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勁。
奇了怪了。
立在這淒風苦雨裡,任由冷冷的冬夜雨拍打著自己的臉頰,虞平章也不願回到蔭蔽之中。
路燈忽明忽暗,似乎下一秒就會停止閃爍。微風拂過,枯黃的楊柳枝似乎在朝著虞平章招手。
或許從現在開始,那個地方,別人叫做“家”的地方,也只不過是從前睡覺的地方。
回去幹嘛。
受那糟老頭子的氣?
惡心!
話說回來,他到底是怎麽知道的!那件事情!
...
“是不是!”
“不是!”
“還撒謊!”
“我沒撒謊!的確,我去打過台球,那又怎麽樣!我就去了兩三次,還是被同學架著去的!”
屋內,單方面的訓斥已經演變為言語上的衝突。氣氛變的焦灼,越漸劍拔弩張!
自記事以來,這種程度的爭吵從未有之。
若從別的角度來苛責虞平章,虞平章自然不會這般近乎“蠻橫“的頂撞生父。那可是生養自己的生身父親!
“你這還不叫撒謊?去了就是去了!難怪這次考這麽差!”
“你說的是什麽!你說的是天天去,從上次月考結束到現在,我去球房的次數一巴掌就數的過來!什麽叫‘天天去打台球‘啊!”
“你什麽態度!”
“怎麽了!冤枉我了,改從態度上下功夫了?誰告訴你的,我天天去的!”
“玩物喪志還有理?”
咯噔...
志?
玩物?
喪?
順從你的心意,去當個官,死在宦海,就是志?
為數不多的幾頂雨傘一閃而過,並未駐足停留。僅剩下的行人行色匆匆,誰也不想在這淒風苦雨之中多呆哪怕一秒。
不在乎翹起的地磚裡埋著的泥水打濕鞋襪,晚歸客們隻想回到家裡,暖洋洋地洗一個熱水澡,再美美睡上一覺。
雨夜裡,有些人的睡眠質量會格外地高。
“年輕人不學習,跑出來幹嘛...”
總有些多管閑事的大叔投來白眼。
“滾!我讀你〇那個〇的書!滾!!!”
啪!
隨手撿起一塊石塊,砸向一旁,虞平章做出一副凶神惡煞怒目相對的姿態,“學習”兩個字宛如逆鱗,由不得任何人觸碰!
哪怕只是吹一口氣。
“年輕人!你爹媽怎麽教你的!”
傘底下的聲音不服氣,沒見過這種暴脾氣!
“你再多嘴老子把你扔江裡面去!”
“得得得,哼,誰家的孩子,真沒教養!”
真沒教養...
沒教養...
教養...
教養?
算逑?
逆來順受喪失主見當他娘的一個工具人,這就叫教養!
“我怎麽教你的!你這是跟長輩說話的態度?你以後跟你老師就這麽說話?就跟你丈母娘老丈人這麽說話?”
氣頭上,父親自然是有什麽話撿什麽話。爭吵很快便偏離預定軌道,拐到了天邊。
“你什麽意思?”
虞平章反問。
“我什麽意思?你看看你自己的態度!自己做錯了事情,敢做不敢認!”
“你呢!”
“我什麽我?我哪裡做錯了!”
“你看看你說的什麽話,‘天天出去’打台球!我有嗎!不信去問老板,你有他電話,現在打!立刻!馬上!真相是啥我自己清楚!”
“你在教我做事?”
“我...好!我教不了你!但是你打,
如果真的是那樣,我現在就從這個家裡滾出去,滾的遠遠的,從此沒你這個爹,你也沒我這個兒子!我在外面餓死,被車軋死,隨便!” “你啥意思!有你這麽跟你爹說哈的?聖人怎麽說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你啥態度!跪下!不孝子!”
終於,動靜越發巨大的吵鬧聲將小曼引出房間。這已經發展到必須要有人介入的程度了!
“伯父...虞平章!都少說兩句,這樣...”
“聖人說過!父慈子孝!你慈嗎!少拿聖人當擋箭牌!你不慈,要我孝,可笑!”
“你看那麽多聖賢書看牛屁股裡去了!”
“誒誒誒...”
“我看的好得很!聖人就怕你們這種昏君,暴君,賊父,桀紂之人以大欺小,以強凌弱,以眾暴寡,給你們套了緊箍咒,你倒好!你比孫猴子厲害,把金箍一摘,聖人看見你不得氣活過來反問一句‘老子說的話是這個意思’?!”
“你再吆喝大聲點!”
“伯父!”
“你讀過幾頁書!十三經你背得了幾本,聖人古訓你記得了幾句!就知道撿好的聽!就知道找對你有用的!”
“虞平章!!”
“你...你要氣死我!我是在為你好!”
“你哪裡為我好!”
“啊!!!你們兩個別吵了!!都冷靜一下,好好談行不行!!”
爭吵之下,小曼急的直跺腳,忙上去抱住虞平章的腰,使盡渾身力氣搖晃著,想要讓虞平章冷靜下來,可是...
滔天洪水,那是鯀能堵得住的?
果然。
只是在短短數秒的沉寂之後,由虞父重啟戰端。盡管這看上去並不像是戰爭的導火線!
“我不為你好我為誰好!你是我兒子我是你爹!你以後好生念書考個好大學,還有你的事情做,你不能跟那些該溜子學,不學無術,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你這個樣子能成器?”
“君子不器!”
“你...好!你學的好!你解釋解釋,這個試,考成這樣,還不是因為台球?還不是因為玩物喪志?以前你怎麽說的?”
“喪什麽志?!什麽叫我怎麽說的,是你!是你讓我說的!什麽當官,什麽有志,全都是你!”
“虞平章!”
“你什麽意思!我好好跟你說話,你就這個態度?你以後這樣子,怎麽混的下去?官場你怎麽走的下去?!”
“伯父...!!”
“官場?我不當官了!當個屁!你自己混不好,現在寄希望於我?我是什麽?我不過是...嗚...嗚嗚!”
情急之下小曼隻得伸出手捂住虞平章的嘴,希望以此消解兩人的嫌隙,然而虞平章卻只是輕輕一推,將小曼挪到一旁,繼續對著父親輸出!
“你自己混成這個鬼樣子,一輩子翻不了身,就希望我去幫你完成你自己完不成的爛事!你把我的人生當成你的延續,你把我當成什麽兒子!”
“你!”
“我什麽我!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學習!我恨死了!我恨死語文數學英語政治歷史地理了!全都是你強加給我的!你除了回來跨起個臉還會幹啥!外強中乾,就知道窩裡鬥,就知道壓我!你在別人面前屁都不敢放!算啥好漢!”
“虞平章!...嗚..嗚哇!!!”
兩人連續不斷的爭吵將小曼都給急的哇一聲大哭,可依舊沒能阻止矛盾的繼續衝突!
黃河之水一旦決堤,自古以來的先民太知道那意味著什麽了。
不衝他個巨浪滔天泥沙俱下生靈塗炭,不會休止...
“你給我滾!我沒你這個兒子!”
“我沒你這個爹!”
砰!!!
摔門之聲久久不絕,“余音繞梁”,震的整棟樓的聲控燈齊刷刷地響!
咚咚咚咚...
巨響驚醒夢中人,幾個鄰居隨之打開門,探出了頭。
“大半夜的不睡覺!吵什麽吵!”
“關你球事!”
啪!
又是一小塊石頭,直砸向居民樓裡彈出來的那顆死人頭。
眼前的大叔唯恐避之不及,還以為虞平章發了狂,不再決意摻和此時,撐著傘溜了。
“嗷!你給我等著,我打死你!”
“你下來打死我得了!我〇你〇!”
咚咚咚...
又是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腳步聲過後,一個老阿姨走下樓來,捂著頭,沒好氣地朝著虞平章走來!
“你...你幹什麽!放我下來!”
那老阿姨還沒說幾句話,便被更加憤怒的虞平章扛在了肩上!不知道虞平章想要幹啥,但老阿姨知道,往前二十米就是濱江路的欄杆,欄杆後面往下看就是濤濤南下的嘉陵江!
“我現在把你扔下去,老子再給你陪葬!要你管閑事!我他〇不活了還能找個墊背的!這輩子值了!”
“喂喂...喂!”
兩人距離嘉陵江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虞平章的腳步越發急促,似乎是要來真的,直呼的老阿姨胡亂地蹬著腿,掙扎著要下來!
嘩!
就在要靠近江邊欄杆的時候,虞平章一把將驚魂未定的老阿姨丟到欄杆旁的長椅上,任由老阿姨嚇的丟了魂兒似的朝著家門口跑去, 一邊跑還一邊呼救著,直呼“瘋了,瘋了!”
“剛才不是挺得意的嘛...怎麽了,害怕了?”
啊!!!
真的是氣到要瘋了。本來心裡就堵的要死,偏還有不知死活的前來討人嫌...
嗚嗚...嗚嗚嗚!
眼淚與雨水混合在一起,滴答滴答地落到地上,完好的水珠,一瞬間摔的粉碎...
雨打風吹由何妨,眼前就是大江。
話說,跳下去淹死,應該挺難受的吧。
輕生可是懦夫的表現。自殺者不復得人身。
依靠在欄杆上,虞平章的眼睛已經被衝刷下來的劉海遮住,本就昏暗的街景此刻越發模糊。
啪嗒...啪嗒...
嘀嘀~
臨近午夜,街上就連跑夜班的出租車也變得稀少。
現在能去哪兒呢。
老家也拆的差不多了。新修的小區光鮮亮麗。曾經承載自己幼時記憶的老宅一去不返,隱沒在時代發展的滾滾洪流之中...
...
“老爺子,我來看你了。”
咚!
渾身雨水的少年,將一瓶河大黑懟到遺像前。
噸噸噸~
從未喝過酒的少年顧不得腳心手心傳來的寒意,一意孤行地將一瓶白酒灌下肚,後勁,是真的足。
“你...你教出來的好兒子!哈哈...哈哈哈!為什麽!為什麽你就不多管管他!該死!你怎不...不爭氣,不知道多活幾年呢!嗝~~”
嘿嘿...嘿嘿嘿...
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