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味?”

　　周虞狐疑問道。

　　趙涼涼眉間流露一抹罕見的幽怨之色，苦惱說道:“是的，對我們而言，沒有洗禮過的靈魂，就像是沒有脫去卵殼……你吃過生雞蛋嗎，就是那種土一樣的腥臭氣息。”

　　“洗禮?”

　　“對。在我們看來，人間的修行者，包括那些妖族，唯有修行到霄漢之境，靈魂接受星河之光的洗禮，去除腥臭，才算是化靈魂為神魂，在本質上跟上我們的腳步。”

　　趙涼涼平靜地解釋著，“而我們不同，生來便蒙受神主之恩賜，受到主的洗禮，神魂天成。”

　　“於渾濛之中點星，鎖定一點，然後以這一點，將靈魂寄托，接受天上霄漢中星河之光的洗禮，一旦踏入霄漢之境，便可神遊物外……所以，此時的靈魂，你們稱之為神魂?

　　並且，你們生來神魂天成?

　　神主……主的恩賜和洗禮?”

　　周虞一點一點地剖析著，最後得出一個結論:“你們自稱為‘神’，倒也不算錯，的確像他娘的神棍。”

　　人間的修行者不是神棍，修行是一個腳踏實地，一步一步，於高處修行，靈魂卻融入世俗的過程，修行可以獲取力量，而神棍認為力量源自偉大的存在，並不是自身的修行。

　　冥國余孽的這種對自身和修行、力量的認知，的確更符合神棍的定義。

　　趙涼涼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說道:“隨便你怎麽認為，反正我不在乎。”

　　“麻煩你不要學我。”

　　“既然你真得不願意，一時間好像也想不出需要我付出什麽條件，那麽你可以慢慢想，我的許諾永遠有效。”

　　趙涼涼從沙發裡起身，忽然動了動好看的鼻翼，疑問道，

　　“李霜剛才來過?哦，也不奇怪。”

　　“你怎麽知道?”

　　趙涼涼俯身，將連衣裙不算保守的領口暴露在周虞眼前，毫不在意，用手指在沙發上輕輕一捏，找到一小簇黑白相間的短毛。

　　就像一個女人回到家中，發現了不屬於自己家該有的頭髮，於是質問。

　　“那隻貓來過。”

　　“哦，你說兔兔啊。”

　　“它姓余嗎?”

　　周虞想了想，說道:“應該不是，余世滔這種級數的人物，不至於無趣到長久的做一隻貓來取樂，除非他覬覦李霜的美色，是個資深的lsp……”

　　“哦，據我所知他不是。”

　　“天快亮了，你是不是該走了?”

　　周虞趕人。

　　外面的確已經現白，光從東方蔓延過來，一點點爬上天幕，群星早被衝走，流散去了無窮盡的深空。

　　“天是快亮了，我聞到了附近早點攤的味道，有醬香餅，有炒粉，還有豆漿……我請你吃個早點吧?”

　　趙涼涼忽然道。

　　周虞無奈說道:“你們天上的女人也這樣喜歡搞事情?”

　　“走啊。”

　　“不去。”

　　趙涼涼又翻手取出手機，笑吟吟道:“那我可就當場拍照，發點朋友圈和微博了哦，你說，李霜會不會來找你的麻煩呢?”

　　“趙暖暖，你覺著有誰不認識你嗎?我們一起出門去，和你自己自拍發到網上有個屁區別！”

　　“天還沒亮，沒什麽人的。”

　　趙涼涼走過來，拉著他的袖子。

　　接著壓低聲音，說道:“你不會以為，只有‘天上’的某些人想要我死吧?你們人間，想要我死的人，更多……”

　　“比如燕純陽?他不敢。

”　　“長三角局，只是蒼梧二十四局之一。”

　　“難道我要做你的24小時貼身保鏢?”

　　“那倒不用。今天上午七點，我的人就會到位。”

　　“從‘天上’來?”周虞驀地驚問道。

　　趙涼涼不答。

　　她忽然美得令人窒息地笑起來，嬌顏勝花，一邊向門口走去，一邊解下袖中腕上一根尋常發帶，門自動打開，她將微卷的長長秀發扎起來，束在腦後。

　　如此一來，她那張極具標志性的完美面孔便曝露得徹徹底底，迎面一眼可辨。

　　“線索！”

　　忽然，

　　在周虞的眼前，客廳的燈光彌漫，映在走到門外的趙涼涼穿著黑色連衣裙的背上。

　　她的背部線條優美極了，連衣裙的領口上露出雪膩的白天鵝似的頸子，她一步步走出去，那背影裡露出兩個字——

　　線索。

　　什麽線索?

　　“啟門人”任務指引線索?

　　他找出家裡的備用鑰匙，將平光眼鏡戴上，果斷跟了出去。

　　“你不冷嗎?”

　　樓下，

　　周虞看著寒氣濛濛中隻穿著單薄連衣裙的趙涼涼，忍不住問道。

　　“哦。”

　　趙涼涼搖了搖衣袖，袖子上的碎星流蘇流動，蔓延開來，便成為一件乳白色的羽絨馬甲。

　　她雙手揣進衣兜裡，轉頭俏然問道:“這樣是不是就不奇怪了?”

　　“能不能麻煩你再變一副墨鏡戴上?”

　　趙涼涼左手揣兜，右手刷著手機，走在前面，頭也不回說道:“好了，你以後可以合理合法的叫我趙暖暖了。”

　　“……”

　　“怎麽?你取的，你不喜歡?”

　　“……”

　　“糟糕，我想起來一件事，我從來沒有帶過錢。一會你請早點吧。”

　　“……”

　　“你不要怕，堅持住，七點半我的人就到了。”

　　“不是說好的七點?”

　　“我讓他遲點再來。”

　　“???”

　　“別想太多，我不是想和你多待一會，我是想多吃一點。我，從來沒吃過路邊的早點。”

　　此刻天已蒙蒙亮，路上偶見行人，臨街的早點鋪子紛紛開張。

　　他們從街頭的第一家開始，炸油條的大哥看著趙涼涼，筷子失手掉進油鍋裡，反應過來後下意識伸手去撈……

　　遂未吃成第一家。

　　第二家是小籠包，在店家的注視中，趙涼涼咬了一口包子，毫不客氣地說不好吃，又喝了一口南瓜粥，勉強能接受，於是喝了三口，放下，走人。

　　周虞結帳。

　　到第三家吃醬香餅和豆漿時，店裡已有別的客人，於是意料中的事情發生，他們被圍觀，被拍照……

　　雖然天剛亮，

　　但周虞心想，今天互聯網的中午會來得早很多，熱度提前彌漫。

　　第四間店是鍋貼炒粉和胡辣湯。

　　他們在不太乾淨的店子的一角坐下，隨便要了些東西，周虞按自己正常的習慣用餐，趙涼涼還是挑三揀四地嘗試。

　　這家店生意很一般，沒幾個人。

　　在他們隔壁桌，有個三十來歲模樣，大冬天留著毛寸頭也不怕冷的男人，正在吃早餐。

　　他一眼看見趙涼涼，

　　登時眼睛放光。

　　不是男人看見美女的那種放光，而是一種職業性的光芒在爆發，他差點拍案而起，但旋即眼底一片灰敗，剛抬起一寸的屁股又落了回去。

　　“想什麽呢，你已經放棄了。趙涼涼又怎麽樣，趙涼涼加上葉筱加上李霜都出現，也不關你的事……”

　　他低頭，

　　默然咬一口生煎。

　　難吃。

　　“難怪生意不好。”趙涼涼放下咬了一口的牛肉生煎，“難吃。”

　　隔壁桌的男人站起來，提起背包，向外走去。

　　啪嗒！

　　一個小本本從忘拉拉鏈的背包墜落，掉在地上。

　　周虞剛好看見，正想提醒對方，忽覺這個男人好像見過……他變了髮型，好像也不再那樣充滿戾氣，神情很從容，快速付錢、走人，等周虞終於想起在哪裡見過此人時，對方已消失在店門外。

　　他俯身拾起那隻筆記本。

　　本子很乾淨，

　　信手打開，字也寫得不錯。

　　“2020年10月14日，晴。

　　跟了三個組，什麽也沒拍到。

　　今日消費二十七元。”

　　周虞想起這位在影視城任務世界中，曾偷拍過他和李霜，意圖要挾的狗仔，想不到竟在這裡遇上，不禁失笑。

　　任務世界中的這名狗仔，

　　和這一頁日記裡體現的形象，可截然不同。

　　周虞翻了一頁，看向“2020年10月14日”的背面——

　　“2020年10月14日，天晴，心雨。

　　作為一名娛記，常被人蔑稱為‘狗仔’，我不甘心。

　　我想做個有理想、不負青春的記者，所以我也報道些別的事件。

　　比如，

　　……”

　　周虞的神情沉凝下來。

　　良久之後，

　　他合上日記本。

　　趙涼涼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周虞問道:“蒼梧……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組織?”

　　“就是一個組織，很強，但也只是很強，而已。”

　　“所以，必然會有做不到的事，或者是存在紕漏。”

　　周虞篤定說道。

　　“是。”

　　趙涼涼敲著筷子，低聲笑道，

　　“比如我們，想降臨就降臨，想登錄就登錄，而且降臨和登錄的是人間，正式的人間。

　　蒼梧卻不行。

　　即使是他們自行截取的世界碎片，也只能盡量降臨而非登錄，即便登錄也會受限。”

　　周虞想了想，認真說道:“關於這件事情，我有一個猜測。”

　　“你說。”

　　“我總覺得肉身和靈魂一體降臨，似乎比單純的靈魂登錄更容易些，我猜想這可能是出於某種……和兼容性相關的緣故?”

　　“對。”

　　趙涼涼毫不猶豫肯定他的猜想。

　　她將手機取出，把玩著說道:“你如果想在一台操作系統不兼容的設備上運行你的軟件，就得先安裝適合的環境，相比之下，直接用一台本就兼容的設備來運行，豈不是更簡單?

　　軟件層面的兼容有技術門檻，硬件層面的直接替換卻簡單的多，花錢換一台就行。”

　　周虞恍然大悟。

　　他晃了晃手裡的日記本，說道:“這就是一個蒼梧的紕漏。”

　　“你怎麽知道這不是蒼梧賣給你的破綻呢?”趙涼涼站了起來，說道，“我的人來了。”

　　周虞看見一個魁偉的身影走進來，他穿著便服，面容端毅，正義凜然，給人以英武嚴明的觀感。

　　“余隊！”

　　周虞震撼得無以複加。

　　“哦，對哦，你們是認識的。”趙涼涼一副才想起來的模樣。

　　“小虞?！”

　　余耀光驚喜萬分，大步走來，一把按住周虞肩膀:“你沒事啊！我真以為你……我的腿差點被我爸打斷你知不知道！我真傻，怎麽沒想起到你家來找你?等等——

　　趙小姐?

　　你們——”

　　余耀光眼底流露奇異之色。

　　“剛才我就在想，這裡是小虞住的小區，趙小姐怎麽讓我來這裡……護衛。”

　　“呵。”

　　趙涼涼意味莫名地笑了一下。

　　余耀光乾咳一聲， 說道:“小虞，我是奉上級命令，來保護趙小姐安全的。”

　　“是嗎?”

　　周虞嘴角牽著笑容，意味深長。

　　趙涼涼一句話揭破:“余組長，別裝了。他知道的比你想象得多，甚至比你多得多。”

　　震撼萬分的變成余耀光。

　　周虞的眼底則充滿探究，低聲說道:“余隊，我們認識有多久……十幾年了吧?那年你跟著余老爺子去魯省，我年紀還小。

　　你死活不願拜在我曾祖父門下，後來我還替你惋惜過。

　　現在想想，是我比較天真，你應該很小的時候就開闊過眼界，當然看不上一個魯地鄉下種地開山的將死老兵。”

　　“小虞……”余耀光難堪且為難說道，“對不住，你相信我，我真拿你當親弟弟一樣。”

　　“我沒生氣。”周虞說道，“只是有點不高興。”

　　余耀光苦笑:“這有什麽區別嗎?要不你打哥哥兩下出氣?”

　　趙涼涼冷笑道:“他可能一下就把你打死了。”

　　余耀光嚇道:“不會吧，小虞的身手我知道。”

　　趙涼涼說道:“你是那個人的後裔，你們家卻曾經想讓你拜在周虞曾祖父門下，不就是因為你天賦有限，走不上通往山海的那條路?”

　　余耀光瞪大眼睛，愕然道:“小虞——”

　　周虞認真問道:“余世滔是你什麽人?”

　　余耀光皺眉說道:“從我往上數，剛好十八代。”

　　“我們是多年的好兄弟。”周虞深吸一口氣，“但我是真想操你十八代祖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