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兵的戰術可謂五花八門,數不勝數。而運用的最多的,便是柔然人此時所用的如一窩蜂似的散開的陣形:可攻、可守、可聚、可散、可分、可合、可進、可退……
這種陣法用的最好的,當屬自小就在馬背上長大的遊牧民族。
宋以前都稱為疏陣,李承志另外給改了個名:鴉兵撒星陣。出自南宋朝請郎宋大雅對蒙古騎兵的描述:
凡遇敵陣,則三三五五四五,斷不簇聚,為敵所包。大率步軍宜整,而騎宜分。
敵分亦分,敵合宜合,其騎突也,或遠或近、或多或少、或聚或散。來如天墜,去如雷逝,謂之鴉兵撒星陣。
蒙古鐵騎就是用這種陣法縱橫歐亞,所向披靡。
就如此時,五百胡騎如天女散花,又如群鳥出林。星星點點的散落於兩三裡之內。你若攻,他就退,你若退,他就進,你若包抄,他就撒丫子逃。
胡騎仗著馬術精堪、甲輕馬徤,你想追也追不上,堪稱無賴至極。
但李亮也沒準備去追。他一直記著李承志予臨行前的交待:切記莫要用力過猛,也莫要使敵窺探我軍虛實。
這句話是李承志單獨給他交待的,李亮當時就明白,他的職責是守。
至於攻,自然是交給右翼的元鷙。
因此,一見胡騎用出了鴉兵陣,李亮當即就下令,命五百虎賁左右隻列五排,前後卻足長兩裡的豎陣。就如一堵騎牆,將胡騎擋在了大軍兩裡之外。
你散你的,我堵我的,有本事你就來。
李承志的中軍已然駐停,並無煙塵升騰。故而僅憑肉眼想看到一千米之外有多少兵、有多少備馬,無疑於癡人說夢……
胡騎旅帥有些牙癢癢:漢將竟不上當?
他原本打算:若漢騎散開陣形來追,就會令大部與之周旋。另遣一隊以什散開,自漢騎空檔中鑽過,靠近漢軍陣營探查。
也不需太近,近至百丈左右,基本就能探清虛實。即便漢軍再出騎隊包抄,但憑著技精馬快,一百屬下不可能全被漢騎絞殺貽盡。
但漢軍卻擺了一道牆,堵的嚴嚴實實?
為今之計,就只能繞!
旅帥幾聲呼喝,散於東西兩端的胡騎飛快的聚攏了起來。也就十幾息,前後約各有五六十胡騎聚作一團,各向李亮的陣前和陣尾繞去。
“咻……”
如鷹啼鶴唳,一聲哨音響徹天際。堪堪列好的騎陣一分為二,三列東西插進,另兩例卻調轉馬頭,往東奔去。
從高處看去,就如一塊足厚五層的千層餅忽的剝成了兩半,又前後拚了起來。倏忽間,原本就隻兩裡的騎牆一分為二,延長到了四裡。
李承志的中軍連人帶馬才隻六千,為迷惑敵人,列的又是左右極寬,寬後較窄的矩形陣,縱深又能長到哪裡去?
四裡綽綽有余。
而那兩什胡騎也不可能再往四裡外繞了,不然離本陣太遠,九成九會被如牆般的漢騎包了餃子。
但胡騎旅帥不驚反喜:漢將糊塗了,還是根根就未讀過兵書,更未領過軍?
五層的縱深,我或許還會忌憚一二。但你卻又分成了兩半?
兩層而已,一衝即破。且陣線太長,一旦突破,首尾定不能顧。
厲聲吼道:“傳令:各幢一分為二,前隊衝陣,後隊突擊!”
隨著幾聲號響,原本散的就如稀稀拉拉的羊群一般的胡騎忽的合成了五隊,像叉開的五根手指,朝李亮的騎陣插去。
李亮卻視若不見,只是盯著越來越近的胡騎,連半句指令都無。
站在李亮身側的元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急的抓耳撓腮:“李參軍?”
“莫慌,看就是了!”李亮風輕雲淡的揮了揮手。
陣線馬上就要被衝破了,怎可能不慌?
眼見還剩一裡多,也就二三十息胡騎就能衝跨陣牆,李亮才輕聲喝道:“揮旗!”
應是早有交待,李亮並未下達具體號令,但身側李氏仆臣手中的令旗卻揮的很是輕快,看的元讞眼花繚亂。
“這是分……這是合……嗯,這是留開空檔?”
空檔?
元讞悚然一驚,猛一回頭:就像被砍了一刀,照直五隊胡騎衝來的方位的陣牆突然裂開,空出了五道約寬三四丈的口子。
多出來的虎賁快速的補著位,也就十息便列到了空檔的左右兩邊,好似在歡迎敵人一樣。
元讞驚的眼珠子直往外突:“搞什麽把戲?”
李亮未應聲,只是盯著眼能所及的虎賁。
這便是郎君遷任虎賁將之時,由先帝自虎賁各營中挑選,授他操練的那一旅。
歷時數月,李承志堪稱殫精竭慮,但凡能教的沒半點藏私。一群紈絝也算爭氣,各種陣法練的精熟。數次比陣,好似與虎賁相比也不呈多讓?
但一到臨戰,卻連最簡單的分兵合陣也擺的稀稀拉拉?
只因盡是些紈絝子弟,自旅帥元讞以下,無一例外皆是親新丁。
若換成河西的戰兵,但至今下,須臾間就能換陣,何需敵騎還在一裡以外就要下令?等其衝至百十步內再換陣,敵騎轉向都來不及。
這就是郎君所說的: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就知道了……
轉著念頭,李承志輕聲應道:“莫慌!”
……
看著那五個急速豁開的空檔,柔然旅帥突然就不會指揮了。
騎兵最擅長的從來都是運動戰,特別是遊牧民族的騎兵。
倒不是說對停駐的敵騎或步陣就無計可施,反而有的是辦法:可小股撓之、陣前射之、等亂其陣腳,或分而殲之,或合而圍之。
但那得有時間、有耐心才行。更何況此處還是漢軍腹心,這一旅胡騎堪稱孤軍深入,你讓他擾一個試試?
若非李承志不原過早暴露實力,分分鍾就能將這一旅胡騎包了餃子。
胡騎旅帥即便再蠢,也能看的出來:這五個空檔,分明就是五條口袋的入口。一旦鑽進去,漢騎就會扎進口袋,合而殲之。
方才愁的是如何突進去,現在卻擔心的是突進出之後,再如何戰出來。
心裡更是癢的跟貓撓一樣,有心喝令麾下停止突擊,卻又怕錯失了這千載良機。
稍一猶豫,旅帥猛的想起臨行前,軍主尉遲的死令:便是兩旅死傷貽盡,也要探清漢軍虛實!
管不了那麽多了……
他狠狠的一咬牙:“前隊突進,後隊於陣外擾敵,打亂漢軍陣牆……”
一聲令下,五幢胡騎的後隊猛一靳馬,放緩了馬速。而前隊則將陣形稍微散開了些。原本似一根棍子,此時卻如一顆楔子。霍然便是騎隊突擊時最常用的錐形陣,竟欲將豁口盡可能的撕大。
既然留開了路,也沒有哪個胡兵傻到再去撞牆,而是不約而同朝豁口衝去。
元讞都帶上了顫音:“李……李參軍,這是……為何?”
果真如郎君所言:再是名師良將,再是甲堅兵利,也不可能有哪支強軍是練出來的?
當然是打出來的……
就如元讞,這數月來日日都予郎君座前,時時由其耳提面命,堪稱傾囊相授。但臨戰時,卻駭的連最基本的判斷能力都沒有了?
不管轉念一想,也屬正常:第一次上戰場的新丁,尿褲子的都不鮮見。元讞能插直腰杆坐直於馬上,已然不錯了
李亮低聲回道:“自是令敵知難而退……你難道忘了,甲營配的皆是雙弩?”
“熬熬……對,雙弩……”
元讞雙眼一亮,“但定會有漏網之魚,而甲旅皆是親丁,便是猝然追擊,怕是也不成章法,又該如何是好?”
原來你也知道皆是新丁?
為了讓你們這群紈絝盡快成長,郎君真是操碎了心!
李承志悠悠一歎:“放心,大帥早有安排!”
他又往前一指,“仔細看!”
……
衝的快些的胡騎,距騎陣已然不足百丈。但五百虎賁依舊魏然不動,好似等著敵人衝過去一樣。
近了,又近了足二十丈……
李聰懶洋洋的掏出火折子,揭開銅帽輕輕一吹,冒出了一朵藍色的火焰。
李睿勾著弓弦,覺摸著距離差不多了,穩穩的一拉弓弦,將一張弓拉的如同滿月。
李聰眼疾手快的點著了一線,待李睿手一松,一支冒著火星子和白煙的大箭射向了半空。
“這是何物!”
“爆雨梨花箭!”
什麽箭?
李亮回的很清楚,卻讓元讞繞了一腦袋漿糊。
驚疑間,十數支綁著煙花的火箭被射於半空,又斜斜落下。
委實是胡騎的陣形太稀,就無一例外,全都釘到了蠕騎陣中。
什麽東西?
有胡騎正自好奇,“咻”的一聲,一點火星自箭管中冒出,升了約有丈余,“嘭”的炸開。
這才是真正的天女散花,無數點火星飯然炸開,落在了胡騎的頭頂、身上,以及馬的臉上。
沒有那種動物不怕火,何況馬這種東西膽子本就不大。
聲音倒是其次,戰馬聽慣了鑼鼓與號角,大都對驚響的耐受度極高。
但眼前突然炸出一團火,就連胡兵都驚的差點摔下馬,更何況胯下的坐騎。
十匹中有五六匹當即一驚,要麽人立而起,要麽不受騎士控制,自顧自的一偏馬蹄,往斜刺裡衝去。
只是一輪煙花箭,驚的一旅胡騎足有六七成當場驚了馬。
元讞隻覺頭皮一麻,眼晴裡直冒小星星。
那日攻陷沃野,大帥的百余家臣就是用這東西,將鎮城中數萬軍民駭的如見鬼神。
事後他耐不住好奇,多嘴問了一句,差點被李承志抽一頓鞭子。
嗯……不對?
莫說碰了,更莫說用了,就連多問一句都會挨打,那大帥又讓我看什麽,學什麽?
還有,李亮方才明明還提到了雙弩……
“莫眨眼,仔細看!”
李亮輕聲提醒了一句,又往前一指,“若是大帥在此,若率的是我等家臣迎敵,斷不會令此神物暴殄天物……大帥依舊會列騎牆,但整座騎牆,卻是動的……”
都已經列成了牆,還如何動?
元讞眨巴著眼睛,剛要張嘴,腦中靈光一閃:“三段擊?”
“對!”
李亮點著頭,神思悠然的看著亂作一團的胡騎,“便是隻用弩,也能將這數百騎射潰。”
元讞沒有傻到問出為何不用弓箭這種愚蠢的問題。
只因弩比箭射的更準,殺傷力更大,還更省力。
騎弓大多六鬥,若直射,有效射殺隻多三十步。這也是為何騎兵大多都會近至三十步以內再開弓的原因。
但弩卻不同,若是騎弩,可重至兩到三石,有效殺傷可至五十步以外。
只因前者是用雙臂開弓,而後者可用雙臂、腰部、乃至雙腿用力。
弩唯一的短板是裝箭太慢, 但李承志將火繩槍的三段擊的三段擊戰術改良後,完美的彌補了這一缺陷。
就如此時:
眼力比較好,射術比較精的兵卒立於前排,專事開弩。力氣較大的兵卒錯後半個馬身或一個馬射立成兩排。兵卒將弩弦往馬鞍前的鐵鉤上一掛,雙臂一拉,腰身後傾,弩背又被掛在了馬鞍之後,然後再往裡填箭。
其速度一點都不比弩兵將弩機踏在腳下的速度慢,幾乎是前一弩剛射完,後兩排就有填裝好的弩機遞來……
元讞呆如木雞,看著亂作一團的胡騎呆呆出神。
“綁”的一聲,似是一個啞炮炸響,才將他驚醒。
“為何叫……暴雨梨花箭?”
李亮搖搖頭:“名字是郎君起的,為何刀此叫法,我也不知……”
稍稍一頓,他又警告道:“再莫要多問,你問了我也不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