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眼看著要被倒下的山門砸中，忽見一道如虹劍氣對著那石門而來，一劍將石門分作兩截，倒向兩側。”
“接著便有一隻手拉住了我，將我從陰影之中拉了出去。”
“直到此刻，我方才反應過來，扭過頭看向伸手的人。”
“大概是太過害怕，時至今日我也忘了當時她是什麽樣子，隻記得她那兩道劍似的眉毛微微抖動，看起來是動了盛怒。”
“善提法師急於求勝，一瞬之間動了惡念，之後自己也驚住了。他就這麽看著楚姐姐將我救了下來，自己卻是愣在原地，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做下了這等糊塗事。”
“我記得當時楚姐姐帶我到安全之處，放下我的手，接著就回身看向善提法師，問了一個問題。”
“當時她是這麽問的:‘一場勝負而已，值得麽?’”
“善提法師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回答，楚姐姐卻揮起一劍，劍氣直衝著善提法師而去。”
“這一劍，將善提法師手中戒刀斬作兩段，卻並未傷到善提法師的身體。”
“做完了這一切，楚姐姐就邁著步子翩然遠去，自此再也沒有上過天塹山。”
“這便是我第一次見到她了。”
說完了這段過往經歷，陳純仁輕歎一聲，眼中現出幾許柔情，久久不能消散。
“那然後呢?”王鈺忽然開口問道。
“然後的事情，我也是聽人說了。”陳純仁聳了聳肩，看上去有幾分無奈。
“我雖然被楚姐姐救出來，但善提法師那一刀帶給我的衝擊太大，楚姐姐一走，我就昏了過去。”
“據說之後的三日裡，我一直昏睡不醒，還時常因為做了噩夢而四肢亂顫。”
“善提法師一直照顧了我三天三夜，直到我醒來。”
“醒來之後，我才知道自己昏睡了那麽久。當時住持大師親自前來，勸我在寺中修養一段時間。”
“不過我當時一門心思隻記著楚姐姐，甚至沒心思和照顧自己的善提法師告別，就連夜離開了禪心寺下了山。”
“那之後我在各地追尋楚姐姐的下落，最後一路走到洛水一線，才再次見到了楚姐姐。”
“我記得當時是十月初一，我在洛北鎮追上了楚姐姐的馬。”
“當時她看到我，也認出了我，問我為什麽要來。”
“我跟她說，‘我想當你這樣的人’。”
“她回答我說，‘當我這樣的人有什麽好?不過是深陷一場大夢之中，久久不能脫身’。”
“我說，‘沒有你的話，我早就死了。既然如此，我還有什麽可怕的?’”
“她笑了笑，跟我說，‘你想跟著的話，就跟著吧。’”
“那之後的三個月裡，她走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
“她一句話也不對我說，但也不趕我走，就讓我一個小孩子每天跟著她跑東跑西。”
“她吃飯的時候，便會給我準備一份飯食;她休息的時候，便也給我鋪一張床。”
“除此之外，她什麽都不對我說，就像沒有我這個人一樣。”
“我跟著她行走南北，足跡遍布各地。短短三個月的時間，她留給我的見識卻勝過萬兩黃金。”
“我記得我親眼看著她討平了好幾個山賊的寨子，殺得人頭滾滾，地上染得都是血。”
“還看著她擊敗了許多江湖上有名的高手，那些成名高手都擋不下她的劍氣。”
“也曾與她盛睹各地名景，周遊天下名山大川，壯闊胸襟。”
“也曾和她飽覽人間疾苦，救助各地老幼孤寡，扶弱濟貧。”
“就這般，我每日都和她一起行走，以為這樣的日子永遠到不了頭。”
“三個月後，有一天，她突然叫住了我。”
“她問我，‘小鬼頭，我要走了，你要怎麽辦?’”
“她說她在此間事情已了，就要回天界去了，也許一輩子都不再回到這裡來。”
“我請她帶我一起走，但她只是搖頭，說天界現在不讓外人進入，她也沒法帶我一起去。”
“我說，‘那我就在這個世界，等你回來。’”
“我記得她當時笑了一聲，說，‘我可能要很多年才能回來。’”
“我便說，‘那我就等你很多年。’”
“這之後的事情就沒什麽可說的了。反正，我就成為了她的守劍人，從此留在這個世界裡等待著她回來。”
“等了十年，她也沒有音信，連那把青萍劍也遲遲不重現江湖，我本以為自己的等待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以為那所謂的‘天界’，不過是騙騙一個小孩子的話，她也許早已經死在了某一場大戰之中。”
“直到發現你們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天界原來真的存在。”
“這之後的事情，你們也就都知道了。我主動找到了你們，想著，既然是楚姐姐的同鄉之人，大概也會需要我這麽個幫手吧。”
聽完了陳純仁的敘述，吳能不由得輕歎一聲。
楚千嵐一劍斬斷山門，救下了陳純仁，卻換來陳純仁十年追尋，這麽一想，陳純仁似乎是虧了。
但他不是陳純仁，自然也不能替陳純仁做出回來。
是與非，對與錯，值得與不值得，不是那麽容易說得清楚的。
正如他一門心思地在無限世界裡尋求著終極的刺激，總想要和比他高上無數倍的主神較量較量，在外人看來，他豈不是比陳純仁還要癲狂許多?
“那，善提禪師呢?”柳依有些好奇地問道。
剛才陳純仁隻說了他和楚千嵐的前因後果，卻沒怎麽提及事情的源起善提禪師，這讓她頗感好奇。
“善提法師啊，他的事情可就有趣了。”陳純仁回答道。
“在那場大戰之後，善提禪師像是一下子變了一個人。”
“伴隨多年的戒刀被楚姐姐斬斷，他也因為惡意傷人被住持囚禁在菩提塔中不得外出。”
“等他在塔中待了一年，再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他放棄了苦修多年的武藝，從此再不觸碰刀劍，棄武從文，逐漸成為正道之中赫赫有名的高僧。”
“幾年前，他不知道從哪裡得到的消息，得知我在福澤鎮居住，還曾派人給我寄了一封信來，想要邀請我重回禪心寺和他一見，不過當時我忙於尋找青萍劍和楚姐姐的下落，沒有答覆他。”
“沒想到現在，他已經成為了江湖正道的盟主，統領四個天字級門派和無數中小門派縱橫天下。”
“我有個疑問。”吳能忽然問道。“善提禪師十年前還是‘年輕高手’，那他現在到底多大歲數?”
善提禪師他剛剛見過，看起來十分老邁，目測總有個六七十歲。若真是如此，那十年前的善提，怎麽也算不上是年輕高手了吧。
聽到這個問題，陳純仁又是一聲歎息。
“他十年前，也不過三十多歲——現在便是四十多歲。”
聽到這個回答，吳能倒是沒做出什麽驚訝的反應，只是其他人都有些吃驚的“啊”了出來。
“四十多歲?”周娜娜若有所思地瞟了陳純仁一眼，看上去顯然不太相信。“那他怎麽老成這個樣子了?胡子都白透了。”
“是啊，而且他還一口一個‘老僧’的，這老氣橫秋的樣子，怎麽看也不像是四十多歲啊。”胡正信附和道。
“這便是牽扯到禪心寺的一樁秘法了。”陳純仁答道。“幾位都是天界中人，不熟悉禪心寺的情況也屬正常——禪心寺能屹立於正道四大門派之中，說起來還頗有這道秘法的幾分貢獻。”
“幾位可知道‘天魔’的存在?”
吳能輕輕點了點頭，他是做遊戲行業的，對各種宗教裡的設定自然也不陌生。不過其他人看起來對這個名詞都很陌生。
“天魔，又叫天子魔，乃是佛道正法之敵，據說它曾現身阻擾佛成法，但不敵正法之威反遭降伏。”陳純仁解釋道。“禪心寺的高僧們修煉佛法的過程之中，也常常受到此魔干擾， 所以寺中歷代高僧們留下一門秘法，專門用於鏟除此魔。”
“這一門秘法，乃是禪心寺的不傳之秘，名為‘斷天魔’秘法，外人不知其詳，只聽說和洗劍派的‘坐死關’相似，是使人處於極度困頓的狀態之下，喚醒人心深處的智慧光輝。”
“我在福澤鎮的時候，因為機緣巧合，也了解到這門秘法的一些細節。”
“修持‘斷天魔’之僧人，要在禪心寺菩提塔中靜修。修煉之時，其人不得食水，不得睡眠，手不觸天，腳不接地，眼耳鼻舌身五感盡失，是極度痛苦的修煉。”
“在這般極度痛苦之中，僧人心中的諸般欲念都被勾起，天魔自此降臨。其後便是長時間的對峙。”
“若僧人能出離菩提心，煥發智慧光，斷除天魔，便能一舉成道。禪心寺的歷代住持都有這般修為。”
“只是這門秘法對身體的傷害極大，修煉一日如同經過一秋，修煉三日便如同過去了一年的光陰。多少僧人都在修煉過程中，壽盡而亡。”
“若是外人所說的傳聞為真，善提法師現在的修為已經不遜色於歷代住持，那他應該是已經練成了這門秘法。”
“不過，在修煉之中，他必定也失去了幾十年的壽數，因此才這般蒼老。”
說到此處，陳純仁忽地雙手合十，默念了一聲“無量光佛”，仿佛也為善提禪師的過往經歷而感動。
“這便是我所知道的全部了。”陳純仁松開雙掌，徐徐言道。“不知對掌門有無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