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龍說不出心中滋味。他被蘇山二人綁回臥龍村，卻又因蘇山二人，才活了命。

　　他很想說:如此，兩不相欠，便相忘於江湖。

　　常明瑤淚眼汪汪，摸出銀針點穴，專心給蘇山止血。

　　只聽得外間叮當作響，密道沒被攻破，又安靜下來。

　　張陽生率先開口:“走啊！愣著幹啥，他們人那麽多，還有那寒冰蠡……”

　　“要走你走！”常明瑤恨道，“我師兄是為了幫你才來的，為了救你才受傷的，這時候血沒止住，挪不得！”又咬牙切齒，“你走吧，我和師兄瞎了眼，我不怪你！”

　　張陽生說:“女俠，不是我沒良心，這是道理。現下還有十裡路，出去還在荒郊野外，沒藥救他。流這麽多血，定然救不活了。他救你為甚?不就為了你好好活著麽?你別難過，蘇兄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常明瑤落下淚來，轉身對二龍扣首:“王兄，是我有眼無珠，不識好人，師兄只是被我帶拐了，無意與你為難。求你，大人大量，救救我師兄吧。求你了，求你了……”

　　常明瑤一下下磕在堅硬的石板上，密道響起砰砰的回音。

　　二龍閃到一旁，避了常明瑤的叩拜。這點禮數他還是清楚的，若受了人的禮，就要應人所求。他不準備管蘇山，誰知道那神溪谷哪路貨色，一會兒又常山蒙山的，不知哪句實話。

　　二龍搖頭:“我不會醫術，求我也沒用。”

　　常明瑤哭道:“我功夫不高，力氣也不大。師兄昏迷不醒，我扛不動，如果密道再被攻破，就只能眼睜睜等死。我死不足惜，可是師兄不能死。王兄隻管將師兄帶出去，把藥給他抹上，我留下斷後。要是……要是師兄真死了，便是他的命。但求你，別不管他。”

　　偏這時，張陽生說:“這樣子真走不出十裡，別拖個累贅，都得死。”

　　常明瑤氣的哭，瞪著通紅的眼，手不由自主握在劍柄上，到底沒動。眼巴巴看著二龍，淚珠一顆接一顆往下滑。

　　二龍面對幫他擋過一掌的常明瑤，說不出拒絕的話，心軟道:“我記得，周家庫房有人參啥的，拿來補補。先說好，我只能做這麽多，你也別指望我這功夫能救人。等我找到人參，我們互不相欠，各奔東西。”

　　常明瑤大喜:“若有人參，師兄能撐十裡。山林裡，草藥並不難尋，必不拖累王兄。”

　　張陽生攔了二龍去路:“我周家對你不薄，你竟恩將仇報，事到如今，還惦記我家錢財！”

　　“呸！一個上門女婿，娃兒都不跟你姓，怎跟惡狗護食樣！蘇山救了你，你怎不曉得感恩嘞?”

　　“你都快餓死了，是我救了你！俗話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你非但不報恩，還恩將仇報，殺我妻女，劫我錢財……”

　　常明瑤忍無可忍，指劍相向:“滾！別逼本姑娘動手！”

　　張陽生急:“姑娘，就算他去了，也打不開鎖，還是白搭。此人放浪形骸，言行不一，豈知不是借故想逃?蘇公子傷的這般重，他卻皮都沒破一塊，姑娘聽我一句勸，信不得！”

　　常明瑤雙唇緊咬，沒有猶豫。蘇山重傷昏迷不醒，她要看顧，抽不開身。而身邊無人能信，總不能等死。取藥，張陽生和二龍之中，她必得選其一。比起貪生怕死的張陽生，她更信二龍一些。

　　常明瑤問張陽生:“他不去，你去?”

　　張陽生囁嚅道:“小生不懂武道，如何能與武夫爭鋒……”

　　二龍譏諷，

“見死不救非君子，你的學問，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口口聲聲把恩情掛嘴邊，還不如條狗。”又問常明瑤，“我去，你信我不?”　　常明瑤點頭，二龍提起蘇山的劍，卻往密道裡走。

　　“看！果然要跑！”

　　張陽生還想攔，常明瑤一劍推去，刺穿張陽生身後的石壁。

　　“你你，你堂堂俠士，怎滴不講武德！?”

　　二龍為了讓常明瑤放心，解釋:“那邊都堵死了，總不能指望我刨出去。你將這孬種看好了。別看他手無縛雞之力，這種自私自利的人，生死關頭，什麽都做的出來。”

　　張陽生不服:“休的顛倒是非！你若沒有歹心，怎會對我家了如指掌?我都不曉得有人參。哦，放你出去，你把黑衣人引來，好借刀殺人！?”

　　二龍稀得看張陽生，拐進岔路，走了。

　　張陽生被常明瑤丟出石子，點了啞穴，嘴張張合合數下，才發現自己沒了聲音，摸摸喉頭，滿臉絕望。

　　常明瑤秀眉一豎，惡狠狠道:“你不去，又不準別人去，都坐這兒等死麽！”

　　張陽生啊啊兩聲，摸摸身體，指指二龍，又指指昏迷不醒的蘇山，捂著胸口，踉蹌一下。意思很明顯，二龍沒受傷，說不定是拿蘇山當了擋箭牌。

　　“你當我傻麽！要是他有歹心，不搭理師兄，師兄反正也打不過，早死了。”常明瑤把劍往地上一杵，“就你不會武功，是個拖累！沒你，我和師兄早跑了！你最好老老實實坐著，我可不像我師兄那麽好說話！”

　　張陽生又指二龍離去的方向，上躥下跳哼哼，還做了跑步動作，活像隻猴子。

　　“貪生怕死之徒！我看你才是歹人！他打不過， 拿不到藥，你也別想活著出去！師兄有事，我第一個拿你開刀！”

　　常明瑤心中泛苦，第一次覺得，江湖險惡。

　　張陽生是個讀書人，卻自私自利，不念恩情。

　　反倒是二龍，雖然是個莽夫，卻可信許多。

　　但常明瑤難免憂心，她和二龍沒有半分交際，讓二龍去取藥，只是兩害取輕而已。再看昏迷不醒的蘇山，眼眶又溢出淚來。蘇山傷口漸漸止了血，她便又試著上藥，沒再搭理張陽生。

　　張陽生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眼見外面有殺手，聽說，盡頭外，還有奸夫的人。沒人管，也不敢跑。

　　他乖乖坐下來，從懷裡掏出個荷包，正是周婉下午縫的那隻。

　　張陽生撫摸著荷包上的鴛鴦，不禁淚眼朦朧，也不知是出於對周婉的愛戀，還是對衣食無憂生活的留戀。

　　常明瑤一把將荷包搶了去，又眼明手快，用劍鞘把張陽生戳遠了，才打開來看。竟是一把碎草藥！

　　常明瑤倒在手裡攤開，又撚到鼻下聞了聞，頓時皺起眉頭。

　　“是避蟲藥。”

　　常明瑤不由聯想到外面的寒冰蠡，再看張陽生，唯唯諾諾的，更不順眼。

　　“一心隻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事。你過的安穩日子，豈知不是周婉用命換來的。堂堂男兒，竟是個只會逃避現實的廢物！”

　　張陽生滿懷怨恨，聞言瞪大雙眼，眨巴了兩下，也皺了眉，滾出兩滴熱淚來，用袖子悄悄沾去，埋著頭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