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府後街,香兒胡同。
薛宅上房。
屋內,氣氛有些古怪。
薛姨媽安頓好薛蟠,又等郎中來看過,用了藥後,終於想起房內還有客人,心裡一驚,忙趕回來。
雖然看著一切都好,只是……
寶釵怎麽換了身衣裳?
方才分明穿著一身藕色琵琶衿上裳,下面是撒花純面百褶裙。
這會兒下面換上了煙雲蝴蝶裙,上面也換成了蘇繡月華錦衫……
薛姨媽心中驚疑不定,仔細打量了寶釵稍許,沒看出甚麽來,心中稍寧,強笑問道:“怎坐的那樣遠?”
賈薔呵呵一笑,道:“寶妹妹說我食量大,怕我一口吃了她。也不瞧瞧她現在清減成甚麽樣了,都不夠我一口吃的。”
薛姨媽聽的雲裡霧裡,寶釵俏臉卻登時漲紅,羞不可耐的瞪了賈薔一眼,偏過臉去不理他。
薛姨媽見之心都顫了,總覺著方才許是發生了甚麽,可又以為寶釵性子端莊,斷不會做出甚麽太過之事來,因而還是專注薛蟠的事要緊,她看向賈薔道:“薔哥兒,你薛大哥哥……”
賈薔道:“姨太太,我想了想,等薛大哥養好傷成完親後,你們還是回南省罷。京城風大,往後或許會愈發險要。南省則不同,那裡再怎樣,也不能讓薛大哥常年臥床不起。他若是省心的性子倒也罷了,可果真將他拘著過一輩子,又有甚麽樂趣?”
薛姨媽聞言大吃一驚,道:“你要趕他走……薔哥兒,這回你薛大哥受傷,都是因為……”
“媽!”
寶釵攔住了薛姨媽的話,道:“哥哥這回受傷是活該!豈有在大街上口無遮攔的道理?再者,他也沒幫上薔哥哥甚麽。我早就想說了,媽和哥哥還是回南省的好,不然並不能每回都險死還生。”
薛姨媽聞言心裡淒涼,這傻女兒,留在京裡,是為了你啊!
她強笑道:“家裡又沒甚麽人了,回去指望哪個?”
寶釵勸道:“二叔和嬸嬸不是在揚州?再者,如今豐字號由薔哥哥幫著打理,一年的出息比爹爹在時還要高許多,爹爹去後十年加起來的出息,都沒這一年的多,媽還想指望甚麽?”
賈薔道:“若是京城能安穩下來,將來再回來也成。只是姨太太也看到了宗人府的態度,薛大哥當街罵了三皇子,犯了宗人府的大忌。那些人一輩子出不得京,也做不來甚麽事,全活著一個尊貴的身份上。若是連這份體面都讓人糟踐了,他們怕是覺得和坐牢也沒甚分別。薛大哥得罪的不是三皇子,若只是三皇子,他已經被廢黜為庶民……”
“怎麽成庶民了?”
薛姨媽驚喜道。
賈薔微微扯了扯嘴角,道:“我回京在禦前第一件事,就是此事。他這般作為,隻貶為輔國公又豈能與我一個交代?總之,李曉不足為慮,但宗室諸王惦記上了薛大哥,後果就不妙了。我在京中,他們不會有甚麽動靜,可我不可能永遠在京,總要出去公乾。一旦我走了,薛大哥留在京裡,怕活不過十天。那些人的手段,心狠手辣都不足以形容。”
薛姨媽聞言,唬的面色蒼白,緩緩點頭道:“也罷,也罷,只是……你妹妹寶丫頭該如何?能和我們一道回去麽……”
這一刻,薛姨媽是真心後悔當初從金陵遷往京城。
何苦來哉!
賈薔搖頭道:“寶妹妹為禦前聖旨欽點的才人讚善,是正經女官之位,怕回不得……姨太太還不放心她?即便不放心她,也該放心我才是。”
寶釵聞言忙偏過頭去,怕忍不住啐笑一口。
薛姨媽臉色也神奇,
不知該說甚麽才好,正此時,聽同喜來報:“太太,榮府老太太並好多姑娘們都來了!”薛姨媽聞言,忙起身笑道:“讓老太太費心了!寶丫頭,快一起去迎迎。”
賈薔也站了起來,不過寶釵剛路過他時,忽地身子一顫,猛然回頭,一雙杏眼如似能凝下水來,“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慌忙轉過去低頭收拾面上表情,跟上了薛姨媽。
賈薔嘿嘿一笑,不是他沒品不尊重,胡亂騷擾女孩子,而是這丫頭都快冷成雪洞了,再不給她添些煙火氣,賈薔擔心她生生將自己變成冰女……
唉,當男人真累,事事都要操心!
暗自搖了搖頭,賈薔也跟上前去,還未出門,就聽到一陣驚呼聲響起:
“天爺!”
“哎呀,寶姐姐,你怎瘦成這樣了?”
“這是怎麽了?別是害了相思……咳咳,害了病了罷?”
這口無遮攔的自是鳳姐兒,她早在私會時得知了寶釵和賈薔的事,此刻故意取笑。
可寶釵哪裡是好相與的,呵呵笑了笑,道:“鳳丫頭怕是將晚上的夢話說出來了,你別害了相思才是。”
鳳姐兒:“……”
眾人隻作沒聽到這二人的機鋒,賈母問薛姨媽道:“如何了?方才聽說這邊來了宗人府的人,唬得甚麽似的,忙打發寶玉他老子過來瞧瞧,我倒是想過來瞧瞧,又不方便……”
薛姨媽笑道:“多虧了老爺前來,不然當時就嚇壞了。那個時候,有一爺們兒在家門口站著,我們才能心安了些。”
賈母擺手道:“原是應該做的……”說話間,心裡有些納罕,這薛姨媽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怎麽單撿賈政說?
按理,她應該將賈薔誇了又誇才對,畢竟以後還要指著人家……
心思幾轉,賈母看向賈薔,賈薔與她見了一禮後,呵呵笑道:“寶玉要成親了,老太太這下可高興了。”
探春、湘雲等嘰嘰喳喳叫道:“你早知道?”
賈薔用下巴指了指寶釵道:“剛寶妹妹同我說的。”
一行人取笑著寶玉,往裡面走去。
等眾人落座後,賈母問薛姨媽道:“可算解決了?”
薛姨媽點頭笑道:“解決了,薔哥兒回來將人都趕走了。”
賈母看向賈薔,道:“人家是王爺,還是親王,你也趕人家?”
賈薔搖頭道:“姨太太想偏了,我哪裡會那樣做,只是同他講了些道理。那麽大的人了,也該明白道理了。忠順親王往日裡沒人教,今日我一說,嘿,他還挺明白事理,聽了後就走了。”
“呸!”
賈母氣的啐笑道:“滿口胡言!罷了,我知道你嫌我問這麽些心煩,我就不管外面的事了。只是有一事還得你上心,寶玉和趙國公薑家的姑娘訂親的事,你怎麽看?”說著,心裡到底還有些擔憂。
賈薔若是不點頭,以整個家族安危為由頭否決,那她都無計可施。
好在,賈薔呵呵笑道:“我看甚麽?是姑娘嫁過來,又不是我們家姑娘送過去,沒甚麽看法。他家那老狐狸精的很,下這樣大的血本,應該是真想化解仇恨。真說起來,那老鬼得罪的人比我多的多,他都快一百歲了,哪天沒了,嘖嘖,薑家就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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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母不理這些,見賈薔點了頭,愈發歡喜,道:“那納徵的事還得你走一遭,老爺自然也去,只是他是個書生,素來不理這等事,又沒官沒爵的,那邊是國公爺,一屋子將軍,你若不去,這親就不好娶了。”
賈薔點點頭道:“行,去就去。”又看向寶玉問道:“要不要我提前替你去相看相看,我聽說薑家姑娘文武雙全……咦,又來一個二嬸嬸?”
寶玉:“……”
“噗嗤!”
眾人大笑,鳳姐兒笑的有些深意,咬著牙笑。
然而諸人笑聲未落,就見寶玉忽地上前,站在賈薔前,“噗通”一下跪倒,一個頭磕在地上。
滿堂皆驚,探春等忙道:“寶玉,你這是做甚麽?”
賈薔也奇道:“不讓我相看說就是了,這樣大禮就沒必要了罷?”
鳳姐兒沒忍住笑了出來,悄悄瞪了賈薔一眼。
賈母倒是反應過來稍許,擺了擺手,沒讓薛姨媽去拉,就聽寶玉泣道:“薔哥兒,求你看在一家人的份上,饒了我娘這一回罷!”
眾人臉上的笑容均漸漸斂起,一個個目光落在賈薔面上。
賈母、薛姨媽等也紛紛看向了賈薔,神情中不無緊張、擔憂。
賈薔面上仍帶著淺笑,看著寶玉跪在那伏地痛哭,“嘖”了聲,緩緩道:“難得你也有在乎的人,好,我不殺她,就當是送你的大婚賀禮。至於該如何處置,就由老太太說的算罷。”
這下,不止寶玉有些不敢置信的抬起頭來,連賈母都驚喜叫道:“果真?”
賈薔點點頭道:“自然說話算話,不過,從今往後,我著實不想在賈家再看到她。”
賈母聞言忙道:“好好好!正好一道去城外修養,寶玉他們得閑了就去探望便是。”
這是壓在她心頭最大的一塊巨石,如今就這樣容易放下,賈母哪裡還敢多加要求?
要知道,王夫人乾的那破事,都是甚麽頑意兒……
等寶玉被起身後,賈薔看著賈母笑道:“老太太,你為了賈家這一窩子不省心的,也算是操碎了心了。等寶玉成了親後,就萬事不理,好好在園子裡受用罷。若是想去南省逛逛,我也派船送你去。”
賈母聞言,那老淚猶如決堤之江河一般,嘩嘩流下。
一肚子的委屈、惱恨、怨氣,真是一下子就爆發了出來。
鳳姐兒、李紈、鴛鴦等忙相勸,好一會兒都沒用,薛姨媽笑道:“正好,我也搭老太太的船,一塊回金陵!”
賈母哭了好一會兒,總算哭盡了心裡那些負面壓力,正要收聲,聽聞此言忙道:“這是甚麽話,好生生的,姨太太怎要回金陵?”
薛姨媽苦笑道:“薔哥兒和寶丫頭都說了, 不回怕是不成了。”
說著,將緣由講了遍後,賈母了然,忽地心動道:“若果真如此,等操辦完這幾場親事,咱們結伴回南省也是好事!”
湘雲眉開眼笑的同寶釵道:“寶姐姐,你猜我們去江南,都去哪頑耍了?”
寶釵笑道:“這我哪知道?”
湘雲剛要說,卻被探春捂住了嘴,探春賠笑道:“雲兒說話也不管點兒,去林家祖墳的事也敢拿出來說嘴,林姐姐知道了必是要惱的。”
湘雲若是說她們一群女兒家乘畫舫去逛了回瘦西湖,指定要挨一頓教訓。
寶釵心知有異,卻不說破,笑道:“那等林妹妹來了,再同我們說罷。”
正說著話,忽地見有婆子進來,道:“侯爺,外面來了宮裡的中人,來請侯爺速速進宮。”
賈薔聞言,看了看窗外已經全黑了,歎息一聲,起身與眾人道:“本想請你們一個東道,如今看來不趕巧呐!”
薛姨媽笑道:“在我屋裡,還讓你請?我來請!哥兒從宮裡回來就直到這裡來,我讓人給你留著。”
這等客氣話賈薔自不會當真,怕回來時大門早鎖死了……
他笑了兩聲應下後,目光掠過諸人後,轉身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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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煩惱,該怎麽委婉的告訴她,我已經成過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