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點三十分，血紅色的太陽逐漸沉入冰冷，煙霧繚繞的長戟河。

　此時西線方面軍已經完全控制了東岸戰場…隨著一面面瀚土荊棘花王旗的加入，金燦燦的鳶尾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凋零著;幾乎在頃刻之間，戰場上就已經再難看到帝國騎士的身影。

　作壁上觀的勒文特軍團和羅蘭軍團，成為了壓到帝國大軍的最後一根稻草;帝國騎士們絕望的看著比螞蟻還多，比潮水更洶湧的克洛維—瀚土聯軍向自己步步緊逼，終於崩潰了。

　一支，兩支…帝國軍隊開始接二連三的退出戰場，有的是被擊敗潰散，但主動撤離的也不在少數;無論原因是什麽，白天還有八萬大軍，六萬援軍的約瑟夫三世等到傍晚時分清點人數，手頭的總兵力只剩下不到一萬三千人的步兵，五千騎兵，外加兩個炮兵團和還算完整的指揮部行宮。

　最重要的兩名軍團統帥，一個在東岸死無葬身之地，一個下落不明，數以百計的高級騎士眼下還能被召集起來的，連十分之一都不到;大量旗幟，武器和輜重，也都在倉皇撤退中損失大半。

　雖然但是，約瑟夫三世仍然不認為自己輸掉了長戟河之戰…沒錯，長戟河是丟了，但自己依然控制著通往驍龍城的道路，自己背後還有至少是整個公國的人力物力，還有驍龍城這座幾十萬人口的大城市，還有號召整個帝國的權柄，還有秩序世界守護者的頭銜……

　克洛維人只是眼下暫時佔據了上風，被羅蘭和勒文特兩個牆頭草利用的武器罷了;只要自己沒有徹底放棄抵抗，驍龍城還沒有陷落，那就沒有輸！

　當然，這僅僅只是約瑟夫三世自己的自相情願罷了。

　夜幕下的指揮部內，幾十名參謀騎士們激烈的爭論究竟是應該向驍龍城撤退，還是立刻與克洛維和談…仗打成這副鬼樣，還願意留下來的不是跑不掉，就是堅定不移站在皇室和皇帝一方的家族。

　但很可惜，他們再苦苦相勸也無法改變皇帝本人的想法:“和談?這是什麽荒唐的笑話，你們要我和一個叛徒，一個奪走了合法國王王位的叛徒妥協退讓?！”

　“並不是退讓，而是交涉！”亞瑟·赫瑞德努力回憶起參謀們在自己進來前的叮囑，趕緊糾正道:

　“陛下只是和他們交涉，當然肯定不是對等的那種…但、但交戰雙方互相溝通，哪怕是與叛亂者作戰也並非是什麽前所未有之事。”

　“那也不行！身為皇帝，怎麽可能主動向叛徒開口?！”約瑟夫三世臉色無比難看:

　“就算要談判，也應該是對面主動開口，乞求才是;身為秩序世界的守護者，低聲下氣豈不是自取其辱?！”

　“這是當然！”

　亞瑟·赫瑞德聽到皇帝口風略有松動，趕緊答應下來，表情相當的煞有其事:“想來就算對面的克洛維叛徒再怎麽狂妄，這種最起碼的原則也應該遵守，肯定會主動派人來談判的。”

　“畢竟他們的後勤並不充盈，好不容易碰巧暫時佔據了一點點上風，怎麽可能輕易放過這麽好的機會，百分百會派人前來與帝國交涉，您只需稍作等候即可。”

　事實上約瑟夫三世的反應一開始就在騎士們的意料之中，自己侍奉的陛下究竟有多好面子，他們比外人清楚得多;戰線稍微穩定下來，立刻就派出了專門的信使去和對面溝通，試探克洛維人的口風。

　前沿陣地指揮官，方面軍總參謀長法比安少將接待了信使，直接就答應了對面的要求，同時立刻也派人去後方傳遞消息，做好了和皇帝正面交涉的準備。

　如此“自作主張”，甚至仿佛是在給總司令下命令的行為，自然是引起了另外兩位前線指揮官的不滿，這裡面尤其是施利芬伯爵——本來被一個參謀長搶了首功他就相當不爽，現在對方似乎還打算越俎代庖。

　“那種事情，您給我十個膽子，我也絕對是不敢的。”

　涼風吹拂的河畔營帳內，強打著精神的法比安輕笑著搖了搖頭:“在下從鷹角城之戰便開始追隨總司令，從不敢違抗安森執政任何一個命令，更會竭盡所能執行他的所有意志。”

　“說句略有些不太禮貌的話，論忠誠，我對執政的忠誠…或許還要在對克洛維之上。”

　“嗯，這我倒是略有耳聞。”施利芬伯爵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士兵們且不說，如果不是對安森·巴赫百分百忠誠，風暴軍團這支孤懸海外的軍團又怎麽會在聖戰的時候，毅然決然“背叛”了克洛維，加入到對抗聖戰大軍的行列?

　這要是換成自己的信號旗軍團他簡直不敢想——異地相處，同樣的情況下怕不是自己話剛說出口，軍官們就會果斷把自己綁了，亂槍打死把腦袋送交王室，以免遭受牽連。

　“既然如此，又為什麽……”

　“抱歉，但請問我答應對方什麽了嗎?”法比安笑著反問道:

　“歸根結底，我只是保證會把他們的意見交給安森執政，並且承諾會進行一場談判;至於執政大人是怎麽想的，那當然輪不到我來做主;至於談判…我也沒承諾執政大人會來談判啊。”

　“那你……”

　“互換俘虜，贖回人質，這些也是談判的一部分不是嗎?”

　法比安扭過頭，瞥了眼不遠處傷員們的帳篷:“我是前線指揮官，這也是我的責任之一;至於對面帝國的騎士們是怎麽認為的，那是他們自己的事，誤會了也和我無關。”

　一旁原本還算冷靜的旭日軍團司令瞪大了眼睛，手裡的酒杯差點兒落地。

　反倒是施利芬伯爵沒有太過驚訝，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原來如此…怪不得安森·巴赫會讓你擔任前沿陣地的指揮官，還真是個狡猾又歹毒的家夥。”

　“我就當您在誇獎我了，伯爵。”法比安不以為意的笑了笑:

　“眼下我們已經暫時擊敗了皇帝的軍隊，暫時解決了最大的威脅;但與此同時，原本暗中的盟友也變成了新的，需要謹慎提防的敵人。”

　“伱是說……羅蘭與勒文特大公的軍隊?”

　“還有勃拉姆大公國的騎士們，以及驍龍城對皇帝不滿的貴族。”

　法比安一根一根掰著手指:“這些人的目的是利用我們打擊約瑟夫三世的威望，現在他們已經完成了目標，接下來就是爭奪即將空出來的皇位，以及解決身為外人的我們了。”

　“現在執政手中攥著十五萬大軍，約瑟夫三世還活著，驍龍城近在咫尺，所以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可只要稍微局勢發生一點點變化，比如皇帝突然死了，軍團立刻就會被包圍在帝國腹地，所有人都會不計後果和代價的圍攻我們。”

　“也就是說……”旭日軍團總司令突然開口道:“執政大人，他從一開始就預料到這種局面了?”

　法比安微微頷首，施利芬伯爵的表情也相當玩味。

　老人加入西線方面軍是因為路德總主教和北港塞西爾家族的委托，對於整場“突襲遠征”的了解某種程度上，甚至還要超過安森·巴赫這個當事人——畢竟後者很多內幕還要靠猜測和推斷，施利芬伯爵則更清楚帝國大公們究竟和克洛維簽訂了怎樣的約定。

　也正因如此，現在的他愈發的感到安森·巴赫究竟是何等恐怖的人物…敵人還是盟友，在他的眼裡隨時隨地都是可以變換的;上一秒還在努力擊敗的對象，下一秒就是要主動保護利益，甚至並肩作戰的夥伴。

　“既然如此，我們接下來的目標就是確保與約瑟夫三世達成協議，奪回被他們控制的尼古拉斯陛下和安妮王太后，再勒索大筆賠款?”

　“這倒是未必。”法比安搖了搖頭，反問對面的旭日軍團司令:“我倒是有些好奇，您覺得這一戰克洛維的目標是什麽呢?”

　“這……”

　“其實是否歸將國王和王太后歸還，交付賠款之類都還是次要的。”施利芬伯爵直接插話道:

　“關鍵是要讓皇帝親口承認克洛維在秩序世界的地位，以秩序之環信徒守護者的名義，公開認可克洛維現如今的變化，這才是重中之重。”

　他話沒說完，旁邊的旭日軍團司令雙眼瞪得渾圓，簡直不敢相信這話居然是從施利芬伯爵——這位貨真價實的保王黨，克洛維傳承數百年的豪門血脈嘴裡說出來的。

　雖然眼下這個時間幾乎所有人都清楚，尼古拉斯陛下和安妮王太后就是主動逃竄，而不是國民議會宣傳的“被帝國皇室擄走”之類的，但國內千萬民眾，甚至就包括西線方面軍的十萬大軍都還是不知道的;最起碼表面上反攻帝國，打得也是“拯救陛下和王太后，摧毀帝國侵略野心”的旗號。

　現在堂而皇之的說出“就算救不了陛下也沒關系”這種話，真的沒問題嗎?

　然而法比安似乎也沒有意識到這句話有什麽不對:“沒錯，這也是眼下必須確保約瑟夫三世不能立刻被擊敗，威嚴喪盡的另一個原因，眼下他的利用價值還很高，不能就這麽輕易舍棄。”

　就在這時，營帳外突然出現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稟報——總司令的答覆，同意與帝國方面展開交涉！”

　……………………

　“哦，這麽快嗎?！”

　一臉詫異的約瑟夫三世下意識從扶手椅上站起身，他原本以為對方明天贏下了長戟河之戰，就算再怎麽“卑微謙遜”，眼下肯定也是家猖狂，恨不得明天就生擒自己，甚至進軍驍龍城呢！

　難道是羅蘭和勒文特那兩個混蛋給了他壓力，讓這群克洛維逆賊不敢輕舉妄動?

　皇帝對此表示懷疑，如果對方真的誤以為那兩個叛徒會乘虛而入，白天的時候他們就不會那麽果斷的傾巢而出，直接摧毀了自己的正面陣線，迫使自己不得不選擇撤退:“既然如此，他們的條件是什麽?”

　自信歸自信，約瑟夫三世還不至於蠢到以為敵人主動開口談判，是主動來聽聽自己的要求的，他已經做好對面獅子大開口的準備了。

　“呃…這……”

　負責匯報工作的亞瑟·赫瑞德整個人像是尬住了，冷汗“嘩嘩”得冒:“陛下贖罪，對面的克洛維叛逆狂妄至極，幾乎到了大膽妄為的地步，您千萬不要因為他們的瘋言瘋語而……”

　“放心吧，我還不至於把一群叛徒的話放在心上。”約瑟夫三世不耐煩的擺擺手:

　“說，他們想要什麽?”

　“他、他們提了很多要求。”亞瑟·赫瑞德越說越害怕，顫顫巍巍的從懷裡掏出了一封卷軸:

　“首先，帝國方面必須承擔此次戰爭中，克洛維全部的開支，包括並不限於士兵的撫恤，俘虜的贖金，以及因為戰爭邊境地區蒙受的損失……”

　“其次，帝國要承認此次戰爭並非正義，而是對克洛維的無端侵略，以皇室名義宣布克洛維是秩序世界應受到尊重的獨立國家……”

　“然、然後，帝國必須立刻歸還尼古拉斯陛下和安妮王太后，交還方式將由克洛維一方完全決定……”

　“還有……”

　“先等等！”看著還在念個不停的亞瑟·赫瑞德， 約瑟夫三世忍不住皺起眉頭:“克洛維人，他們到底提了多少條件?”

　“關、關於這個……”

　亞瑟·赫瑞德戰戰兢兢的抬起頭來，很沒有勇氣的抽動了下喉嚨:“陛下，您…真的要聽實話嗎?”

　“那是當然，有什麽問題嗎?”

　“這個嘛……”亞瑟嘴角抖了抖:“我建議您要不然還是直接和對面談判好了，或者等到明天早上再看，反正……”

　“沒有那個必要，你直接告訴我就行了！”約瑟夫三世沉聲道:“還是說你把手裡的東西交出來，讓我親自過目?”

　“不敢！”亞瑟連忙低下頭去:“克洛維人的條件，算上我剛才念的，外加之前已經被參謀們嚴厲拒絕的，總、總共……”

　“…大約是四十八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