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奚被嚇的好像都不會思考了……
整個涇州,還哪裡有銅佛?
只有崆峒山的昭玄寺!
但也不想想,那是什麽地方?
說句實話,把涇州刺史府的官衙燒了,後果可能都要比熔了昭玄寺的銅佛輕一些……
不看三朝重臣,當今陛下的叔祖任城王元澄,因寺廟佔地太多,隱沒的丁口太過,因此上了封陳述利害的奏章而已,便被皇帝認為他不敬佛,罰他打了九十九個嘴巴子……
更何況熔了佛祖金身?
嗯……不對……
想來李承志做的極是隱密,不然早就有風聲傳出來了。
那從父又是如何知道的?
達奚直愣愣的看著奚康生。
奚康生歎了一聲,在那堆零碎中一陣摸索,摸出了一塊黃澄澄的銅錠:“這便是李承志送到高平鎮,用來買鐵買馬買糧的那些銅錠中的一塊……”
達奚順手接了過來,仔仔細細的瞅著。
銅錠很是方正,約半個巴掌大小,厚不足兩寸,數面都有類似燒焦一般的痕跡。
但就是這種黑中帶黃的顏色,才說明銅質極純。
他暗讚了一聲,下意識的翻了個……
隨著一道彩光耀出,整個房內都被染上了一層迷人般的色彩。
“彩金?”
達奚一聲驚呼,隨即跟著一抖:銅貴,真金更貴,一兩真金,足可換銅二百兩。
試問誰家豪的願意把黃金摻到銅錠裡?
達奚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金身佛像表面上的那些金粉……這九成九是李承志冶煉銅像的時候沒時間分開融,不得已合煉到了一起。
還有這銅錠,若真是李家數代積累而窖藏的,怎可能如此鮮亮?
早長滿銅綠了。
分明就是剛被煉出來不久,至多不會超過三個月……
答案呼之欲出,達奚都不知該如何形容李承志了,只能佩服一句:真是好膽!
但奇怪的是,從父那般信佛,竟不見臉上有多少不滿之色?
好似猜到達奚在想什麽,奚康生一聲冷哼:“若非昭玄寺與胡始昌等官僧勾結,巧取豪奪,以佛祖使徒之名,行盤剝壓榨之實,何至於逼的僧戶民不聊生,不得不揭杆而起?
此等僧賊,與聚眾造反的劉慧汪等邪異有何區別?便是神佛天國有知,也定會誅之而後快,以此正佛名,清視聽……
而出自這等宵小之手的神像,豈不也成了蠱惑信眾、盤剝僧民的幫凶?便是李承志不熔,我也會熔……
況且李承志又未貪墨半毫,所熔之銅盡數用來剿賊,算是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更是解了朝廷之危,又何罪之有?”
達奚默不作聲。
若按從父這般說法,李承志自然是有功無過,但也得先保證所有人都能如你一般的明吾理?
先不論皇帝如何,隻說昭玄寺的僧官那信徒,肯定不會這樣想的,只會罵李承志不敬神佛。
日後,怕是全天下的和尚都不會放過李承志……
“真是杞人憂天!”
奚康生冷笑道,“連你都能想到,何況李承志?便是和尚想找他的麻煩,也得先抓住他的錯處才行……
也不知李承志用了何等方法,將那銅佛熔煉之後,又鑄成鐵的擺了上去……詭異的是,竟與之前的那些一般無二,毫無破綻?”
一般無二,毫無破綻?
達奚都愣住了:“怎可能?”
這又不是拿木頭雕,
拿泥胎塑,若是一次不能成型,還能整改修補。 這可是在拿鐵汁鑄……
“所以說,連我都驚奇不已:若論奇技淫巧,涉獵之廣,李承志若是認了第二,我大魏怕是無人再敢認第一……”
便如那獨輪車、隕鐵刀、白麻甲、丈五槍、斥候銅哨、防箭的絲衣,以及以冰築城、華陀秘術、外傷聖藥、近似醫活半死之人的神奇醫術等等等等……
換成他人,隨隨便便拿出一樣,都絕對能讓世人稱頌不已,驚為天人。
但換成李承志,卻簡單的跟吃飯喝水似的,好像這天下之事,就沒他不會的?
說來也是好笑,因其練兵、陣戰之才過於出眾,竟讓人不知不覺的忽略了他的這些手段?
只因在世人眼中,以及如奚康生這樣的上位者眼中,這些全都是小道,全加起來,也抵不過李承志創出來的一個空心陣……
所以,也就是驚奇一下而已……
達奚驚的直吸涼氣。
搞了半天,哪怕有人猜到這事是李承志乾的,竟也不大好找到他的罪證?
便是以後被人發現那佛像竟是鐵鑄的,但又有誰能肯定,是不是本身就是鐵胎佛,而非銅佛?
更絕妙的是,知情的人,竟死了個精光?
昭玄寺的大維那玄會老和尚早已畏罪自殺,玄會的那些徒弟,但凡有名有姓,有個一官半職的,竟被李承志殺了個乾乾淨淨?
真是絕了……
達奚佩服,再委實不知該如何評價李承志了。
還真沒有料錯:像李承志這種才智雙絕,氣運更是強盛的就像老天爺是他親爺一樣的人物,一輩子怕是也碰不上幾次岌岌可危的時候,便是遇到,十之八九也會逢凶化及……
就如這次,這般大的禍事,恰好就遇到了從父?
若是換一個人,便是找不出李承志的破綻,定不了他的罪,也絕對能讓李承志脫一層皮下來……
達奚更佩服自己。
佩服自己當機立斷,竟能放下身段,主動向李承志示好?
這樣的人物,被雪中送炭一次,怕是就能記一輩子。
便如胡保宗,雖然幫了李承志不少,可終究而言,依然是在幫他自己,在為安定胡氏消彌禍事。
但李承成仿佛記到了骨子裡,為其百般考慮,若非胡保宗情急之下失了智,說出那般決絕的話,李承志又豈會與他反目?
和這樣的人物能做朋友,真的是賺到了……
想的太過入神,達奚不知不覺間就勾起了嘴角。
看著那張與自己足有七八分相似的臉,奚康生暗暗的歎了一聲。
他子嗣不少,但最喜歡的,卻是一直以從父相稱的達奚。
一是因為其母親之故,二則是,幾個兒子中,達奚最像他。
不但生的像,性格更像……
所以達奚想什麽,奚康生一清二楚。
論大義名份,不說嫡子,便是庶子他都比不過。
論靠山,除了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從父,事實上的生父,他連半個援助都無。
所以自己百年之後,不論是族中財產、萌補的爵位,以些自己留下的那些香火情,達奚根本沾不到一絲光。
因此,達奚也只能趁自己還風光之時,借著自己的名頭,結交一些如李承志這般如潛龍在淵,但遲早都能出頭的人物……
但奚康生並不反感,反而有些欣慰。
能不能籠絡到手,能不能將其降伏,最終成為強助暫且不論,至少表明,達奚有上進之心,更懂的借勢……
想到此處,奚康生又沉吟道:“你眼光不錯……李承志此人看似反覆無常,其實骨子裡還是極重情義的,值得深交……
嗯,明日吧,早些交了差事,備份厚禮,就以同僚的身份,去府上道聲謝……”
達奚大喜,納頭就拜:“謝過從父……”
表明自己的那點小心思,早被從父識破了。
但從父並無覺的不妥,反而在鼓勵自己……達奚怎可能不高興?
……
暖日照高林,風來鳥獸驚。
已是日上三杆,張敬之與郭存信早都用過了早食,又由李始賢陪著說了半個多時辰的話,卻依然不見李承志的影子。
張敬之與郭存信倒不見如何,李始賢卻是越等越怒。
哪有這般讓客人久候的道理?
見李協去而不複,身後卻不見李承志,李始賢勃然大怒:“人呢?”
當然是還在睡著……
但在客人面前肯定不能說的這般直接,李協眨了眨眼:“郎君正在與夫人說話,說是片刻就來……”
片刻片刻,這都片刻快一個時辰了……
好你個郭玉枝,你是鐵了心的不讓我和兒子說句話了?
李始賢怒道:“再去催……當奚鎮守的軍令是兒戲,什麽時候不能說,非要急於這一時半刻?”
張敬之笑呵呵的勸著:“懷德莫急……鎮守雖說令承志今日回營聽令,但並未規定幾時幾刻,所以便是晚一些也無礙……”
郭存信也幫著腔:“無坊,就讓承志多睡……嗯,多說一陣……”
李承志牛眼一翻:說的輕巧?
你們早已和承志好的穿一條褲子了,自然不急。
但爺爺呢?
竟和兒子單獨說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他眼睛一瞪:“還不去?”
李協哪還能看不出,家主是真怒了?
他頓時一個激靈,扭頭就往東廂跑。
剛進東院耳門,就看郭玉枝負手立在廂房門口,正和李睿說著話。
聲音壓的很低,幾不可聞,也不在說什麽。但只見李睿就跟被水裡撈出來的一般,頭上的冷汗扯著絲兒的往下淌……
問過郭存信才知道,李承志竟已是幾日幾夜都沒合眼,郭玉枝心疼的不知什麽似的,竟親自跑來守著門口,嚴令李睿等親衛不得驚醒他。
閑著也是閑著,郭玉枝又動起了腦筋。
知道若問營中軍務,借李睿十個膽子也不敢吐露,她便轉著彎的問著一些看似不起眼的瑣事。
比如李承臉上的傷是哪來的……
比如為何不見李同、李聰……
李睿不知被李承志警告了多少次,別說回應,連個眼神都不敢露,要麽就回不知道,要麽就答“郎君不讓說”……
郭玉枝氣的牙關都要咬碎了……
李協猴精猴精,瞬間就猜了個大概,知道夫人定是在逼問一些李承志不想讓其知道的事情。
他頓時裝做一副慌亂的模樣,快步的跑了過來,低聲說道:“夫人,家主真惱了……說是萬一晚了, 奚鎮守可能會怪罪……”
郭玉枝臉色一沉,冷聲笑道,“理他做甚?真要有什麽乾礙,存信不比他清楚?”
知夫莫若妻!
她哪還看不穿,李始賢替李承志著急是假,動了心思才才是真。
郭存信且不論,連張敬之這等人物都敢提前下注,認為李承志絕對是成大事的人,那我這個親爺為何不行?
整整一夜,李始賢足足往外人事跑了三次,分明就是想和兒子深夜秘談……
若不是自己警醒,說不定就讓他溜進承志院裡來了……
一想到這裡,郭玉枝就又氣又急,已經下定了一萬個決心,只等張敬之並承志回府,她就要與李懷德好好的打一架……
正咬著牙,又聽前院一陣響動,好像是又來了什麽人。隨即,便聽門房疾步奔往正廂和這邊的聲音。
只是幾息,守門的家仆就奔進了東院,上氣不接下氣的報道:“夫……夫人……門外來了個將軍,說是奚鎮守的從子,專程來拜訪郎君……還帶了好多……好多禮物……”
郭玉枝的眼皮一跳:奚康生的從子,達奚?
昨夜席間時張敬之還提到過,說此人是鎮守府正五品的從中郎,奚康生絕對的親信。
不論官職,便是這出身
關系好不到一定程度,這等人物又怎可能來上門拜訪?
這一看就是以平輩的身份來的,到時見了自己夫君,可是要行禮了?
郭玉枝一臉驚奇:兒子何時與這等人物結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