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大致就是如此了。”王鈺輕歎一聲。“我軍死傷近半,將敵人全殲,只有霍驚天和三四名山賊入了海,不知去向。”
此刻,他赤裸著上身,胸腹上裹著一層白布。
在昨日的戰事之中,老王沒怎麽被敵人的箭矢傷到,結果卻因為雙刀不夠結實,在使出絕招的時候刀光四處亂飛,把自己傷得夠嗆。當時雖然吃了丹藥止血,但丹藥畢竟也不是萬能的,此刻還需要用藥粉治愈傷口。
對老王而言,相比身體上的疼痛,心理上的悲愴顯然要更嚴重很多。這一場大戰,讓他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天涯小隊傷筋動骨,接下來他們還需要大量補充新人,否則連三支分隊的編制都很難保留。
可惜老王是個太明白事理的人,從不會因為自己的痛苦而向他人抱怨,只是將這份苦楚藏在自己心中,留待時間慢慢消化。
吳能看在心裡,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王鈺的肩膀。
這一場戰鬥,真是辛苦老王了。
“王大俠此戰辛苦。”善提禪師低聲道。“死者的家人,我們會多加照顧;傷者也都可以在禪心寺內靜養。我等能做到,我也只有這些了。”
“多謝盟主。”王鈺雙手合十,回答道。
“霍驚天果然是逃了。”吳能歎息一聲。“這人這次回來之後,性格大變,不知道是什麽什麽刺激。”
“老吳,說到這裡,我有一事不明。”王鈺眨了眨眼。“你既然事先就安排了老周,埋伏在敵群之中伺機而動,為什麽最後不試一試,乾脆殺掉霍驚天呢?”
是了,老周最後出手的那一劍,若是落在霍驚天身上,他不死也得丟半條命。之後再冒險涉海,恐怕是九死一生。
這件事王鈺一開始沒有多想,只是在戰後複盤的時候,才意識到其中有些蹊蹺。
“其中自然也有些原因。”吳能沉吟道。“總得來說,是因為霍驚天這人,還有值得利用之處。”
“值得利用之處?”
此刻不止是老王,連善提禪師也面露不解之色。
“也算是我的一點小心思吧。”吳能苦笑一聲言道。“霍驚天這人,雖然身在邪道,但並非機心叵測之輩,此人自詡才華過人,為人自傲,尤其是面對你的時候,更不想用詭計獲勝——這份心氣就注定了這個人不會動用太下作的手段。”
“此次霍驚天雖然遇到大敗,但他潛入中原一帶吸引我軍注意的目標已經達成,邪道中人也說不出他的過錯來。而且霍驚天這人既然傲慢,肯定想要未來親自報仇,絕不可能假手他人。”
“既然如此,未來在戰場上,和你交手的多半還是此人。他的路數你已經很熟悉了,未來再繼續交手,對你而言比較安全。如果霍驚天死了,再換一個心思更老到的人來,對你而言,反而有些不利。你是我的摯友,我存下這麽一份心思,雖然有些自私,但也並非不能理解吧?”
說到這裡,他不由得長籲一聲。
“當然,戰場上太過危險,這人能不能活下來,我也不能確定。我只是跟老周說,必要的時候,留下他一條命來,但如果戰事緊急,殺了他也無妨——說到底,這人的生死對我們沒那麽重要。”
“活著也罷,死了也罷,我都能接受。僅此而已。”
“善哉。”善提禪師低吟一聲。“吳掌門心念摯友安危,升起如此心思,老僧也並非不能理解。只是霍驚天此人身上諸多血債,你能饒得了他一回,卻終究饒不過他下一次。”
幾個人談到此處,談話的氛圍愈發沉重,各自都沉默了下來。
“聽說青青也受了傷,她傷勢如何?”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吳能開口問道。
“青青手臂被劍氣所傷,所幸傷勢不重,應當不會影響未來的行動,只是會留疤痕。”王鈺答道。
“青青的事兒,還是請盟主告知她師父言閣主一聲。”吳能沉吟道。“她畢竟是言閣主愛徒,此次在我們的地界上受傷,也是我們的不是。”
“老僧一會兒就寫書信給言閣主。”善提禪師點頭道。“若是唐女俠有心早日回天涯閣拜見師父,老僧也可安排。”
幾個人說了說話,善提禪師還有諸多事情要忙,就先一步離開了房間,讓吳能和王鈺單獨相處。
“老吳,你留下霍驚天,是不是還有些其他的理由?”王鈺見善提禪師離開,索性也就乾脆地問了出來。
“還是瞞不過你。”吳能點頭道。“霍驚天這次回來,性格大變,變得辣手無情,甚至能做出驅使村民作戰的事情,說明他這次必定有些不同尋常的遭遇。”
“或許是我多心了——但我總覺得這人與邪道不能相容,留下他對邪道來說,是個不穩定因素。”
“當然,就如我先前說過的,霍驚天的死活,其實並不那麽重要。”
“現在我們剿清了中原的匪患,邪道想要再出手也變得困難了許多。這一戰,我軍雖然死傷慘重,但守住了中原要地,又弘揚了士氣,總算是我們把戰爭的主動又拿回了手中。”
“接下來,就是看真武觀的戰事如何發展了。”
談及真武觀,二人又是一陣沉默。
真武觀此刻內有高手,外有增援,其實實力算不得弱。但失去了洗劍派共為掎角之勢,此刻真武觀被切割孤立,面對的是邪道的強大聯軍,再加上楚千嵐留下的強弓勁弩和攻城器械,情勢實在不容樂觀。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掌門,王大哥,你們在嗎?”
是丘小影的聲音。
“進來吧,小影。”王鈺招呼道。
門被推開,丘小影捧著一個食盒走了進來。
“王大哥難得回來,趕快來嘗嘗家裡的菜色吧。”她將盒子放在桌子上,然後一層一層地打開,將菜肴放在了桌子上。“吃過了飯,再談正事不遲。”
吳能和王鈺對視一眼,然後各自一笑。
“青青應該也上完了藥吧?”吳能關照道。“她要是有空的話,就讓她一起來吃飯吧,我們三個人也吃不完這麽多。”
“三個人?”丘小影眼睛一亮,心裡一喜。“哦,哦,我這就去叫她!”
她邁著步子輕輕巧巧地跑出了門,向著女子客房的方向去了。
過了一會兒,手臂上纏著布的唐青青跟著丘小影走了回來。
四個人坐在一桌上,唐青青手臂不便,王鈺順手給她盛了一碗飯,然後各自拿著碗筷吃了起來。
丘小影這些日子每日給父親做飯,廚藝又有提升。更難得的是,自從王鈺和唐青青下山剿匪以來,四個人已經多日不曾同桌。
一邊吃著飯,吳能和王鈺一邊刻意找了些輕松的話題來聊,言笑之間,餐桌上的氛圍愈發歡快。
“對了,小影,今日怎麽不見丘副掌門?”吃著飯的時候,唐青青順嘴問道。
她和丘大山並不算熟悉,不過丘大山好歹是她的長輩,唐青青下山多日,這次回山也還沒見過丘大山,索性問了一句。
“我爹啊?我爹他最近天天在煉丹房裡待著,說是在研究煉丹秘術,我也許久沒問過他的情況了——他忙得很,一句話也不肯跟我說呢。”談到丘大山,丘小影的嘴輕輕鼓了起來,看起來是有些不開心。“說是秘術,誰知道他在鼓搗些什麽東西?我爹最近也是,愈發像小孩子了。”
“秘術?我倒是確實換了三門秘術,只是還沒來得及給他。”吳能有些疑惑地說道。“我還特意問過慧定師父,丘副掌門現在還沒交換過禪心寺所有的秘術,他難道是和其他術士交換來的?”
“他前些日子和那位陸伯仁陸師兄走得頗近,可能真武觀中有幾門術法,被陸師兄給了他吧。”丘小影隨口說道。
吳能有些困惑的和王鈺對視了一眼。
丘大山的煉丹水平,他大約也心裡有數——反正不是很高超的那種。
陸伯仁則不然,最近他已經成功地擊敗了一直以來居於煉丹術士績點獲取榜單首位的泰和觀鄭義鄭老先生,連他師妹周倩都快和鄭老先生並駕齊驅了。
這兩個人有什麽可聊的?
總不能是丘大山一把年紀了,突然覺醒了某種過人天賦,一下子在自己的煉丹生涯上煥發了第二春吧?
想及此處,吳能不由得搖了搖頭——這實在不太可能。
他尋思著有空也該去找丘大山聊聊了。只不過這事兒的優先級不高,可以往後放放,等他什麽時候碰巧遇到了丘大山再說。
這個話題很快就結束了。接下來他們又熱烈地討論了一陣去哪裡尋找能工巧匠為王鈺重新鍛造雙刀。丘小影久居東北,對這事沒啥概念,好在唐青青跟聽師父提起過一位名叫“許昆吾”的鐵匠,據說在鍛造一道上很有才能。吳能記下了這人的名字,打算回頭找善提禪師再打聽一下,如果可以的話就請這位許先生上天塹山一趟,為老王重鑄兵刃。
四個人正吃得盡興,門外忽然又傳來了敲門聲。
“今天客人真多啊。”吳能有些詫異地放下了筷子。“請進!”
來人是陳純仁。
“吳掌門,王大俠,兩位女俠。”陳純仁急不可耐地走到吳能身旁,順便施了個禮。“有新情報來了——真武觀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