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文傑氣喘籲籲地跑到工廠大門口,門衛見他一副狼狽相,問他是哪個單位的,今天是什麽班,怎麽才到。
武文傑一時心急嘴絆,竟不知怎麽說才好。
門衛見他一身嶄新的工作服,猜到應該是剛分來的大學生,便又問:“是新來的大學生吧?你們不是下個月才上班嗎?”
武文傑也不知哪個神經搭錯了,脫口而出:“我正要搞一個技術攻關。”
門衛打量了他一下,笑道:“喲,原來還是個小專家,那就進去吧。”於是打開門放行。
廠區的路上空蕩蕩的,只有幾輛運貨的汽車和鏟車在慢悠悠地跑。
武文傑本想直接去組裝班報到,再一想,自己誰也不認得,去了以後不知該找誰,還是先去找車間的技術組長為好。
由於自己沒有遵守昨天跟技術組長的約定,到時肯定得挨頓說。那有什麽辦法,誰讓自己今天早上不爭氣的,對了,那瓶啤酒也是讓自己起晚原因。
想到這,他又擔心自己的嘴裡有酒氣,便伸手捂在嘴邊呼了一口氣,然後使勁聞了聞,似乎沒聞到酒氣。
正忙活著,樓道盡頭出現一個人影。武文傑定睛一看,是他昨天見過的主任車間。
他嚇了一跳,可窄窄的樓道躲也沒處躲,他隻得硬著頭皮迎上去,叫了聲“主任”。
估計主任心裡正琢磨著事呢,看都沒正眼看他,只是在嘴裡咕噥了一句聽不清的什麽,和他擦肩而過。
武文傑長出了一口氣,加快步伐往前走。
剛走近技術組的門口,就見著技術組長急匆匆地從裡面出來。
他一抬頭,看見了武文傑,一臉不快地說:“小武,你怎麽才來?我早先跟班裡說得好好的你今天進班,他們都給你安排生產任務了,你卻放我的鴿子。”
武文傑不好意思地連連向技術組長賠不是。
技術組長依然滿臉不高興:“我倒沒什麽,就是動動嘴皮子,人家班組可麻煩了,本來可釘可鉚的活,你是要頂崗的,這下可好,全給人家打亂了。行了,我也不跟你廢話了,咱們趕緊過去吧。”
武文傑心裡不爽,卻也說不出什麽來,說一千道一萬,都是自己的不是。
技術組長帶著武文傑到了生產現場,台位上一群工友正圍著一台舊柴油機忙活呢。
技術組長喊了聲什麽,只見人群裡一個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年輕人應了一聲,走了過來。看來,他應該是組裝班班長了。
武文傑看他的年紀,頂多比自己大兩三歲。
年輕人走近了,板著臉說:“不是說好一早來報到的嗎?怎麽來晚了?我都給你安排好任務定額了,你倒好,全給我打亂了。你們大學生怎麽這麽不懂規矩?”
武文傑聽了,心裡愈發不高興,無奈自己確實有錯在先,做什麽辯解都不合適,他只能一言不發。
比他年紀大許多的技術組長說他,他接受起來還容易些,讓眼前這位跟自己年紀差不多的班長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訓,武文傑還真不好接受。
不接受又能怎麽樣?
他沉默了片刻才說:“不好意思,今天起晚了,昨晚沒上好表。”
其實他既沒有鬧鍾,也沒有手表。
當然,聽上去那算是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行了行了,今天晚上把表上好,明天就別再晚了。台位上的活這會你別插手了,那邊有點雜活你去幹吧,活不複雜,
沒技術含量,你肯定會乾。本想給你安排點帶技術的活,誰讓你不早點來呢。” 武文傑點點頭。他巴不得趕緊結束這個讓他不爽的對話。
“你叫什麽來著?”這位班長臨走時突然問武文傑。
武文傑報了自己的姓名。
班長聽罷,指著廠房遠處高高掛著的一個大標語,對武文傑說:“我的名字在那裡邊。”
武文傑打眼看過去,只見紅底的標語牌上寫著“嚴格執行操作規程,確保機車車輛質量”十六個白色大字。
武文傑心裡琢磨到底是哪兩個字。
那十六個字裡面,最像名字的恐怕就是“嚴格”二字了,於是武文傑自作聰明地說道:“嚴格班長,對吧?”
沒想到班長噗哧一聲笑了:“大學生,你怎麽這麽笨啊。”
武文傑再看標語,可標語上其它那幾個詞,哪一個也不像人名啊。
武文傑隻好搖搖頭。
還是技術組長給他解了圍:“小武,那個標語有十六個字,你看一下倒數第三個、第四個字是什麽。”
武文傑仔細看,是“車輛”二字。
“那你叫——車輛?”武文傑問。
“對了。”班長點點頭。“咱們是機車車輛大廠,我爺爺、爸爸媽媽從前都在廠裡乾過,到我這裡是第三代了,叫這名,名副其實。”
車輛班長給武文傑安排的是什麽活呢?分撿螺母。
車輛帶人正乾的活,是修理一台舊柴油機。柴油機是幹什麽的?直觀說來,就是內燃機車的心臟。
最早的火車頭是蒸汽機車,靠的是燒煤的鍋爐把水加熱為蒸汽來驅動。
跟蒸汽機車比起來,內燃機車要先進多了,運行的基本原理跟咱們熟悉的汽車類似,只是汽車的燃料主要是汽油,而內燃機車的燃料則是柴油。柴油機就是內燃機車裡產生動力的裝置。
而舊內燃機車維修,即是把包括柴油機在內的大大小小各種零部件都拆下來,挑出來還能用的,洗洗乾淨,再把不能用的換成好的,零部件配齊了,再重新組裝成一台內燃機車。
裡面說道很多,但基本就是這套流程。
武文傑領受的任務,就是要把從這台接受維修的舊內燃機車上拆下來的各類螺母,按尺寸規格分類,同樣規格的歸置到一起。
“喏,那全是你的活,今天下白班前全得分出來。如果到時分不出來,那你就受累加個夜班。不管怎麽著,明天一早必須全部分出來,我們要裝回到車上去。”車輛給武文傑布置任務。
武文傑一看,嚇了一跳:那可是整整一池子黑乎乎、油汙汙的螺母啊,泡在清洗液裡,就好像池塘裡一個摞一個的螺螄。
站在一旁的技術組長當然清楚,這麽些活,憑武文傑一個人,是無論如何也乾不完的。他猜想,車輛班長大概想通過這個,打一打這位新來大學生的傲氣。
武文傑雖是技術組的人,但現在實習階段就交給班裡管理了,身為技術組長,也不便說什麽。
於是他微微點頭,對武文傑說:“你就照班裡安排的要求去做吧,有什麽解決不了的問題再找我。”說完轉身走了。
車輛也沒再說什麽,從工具箱中取出橡膠手套遞給武文傑,自己回台位那邊去了。
武文傑戴好手套,走向正在池裡等待他的那些螺母們。
無論是內燃機車,還是柴油機,經過長久運行後,許多部位都會沾滿油泥,這些螺母也不例外。
在機車和柴油機的解體過程中,各種規格的螺母被拆下來,統統放入盛著鹼性清洗液的熱水池中,進行第一次去汙。
這個水池就是武文傑的“戰場”,那些螺母就是他的“作戰目標”。
他戴著手套撈,撈出一個,看一下規格,然後扔進一個配件箱裡。
乾著乾著,他覺得手上粗笨的手套不得勁,於是乾脆把手套摘了,赤著手直接到水裡撈。可弄沒幾下,兩隻手就火辣辣地燒著疼了。
忙活了差不多半個小時,他看看腳邊幾個配件箱裡並沒有多少螺母,而池子裡的螺母,依然密密麻麻地堆在水裡。
他大致算了一下,按照自己這半個小時的工作效率,要把池子裡的螺母全部弄完,別說白班了,就是再乾一晚上,也乾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