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級會議一片嘩然。
“牛頓副議長在講笑話嗎,還是戴森侍衛長偽造了他的簽名?”一名大胡子代表拍著桌子,惱火說道,“解除所有星軌?撤離藍星……他精神病又發作了麽?撤離藍星去哪裡?”
“牛頓副議長恐怕是得到了他的主的啟示……哈哈哈哈……”
“大議會憲章第一條,不得迷信神明的存在。牛頓副議長執著於神明相關的研究已經太久了,大議會對他的耐心是不是也該有個限度?”
“我提議罷免牛頓副議長的副議長職務,以及一切議席身份!”
“附議!”
“副議長先生年紀大了,是時候好好休息,提升一下自身,多活幾百年不好嗎?”
“牛頓副議長沒有伴侶,也沒有後代,老實說多活幾百年也不見得是好事……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對牛頓副議長曾經的偉大貢獻充滿敬意,我只是陳述一個事實。”
……
周虞聳了聳肩,
轉身離開。
他的任務,只是代為宣讀副議長先生的一份文件,或者說提議。
至於後果,與他無關。
當然,這一提議也令他感到震驚。
一刻鍾後,
周虞回到一間獨立的居室,他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的臉,陷入久久的沉思,
直到他的居室所處的經26星軌環繞太陽星運行將近半個周期後,他才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按下眼前落地鏡上的一個特別位置。
落地鏡上呈現一行加載中的標識,大約半分鍾後,鏡中浮現牛頓副議長伏案計算的身影,這位位高權重的大人物仍是頭也不抬,冷漠說道:“戴森侍衛長,你的耐心有很大的進步,這使我很欣慰。”
“我只是想到副議長先生似乎在做著某種重要的計算,因此不敢隨便打擾,直到再也忍耐不住。”周虞平靜說道。
副議長先生淡淡說道:“沒有什麽重要的計算了,我只是需要再重複一遍,進行確認。”
“那麽,您確認了嗎?”
“當然。”副議長先生終於抬起頭,露出一張平淡尋常的臉孔,他濃厚的似乎很久不曾搭理過的金色頭髮下,是淡的眉和黑的眼瞳,以及嘴角的一抹嘲諷笑意,“我只是確認給別人看,我怎麽會計算出錯?”
周虞說道:“如果我沒有記錯,多幅星軌式恆星能源汲取設備的設計、定型,直至這一代更迭設備的設計壽命、具體運行數據,也都是很多年以前的您親自主持計算的,如今您卻親口提出要解除設備,甚至全體撤離藍星,這難道不是證明您的計算出了錯?”
副議長先生微微怔然,旋即嘲諷的笑容更甚,說道:“戴森侍衛長,你果然還是那個你,我很欣賞你對長官一如既往的懷疑態度……但你要知道,小到多幅星軌式恆星能源汲取設備的設計,大到整個藍星文明的發展方向,在設計之初,都是局限於我們所在的星系,那時我們這個文明的目光並沒有放大到無盡的宇宙深空……而我,仍然始終走在所有人的最前列,看得最遠,計算得最早。”
“他們說您沉醉於對神明的研究,渴望尋找到您所謂的主。”
“無知。”副議長先生冷笑反問道,“戴森侍衛長,你認為如果有所謂的主,祂應該是怎樣的存在?”
“祂或許無形無質,又無所不在,是無窮宇宙的根本規則,那的確無比偉大,但也不過如此,是堅硬的條律,等待著人去揭開面紗而已。”
周虞按自己真實的認知,真誠說道。
牛頓副議長漆黑的眼瞳裡,猛放出一點明亮的光,旋即又掩滅下去,沉聲說道:“很好,戴森侍衛長。當我意識到你對我同樣持有極大的懷疑時,並沒有立刻解除你的職權,並且選擇由你代我宣讀這一次的公告,現在看來仍然是證明我永遠正確,計算在所有人之前的證據。”
“您在所有人之前,永遠正確?”
“是的。”副議長先生漠然地重複強調,“當然!伽利略那樣的老家夥,或者萊布尼茨那種蠢蛋,怎麽能與我相提並論?”
……狗系統,你他媽真得不能好好取名字嗎?周虞心中一萬個問候送給狗系統,強作平靜問道:“那麽,大議長先生呢?”
“那個強大的獨夫?”
牛頓副議長嗤之以鼻,隨即揮了揮手,大聲說道,“我聽見聲音了……戴森侍衛長,是時候體現你作為一名副議長的侍衛長的職責和榮譽的時候了!
我現在需要你,帶領我的侍衛隊,出現在我的辦公室外,乾死那些愚蠢的白癡!
藍星文明需要,也必須按我的計算來前進!
否則,迎接我們的將會是滅頂之災!”
周虞看見隨著牛頓副議長的揮手,他的身前出現一副巨大的立體星圖,
那是一個龐大的懸臂星系,它有四條十分清晰又相互對稱的懸臂,每一條懸臂中彌漫著數以千百億計的恆星,恆星以外的天體更是多不可數。
在它的其中一條懸臂上,標注著一顆閃爍的湛藍行星。
如果站在這顆行星上仰望天穹,龐大的星系將如同一條橫亙天幕的銀帶,是一條長長的河,靜謐流淌於人間不可及的天上。
這顆湛藍行星跟隨著一顆看起來尋常的恆星,圍繞著龐大星系的中心旋轉,龐大的星系又攜帶著它們,在遼闊無垠的宇宙深空中飛馳……
在龐大星系的前路,浮現出一重黯淡的光帶,隨著副議長先生指尖彈動,這條光帶漸漸清晰,其中閃耀著濃密的漆黑,外層則似乎被龐大星系的光照亮,泛起微微白芒。
周虞快步離開居室,走向星軌梯,同時按下胸口的貫日勳章,召集牛頓副議長先生的全體侍衛隊成員。
當他趕到牛頓副議長的辦公室外時,辦公室的門終於被星軌駐點的工程人員暴力破解打開,四名副議長先生的侍衛隊成員屈辱地被押解跪在門外,
一群人一擁而上,即將撲進牛頓副議長的辦公室。
周虞下意識輕點指尖,照膽劍於識海中即將飛出,正當此刻,被押解著的四名侍衛隊成員之一突地暴起,口中吐出一顆光蛋,光蛋猛烈爆炸,劇烈的轟鳴聲中……
周虞什麽也看不見,也什麽都聽不見了。
直到有一隻手,悄無聲息地拉了他一把,帶著他向後退去,然後聽見副議長先生的聲音響起於識海中——
“他們早就想整我,我只能搞到一艘待養護狀態的物資艦,你會不會開?”
“……試試?”
周虞下意識回應。
與此同時,他已經隨著副議長先生在混亂中退出人群,從一條隱秘的備用星軌梯離開這條星軌,牛頓副議長不無惡意地繼續說道:“這幫蠢蛋,如果死在這裡,那也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活他媽該!”
“這裡的六大駐點,有超過三千萬人……”
“呵,反正也走不了多少。死就讓他們死吧。我通知他們,只是為了在未來的日子裡,當他們將死的一刻,能明白我——牛頓副議長,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那一個,從不會錯!”
當一台待養護狀態的物資艦以逃逸速度脫離太陽的公轉軌道,遠遠離開巨大的多幅星軌式恆星能源汲取設備,指向一億多公裡外的深空中那顆湛藍行星時,周虞終於問出那個問題:
“副議長先生,那究竟是什麽東西?”
副議長先生答非所問,說道:“自我們擁有足夠的文明程度以來,便知道我們是在圍繞這顆恆星公轉,那麽這顆恆星呢?
你當然也知道,它為這條旋臂上,圍繞銀河星的銀心轉動。
那麽整個龐大的銀河系呢?它當然也在路上。
它的路,你知道指向何方嗎?”
“我知道,它在一張巨大的網上爬行。”
“那麽你知道,一張巨大的網的那些孔洞中,有什麽東西嗎?是漫無邊際的黑暗,冰冷到無限接近絕對零度的真空?還是我們說不可見、不可知的隱秘存在?如果是,那麽它們是物質形態,還是非物質形態?它們擁有怎樣的屬性?
我們所知道的宇宙規則,種種定律,是否適用於它?它是否與我們所知的那些基本粒子相關,似乎與我們所知的那些基本常量相關?”
“我想……我不知道。您呢?您計算出來了嗎?”
“他媽的我當然計算不出來!我如果能計算出來,現在就該是那位強大的獨夫血洗整個文明,讓所有不聽話的蠢蛋立刻去死!”
“那麽,您計算出了什麽?”
“我計算出了……滅亡的味道,它縈繞在我的鼻端,揮之不散,必然到來,像絕望的鍾聲,比那個強大獨夫的劍還要殘忍,足以將整個文明殺死。”
周虞感到全身的毛孔都猛地張開,驚悚的氣息流遍全身,駭然問道:“那麽,這件事情,那位強大的獨……大議長先生, 您通知了嗎?”
“為什麽要通知他?哪位代表和秘書在大議會的會議桌下苟且過他都一清二楚,還需要我通知他嗎?”
牛頓副議長看著越來越接近的藍星,看著那塊無垠湛藍中無比動人的大陸,冰冷說道,“戴森侍衛長,你要記住,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跑,跑得越遠越好,因為一定是他乾的!”
轟隆!
一聲巨震,從飛越過的一顆橙黃色行星上,刺起一條熾白的光柱,跨越百萬裡的距離,抵達空洞的宇宙虛空中,擊中這艘待養護狀態的物資艦的尾部。
強烈的火焰升起後,立即被恐怖的宇宙真空吞吸乾淨。
巨力挾裹身軀,周虞差一點站立不穩。
牛頓副議長用一隻粗糙的手,按在他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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