邊,於忠依舊有些說不出口。

 委實是他在建康時,將話說的太滿。可惜事與願違,但僅僅月余,李承志直接狠狠的來了兩巴掌,將他打的鼻血直流。

 “敗就是敗了,有何不可說?”

 伏羅很是光根,直言不諱道,“已至如此地步,我等自是不敢欺瞞昌縣候:西線敗了,清水皆破,元繼已死,侯剛與元暇盡率萬余兒郎,來助都督……”

 昌義之騰的一下就站了起來:助你大母?

 西線兵力五萬余,除元繼的兩萬多步卒,就你伏羅的三萬精騎。如今連元繼都已戰死,為何你伏羅麾下兵力依舊?

 再者,清水破不破,和侯剛有何關系?

 如果他沒記錯,於忠提過:西線由元繼為帥,親自固守清水,元繼之弟元暇固守秦安,侯剛居中策應……

 如此一來,豈不是清水城剛破,侯剛與元暇就棄了秦安?

 不然這二人何來的萬余兵力?

 “某知都督已然認定,定是我慕容伏羅膽心如鼠,更或是居心不良,繼而做壁上觀,才至江陽王殞命。但都督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伏羅振振詞,眼中無半絲愧色,“不如,都督先將這些急一一閱之,再罵伏羅也不遲?”

 沉默了許久,似是從牙縫裡迸出來一般,昌義之重重的吐了一個字:“好!”

 於忠悵然一歎,將信封一一拆開,擺在昌義之面前:

 “此為第一封,由沃野副將陸延予冬月初十送來,稱已與杜侖部大人竇領商定,予年節之前起事……”

 此事元懷和於忠在建康之時,著重予皇帝提過,稱陸延與竇領裡應外合,必會致六鎮大亂。

 之後,柔然可漢醜奴就會遣派大軍,擊破六鎮。

 到這一步,元魏朝廷哪還顧得了元懷,於忠等幾個叛臣?

 必會急召大軍趕赴六鎮,到時吐谷渾與南梁就會趁元魏無瑕顧及,直取關中。

 這一計不可謂不毒,就如兩把刀,一萬刺在了元魏的脖子,一刀刺在了元魏的後背,必會使其首尾不能相顧。

 便是因這一計,又知伏連籌與醜奴皆已欣然應諾,答應元懷出兵,才促使梁帝蕭衍答應了元懷和於忠,遣大軍往關中分一柄羹……

 匆匆一掃,見並未有異,昌義之又轉向第二封。

 “冬月下旬,朝廷出兵,拜李承志為帥。出兵次日,李承志不知所蹤……予兩旬後,突現沃野……”

 昌義之的雙眼猛的一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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