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口一側的平地上,立著一座約兩人高,兩頭細中間粗,像是一隻大腰鼓一樣的煉鐵爐。
高爐半邊在外,用來鼓風、出渣,以及出鐵水。半邊用土圍住,建成了一座高台,與爐口齊平,以供鐵匠操作。
整體看起也就半間房屋大小。
這是正兒八經的高爐,並非如坩堝爐一樣,光抬了個名頭。
但要論工序,將礦石煉成塊煉鐵,要比坩堝煉剛簡單的多。
無非就是粉碎礦石——入爐——混和催化劑並焦炭燒,然後燒出鐵水。
這樣煉出來的塊煉鐵,十之八九是生鐵。
而且已經除了一次磷和硫,品質比當初李松和胡保宗比高平鎮買來的高多了。
剩下的自然就是除碳,或和以熟鐵,用坩堝爐煉成鋼。
之所以不用坩堝爐直接燒煉礦石,是因為坩堝爐不好除渣。
往上追溯,其實西漢時期的漢人,就已經會修建大爐子用來燒煉鐵礦石了,不過修的比較臃腫,至少有眼前這一座的五六倍大。
但至多到宋朝時,高爐技術就已經很成熟了。不但能將渣水(鐵水和爐渣)分離,甚至還會鼓熱風(空氣加熱)。
而這些技術,基本已是人力煉鋼技術的巔峰,所以往後的一千年,至工業煉鋼普及之前,技術基本再未進化過。
包括建國之後的大煉鋼時期,造的高爐也罷,煉鐵的技術也罷,大都和宋朝沒多大區別。
因此,宋朝的造甲技術已相當先進了,有時宋兵和金國的鐵浮屠作戰時,需披三層步人甲,但全重也才七八十斤。
所以,大宋之所以被人說慫,絕不是大宋百姓的鍋,應該問問趙氏皇氏才對……
……
一群鐵匠圍著地下的那灘鐵水,就真如見了神跡一般。
從未見過,鐵這般容易就煉化的?
怪不得郎君不遠千裡,也要讓白甲營遁到此地?
原來是有好東西……
看到李承志和李松等人,一群鐵匠飛快的散開,讓出路來。
李承志走到近前,凝神一看,眼睛猛的一鼓。
雖然已經凝結,但他哪裡能認錯:這絕對是塊煉鐵(初級鐵料),而非燒結塊(爐渣)。
再說了,如果爐溫不夠,也根本煉不出燒結塊。
不應該啊……
李承志捏著下巴,狐疑的看著老鐵匠:“如何煉出來的?除了磁石外,你是否還往爐中加了其它物事?”
他懷疑,老鐵匠是不是機緣巧合之下,扔了塊石英石或是石灰石進去。
如果催化劑足量,不用焦或是煤,也確實能把礦石煉化。
特別是石英,一般的磁鐵礦中往往有伴有石英礦脈,被老鐵匠誤當成鐵礦石很正常。
老鐵匠更懵逼。
他仔細的回憶著:“再無加過任何物事啊?就是小老兒從哪堆磁石中隨便撿了幾塊,扔到了爐中……”
等於是問道於盲?
算了,還是自己去看吧……
李承志暗歎一聲,又道:“磁石在哪,帶我去!”
“朗君請!”老鐵匠領著李承志到了高爐之後。
不大的一堆石頭,有黑有黃,還有的反著光。
只是隨意瞅了一眼,看到夾雜在其中,或白或紫,或綠或黃的一堆碎石渣時,李承志猛的一愣,竟“哎喲”一下叫出了聲。
什麽石英,這特麽是螢石。
李承志都想給自己兩耳光。
虧自己還是資源勘查工程專業的高材生?
還哪裡有臉說,這是前世的老家,踏遍了每一寸土地的地方?
知道老家有金、有銅、有鐵、有煤,還有粘土,怎麽把老家還有螢石礦這一點給忘了?
也可能是因為關中沒這東西,
再加用處好似不怎麽廣,自己一時沒想到。其實用處還是有好幾樣的。
煉鋼時能當催化劑和助熔劑使,助熔的燃點比石英要低,同時還能除硫除磷。
這個作用其實可有可無,雖說各地都有,儲量還極大,但大都埋在地表以下。
相比較起來,只要有沙子的地方就有的石英砂,豈不是更容易得到?
李承志覺的稀奇的是,這玩意可是能用來蝕刻玻璃的……
想像一下,發給士卒的那些五顏六色的玻璃珠子上面,要是再能多出一副龍、鳳等神獸,或是山川河流的圖紋,這個年代的人會是什麽反應?
絕對能被搶瘋……
更關鍵的是,帶綠的熒石,夜裡可是會發光的,在太陽底下曬個十幾分鍾,足足就能亮一晚上。
除了吸收光源後會發亮之外,這東西發熱後也會發亮。
李承志記的小時候,撿這麽兩塊東西藏在被窩裡一陣亂磨,隨著一股焦臭味和一陣石渣子亂飛,被子裡就會被照亮的情景……
然後,一晚上都會被扎的死去活來,睡不安生。
而且十之八九,第二天還得挨老娘的一頓好打……
所以,古代所謂的夜明珠,其實就是這玩意。
包括孫殿英從慈禧嘴裡挖出來,新世紀後被拍了八個億的那一顆,主要成份和李承志手裡的這些綠色石渣絕對一模一樣,都是氟化鈣。
而後世被從熒石礦中挖出來的,一噸也才幾千塊……
但誰讓那一顆是文物呢?
這東西在古代之所以那麽貴,其實和銅在唐以前也很貴是同樣的道理:被開采出來的極少。
而且熒石的強度也不高,只要風沙稍大一些,用不了多長時間,裸露在地面上的熒石就會少一小半。
不見的那一小半,已然被風沙吹碎,變成李承志手裡的這種石渣了。
拿塊普通的玻璃用來拍這東西的話,螢石全碎了,玻璃還好好的。
所以能被這個時代的人發現,並且很大塊、足以用來打磨成珠的非常少。
就算能發現一兩塊,以古代的技術,開采時如何保證其完整性是第一關,長途運輸是第二關,如何打磨是第三關。
最關鍵的是第四關:這玩意這麽軟,把玩的次數越多,鏡面越粗糙,時日一長,別說夜裡,照在太陽底下都不怎麽反光。
幾相一疊加,存世的一少,自然就貴了……
不過事在人為,李承志覺的還是可以試一試的。
別說多,能雕磨出來個百來顆,估計就能把半個關中買下來……
再加上用熒石蝕刻出的玻璃珠子,這樣的東西不管對漢人來說,還是對鮮卑人來說,絕對是價值連城的稀世之寶。
而且這玩意還能用來造假:隨便找塊石頭,粘上一層綠色的螢石粉,就會有夜明珠的效果。
比如後世的那些夜裡能發光的塑料工藝品……
想到這裡,李承志連煉鐵刀鐵甲的心思都淡了幾分。
與其近似授人以柄、或資敵一般的鍛煉兵器和甲胄用來換糧,還不如拿這樣的東西收收智商稅?
雖說胡商珠寶玉石多,但這樣的東西,絕對是沒有的,見了絕對會很稀奇。
至於胡商會販往西域,還是販往中原,又或是多久會穿幫,李承志就管不了那麽多了……
說乾就乾,李承志當即就將李松叫到了一邊:“派人出去找……順著合黎山往東至多七八十裡,定然能見到如我手裡一般的石渣……找到後立刻知會我……”
看李承志隱隱有些興奮的模樣,李松哪還不知郎君發現了寶貝?
他一邊點頭, 一邊狐疑的問道:“郎君,這是何物?”
“一時半會予你說不清楚!”
李承志不由自主的壓低了聲音:“你只需記住,這東西利用好了,絕對比之前煉出的隕鐵刀還要值錢……”
李松差一點就叫了出來:“神兵?”
李承志臉一黑。
神兵個鳥毛?
滿腦子都是刀刀槍槍,打打殺殺?
“哪有那麽多的神兵……是如琉璃珠一般的物事……”
原來是珠寶?
李松雖還在稀奇,但臉上的神色還是不由自主的淡了幾分。
在他看來,再絕世的寶貝,最終也得換成刀刀槍槍……
剛派完人,李承志又把李松叫了過來:“過幾日,等安定一些後,讓李亮或皇甫讓想辦法混進酒泉城,看能不能買一些羊脂玉,或是酒泉玉也行。”
李承志是覺得,既然已決定收智商稅了,那不如多收一些。
也是想看看,能不能造出真正的夜光杯,也就是到了夜裡真正能發光的那一種。
而非史書和詩中的那種西貝貨:從來沒有哪本史書裡說過,所謂的夜光杯,在沒有光源的前提下,可以自己發光。
大多都是如十五這樣的夜晚,照著月亮比較好看一些的薄胎玉杯而已。
想想也能知道,這玩意這麽脆,以後世的技術,都沒有辦法用螢石量產鏡片,只能合成,更何況用熒石來磨製酒杯?
想到這裡,李承志自然而然的想到了玻璃鏡片。
真要能把這東西造出來,李承志做夢都能笑醒:根本就不是能不能賣錢的概念,而是能造出望遠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