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我看不得?”
等將一封信來回看了三遍,冷笑了幾百聲後,黛玉才感覺到周遭不對,抬眼看去,就見幾個丫頭連同賈薔一起,怔怔的看著她。
黛玉俏面飛霞,卻咬牙強撐著質問道。
賈薔一本正經的點頭道:“這有什麽看不得的,林姑姑擔心我見識短淺,為我著想嘛。”
仔細看了看賈薔的面色,黛玉滿意了,將信悠悠的重新折好封起,推到桌子另一邊還給賈薔,笑道:“你說的不差,你是見識短淺,容易為人哄騙了去,我才替你瞧瞧。”
不過到底沒說寶釵信裡的是非,況且這封信原本就滴水不漏,甚至還問候了黛玉父女二人,並且讓薛蟠帶來了節禮。
黛玉再怎樣,也不好意思說什麽,盡管她心裡依舊認為,某人心裡是藏奸的……
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奪了賈薔的信,替他留心留心。
好在,賈薔知她好意……
閑話說完,黛玉問賈薔道:“如此說來,你馬上就要去做冰室營生了?那書坊呢?”
賈薔呵呵笑道:“三味書屋雖然很好,但目前還不是時候,林中客上人,且再等等。至於何時是時候……天機不可泄露。”
“呸!”
黛玉聞他拿她的名號打趣,沒好氣啐了口,取笑道:“沒銀子去盤下來就直說,還裝神弄鬼的。”
賈薔“哈”了聲,揚了揚下巴,傲然道:“我沒銀子?我隨便開個口,哪裡還落不得三五萬兩銀子。”
黛玉聞言嗤笑,雪雁和香菱嘻嘻,唯有紫鵑笑的勉強。
若不是先前被黛玉敲打過一回,她此刻都忍不了了。
在她看來,賈薔就是一個滿口謊話欺騙黛玉的大騙子!
三五萬兩銀子,都中一座那樣富貴的國公府,一年的進項才多少銀子?
不提她們丫頭一個月才一吊錢還不到一兩銀子的月錢,就是正經小姐,一個月也不過二兩銀子的月錢。
哪怕是國公夫人賈母老太太,和當家太太王夫人,一個月的月例銀子才不過二十兩。
這已經足夠一個尋常四口百姓人家一年的花銷嚼用了。
賈薔開口輕飄飄的就冒出三五萬兩銀子,讓紫鵑覺得他一點都不踏實,口舌花花。
看到黛玉眉眼間的笑意後,就愈發擔憂了……
不過黛玉又不是傻子,冷笑道:“薔哥兒果然在外面被人教唆壞了,開口就離譜。我就不信,哪個傻子會憑白送你三五萬兩銀子!”
賈薔心裡發虛,面上卻作高深狀,道:“林姑姑,你知道揚州府一塊尺五見方的冰多少銀子?”
黛玉哪知道這些,眯起眼來看著他,似笑非笑,仿佛坐等某人將牛吹上天。
賈薔呵呵笑道:“十五兩!足足十五兩銀子!而從前,馮家和徐家只能靠冬日裡去山上采冰,然後運入冰窖裡貯存起來,等來年再賣。這中間要耗費多大的功夫,花去多少兩銀子?而如今有了我的硝石製冰的古方,往後製冰就簡單太多,林姑姑你素來聰慧,想想看,這張方子值多少銀子?”
黛玉哪有那樣好騙,側眸覷視於他,道:“方才你才同我說過,那方子是拿去入夥用的,怎麽著,你還想收二回銀子,賣了它不成?”
賈薔打了個哈哈,笑道:“不是賣了方子,是先預支些銀子,等賺了錢後,從應分的紅利裡扣不就好了?”
“呸!”
見他居然將謊言圓了起來,黛玉啐他一口,笑顏如花道:“就知道你最狡猾了!”
聲音恍若銀珠落玉盤,嬌脆靈俏。
賈薔呵呵一笑,正要開口,卻不想看到吳嬤嬤進來,笑道:“哥兒原來在這啊,讓我一通好找。”
賈薔站起身道:“可有什麽要緊事?”
吳嬤嬤笑道:“外面來人說是要找哥兒,自稱是姑蘇東盛趙家的。王管家說,這姑蘇東盛號是天下最大的八家布號之一,家裡背景也了不得,所以讓我趕緊來告訴哥兒。”
賈薔聞言面色微變,隨即眼睛一亮,轉頭對黛玉笑道:“林姑姑不是以為我在扯大旗吹大氣麽?瞧著,一會兒我將銀票送來驗證驗證!”
說罷,哈哈笑著一轉身出門而去。
真是,來得及時!
只是背過身去後,賈薔的眼中,卻是一片冰寒。
趙家來了,那就說明留給賈芸的方子是被人強行逼要走的。
可賈芸黑有金沙幫護著,官道有淮安侯府護著,外人如何能得逞?
只能說明,必是寧府那邊出手了!
賈珍,嘿!
當真是作死!
……
鹽院偏廳。
賈薔面色寡淡的看著報上家門的趙博安和一個東盛趙家的掌櫃的,他注意力,主要集中在趙博安身上。
這個看起來也就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木訥拘束,不善言談。
那位姓蘇的掌櫃的倒是八面玲瓏,說了好些好話,又轉告了東盛當家人,姑蘇趙家二老爺趙東林的問候,兼,威脅。
而趙博安,卻始終沒什麽言語。
神情木訥,有些不安,但應該也算不上怕。
蘇掌櫃的賠笑道:“原本我們老爺以為薔二爺是寧府的人,偏薔二爺又不在京城,所以才去登門拜訪了東府珍大爺,沒想到,裡面還有些我們外人不知道的事,最後落了個無辜的下場。如今我們明白了,所以我們老爺特意派了我們哥兒,也是我們老爺的獨子,親自帶著銀票來見二爺,還請二爺寬容則個。”
說罷,悄悄拉了拉趙博安的衣袖。
趙博安回過神來,站起身,從懷兜裡掏出厚厚一疊大龍銀票來。
賈薔也沒點驗,隻屈指輕輕叩擊了兩下,看著趙博安道:“你父親說,你想同我學織染?你看得懂我留下的方子?”
趙博安有些木然的眼珠,在聽到賈薔的問題後,緩緩變得多了些神采,看著賈薔道:“你留下的方子,我看過很多遍,怎麽辯證都是對的,可為什麽旬日之後,布會褪色?染完烘乾之後,再下水攪洗,布都不掉色。放十天就掉色,這是怎麽回事?東盛號存了那麽多染布的方子,沒有一個方子會是這樣的。你怎麽做到的,能不能教給我?”
這話……便是蘇掌櫃的聽了都覺得難為情。
方子是染坊的命根子,賈薔一個方子就敢開口五萬兩銀子,他怎麽會憑白教給別人?
換做是趙家有這樣的方子,別說五萬兩銀子,就是五十萬兩銀子,都絕不會出手。
然而卻不想,賈薔居然緩緩點頭道:“此事,倒也不是不能商量。”
蘇掌櫃聞言,先是一怔,隨即目露狂喜之色,激動道:“薔二爺,您是太上皇面前都有牌位的貴人,自看不上這種織染小道。只要您願意將方子都教給我們哥兒,那要多少銀子,您隻管開口!就是砸鍋賣鐵,我們東盛號都給您湊齊嘍!”
趙博安也是眼神奕奕的看著賈薔,重重點頭。
他打小在染坊長大,心中沒有權勢名利,唯癡迷織染之道。
若能讓他學會如此神奇的織染之術,他連他老子留給他的那份家業都願舍了……
卻不想,賈薔許是聽到了他的心聲,居然說道:“我不要金銀,要那麽多銀子有什麽用?我可以教你,但是,你要為我效力五年。”
“什麽?”
趙博安還未反應,蘇掌櫃卻差點沒跳起來,連連搖頭道:“這怎麽能行?這怎麽能行?使不得,使不得!”
然而趙博安卻看著賈薔道:“你果真會織染?你年歲比我還小些,怎麽會這麽厲害?”
賈薔笑了笑,卻沒說話,問侍候在偏廳的鹽院二管家劉管家要了份紙筆,然後隨手寫了片刻後,將寫滿字的紙箋交給趙博安,道:“這個方子,你應該能看得懂,看看如何。”
趙博安聞言,將信將疑的接過紙箋,他見過無數方子,什麽方子沒見過……
只是將這份紙箋拿到手上只看了一眼,本性木訥的趙博安卻驚的面色大變,騰的一下站了起來,眼神駭然的看向賈薔。
賈薔擺手道:“你放心,不是我去東盛偷的方子。從東盛出的布和綢緞上的顏色,我就能將你家方子推出個七七八八。不止東盛的,恆生的、豐華的、榮世的……他們的方子,我也都能反推出來。你們有的,我都有。而我有的,你們卻沒有。讓你效力五年就教給你,是因為我一個人吃不下這麽多好方子,也沒必要吃獨食。之所以願意教你,是因為我認為你,是真正熱愛織染這一行當的。可以往後,在這條道路上走的更遠。”
趙博安不安的看著賈薔道:“那你呢,你比我更厲害,你自己就可以做到這一點。”
賈薔笑了笑,道:“我雖然厲害,可我要做的事,卻遠不止織染這一行當。如果不能高度專注,這條路上只會越走越慢,直到再無進展。”
趙博安好奇道:“你若都教給了我,就不怕以後我超過你?”
賈薔搖頭道:“你若超過我,反倒是好事。織染雖非經義大道,卻也算是三千大道中的一種。大燕若固步自封,早晚會被西洋諸國所超越,乃至侵略取代。我又不只靠織染賺銀子發財,所以,你不需猜疑我的用心。”
再者,他知道,如今興盛的手工織染法,早晚會被機器化學織染所取代。
而他所儲備的染料方子,還能領先幾百年……
只是這些暫時沒必要去說……
“好!我答應你,跟你學織染,為你效力五年!”
看著斬釘截鐵下決定的趙博安,賈薔微笑頷首。
他當然會如約的將染料方子悉數相授,只是五年後,他的織染帝國,或許已經不是幾張方子就能動搖的了。
而這位一心癡迷於織染的趙家公子,卻是一個極好的織染技術總監……
這樣純粹的人,萬裡挑一。
賈薔又可借此機會,將與趙家的恩怨消弭,或者,拖延到五年之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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