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我以前一直覺得像克洛維征召兵團那種坑蒙拐騙,敲詐勒索,陽奉陰違就已經夠誇張了;和帝國的殖民地軍隊比起來,那幫吃空餉拉壯丁的混蛋簡直能算模范軍人啊!”
聽完騎兵中尉講述的細節經過,卡爾足足呆滯了一分鍾才恢復正常,難以置信的深吸口冷氣:“臨陣脫逃加叛亂…就算能逃得掉伯納德的追殺,他們要如何才能活著返回本土還不被事後算帳?”
“當然有。”安森聳聳肩,用非常肯定的口吻猜測道:
“那就是殖民地總管大臣伯納德·莫爾威斯,絕對不能活著離開殖民地,甚至不能讓他活著抵達揚帆城!”
也只有這樣,叛亂的軍官們才能暫時控制揚帆城並且切斷伯納德,尤其是某些仍忠於帝國勢力與本土的聯系,放出各種混淆信息的煙霧彈或者乾脆惡人先告狀,為接下來無論是徹底背叛帝國或者洗脫罪名爭取余地。
徹底摧毀真相,讓總管大臣背上所有的黑鍋然後不明不白的死了——最好是死在克洛維人手裡——才最符合他們的利益。
卡爾面色一怔,迅速理解了安森的推斷:“你認為這並不是臨時起意,而是很早之前就已經計劃好的?”
“這只是其中一種可能,但就目前來看概率應該很高。”安森微微頷首,視線卻已經轉到了地圖上面:
“從黑礁港前往揚帆城,還要避開大陸繞過灰鴿堡…如果沒有充分的準備,或者絕對有把握能得到接應,一支三四千人的軍隊要這樣橫穿荒野簡直是自殺行為,不太想潰逃軍隊能夠無意識做出的事。”
“不過如果說早就想叛變,倒也不一定——更有可能是軍官私下和本地勢力相互勾結,這在克洛維也算是見慣不慣了。”
安森隱約記得這支帝國大軍在去年瀚土戰爭未結束之前,就已經抵達新世界,而伯納德最早也要等到去年十一月底才有可能上任總督,加冕總管大臣更是三四月份的事情。
換句話說,伯納德·莫爾威斯並非這支帝國大軍最初的統帥,極可能是在某些變故後“空降”的,和他們的利益關系並不緊密。
那位不明不白死在綠龍號上的艾德·勒文特爵士也透露過這方面的情報:伯納德在揚帆城幾乎是個“光杆司令”,聯絡北海三國的計劃就是因為被逼無奈,不得不冒風險盡快結束叛亂。
至於軍隊和當地勢力勾結,架空長官和本土高層…嚴格意義上說安森現在就差不多在乾類似的事,還掛著克洛維王旗的冰龍峽灣幾乎已經是獨立王國,沒資格對帝國叛徒冷嘲熱諷。
不過該怎麽利用敵人叛徒送上的“助攻”,作為參謀長的卡爾·貝恩卻陷入了猶豫——照理說反正伯納德肯定沒有援軍了,應該趁機圍攻甚至強推灰鴿堡;但這樣極可能讓敵人覺察到背後異常提前撤軍,殺回揚帆城。
雖然敵人自相殘殺絕對是好事,可一旦伯納德控制了揚帆城局勢,他們肯定就無法在年底前控制整個新世界,或者說原本這個“完美計劃”就相當的異想天開……
“不用考慮太多,一切還是按照原定計劃執行。”安森擺擺手,試圖打消副官的顧慮:
“至於叛亂軍隊和揚帆城的自由派,我們靜觀其變就可以了。”
嗯?
看著一臉無所謂模樣的某人,卡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他的印象裡,這位總司令大人屬於那種就算沒半個銅板關系,也非常熱衷搞事情的類型;像這種幾乎是送上門的機會,他居然真一點兒想法都沒有?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安森的如意算盤其實很簡單:反正就以風暴師和邦聯現在的狀態,哪怕想要推平灰鴿堡和揚帆城,注定了是要傷亡慘重;這種注定劃不來的買賣與其自己乾,不如交給某些“熱心合作者”。
比如說,克雷西家族。
對方可是當初信誓旦旦的向自己保證過,只要能讓帝國的軍隊離開揚帆城,就能給自己送上“意外之喜”。
自己如約實現了承諾,那現在輪到對方表態了;能不能在年底之前結束這場殖民地叛亂戰爭,就看克雷西家族究竟能給出多大的驚喜。
成功了當然很好,將帝國勢力徹底逐出新世界目標圓滿達成;不成功…至少也消滅了一個潛在的不可控威脅,順便將無信騎士團拉攏到麾下,組建自己的“白手套”。
一個遍布新世界的地下信息網和地下組織,配合已經被盧恩家族控制的各大殖民地報社分社,就能實現絕對的信息壟斷。
至於政府層面,自由邦聯初始五大殖民地三個半都是盧恩家族與白鯨港控制的傀儡,唯一指定宗教組織也被掌控,尚未成立的煤炭銀行也即將壟斷邦聯最大的財源,邦聯軍團更是形同風暴師附庸軍。
說實話,哪怕最後給帝國留下揚帆城這片最後的遮羞布也無所謂;除非帝國真打算全面放棄正面戰場,轉戰新世界,否則休想收回已經和即將丟失的五塊殖民地。
這場克洛維原本“快要輸”的戰爭,已經在自己的操作下朝著“馬上贏”的方向快步前進。
如果說最初安森追求的還僅僅是財務自由,那麽現在他已經完全可以做到視金錢如糞土;生活上有了充分的保障,下一步就該考慮如何才能讓自己快速進步了。
不謙虛的說,哪怕隻以到現在為止的功績,安森覺得自己完全有資格向陸軍和奧斯特利亞王室要求一個準將的軍銜,二十四歲的準將……
就在某位總司令已經開始異想天開的時候,門口的騎兵中尉耳尖的聽到了身後急匆匆的腳步聲,略感詫異的扭頭望去:
“塔莉婭·盧恩小姐,您是什麽時候……”
“出去!”
面無表情的少女冷漠道,往日總是落落大方的她甚至都未停下腳步看一眼。
騎兵中尉剛剛想要說什麽,轟然間一股心臟驟停的觸感猛地襲來,讓他捂住胸口像雕塑似的僵在原地。
沒有絲毫猶豫,強忍著窒息感的傑森·弗魯豪夫果斷轉身離開,“砰!”的反鎖房門才恢復正常,一臉恐懼的額頭上已經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會議室內,原本輕松和諧的氣氛也隨之降到冰點;原本一臉隨和的卡爾·貝恩更是乾脆捂著嘴巴蜷縮在椅子上,假裝是個透明人。
錯愕的安森迅速露出了凝重的表情,深吸口氣:
“出事了?”
“揚帆城。”
塔莉婭的回答簡潔明了:“有一個非常危險的存在,眼下正在那裡。”
“誰?”
“芙萊婭·摩西菲爾德。”
“她?!”
安森愣了下,旋即瞳孔驟縮:“她在揚帆城!”
“並且極有可能已經卷入揚帆城的動亂之中。”塔莉婭微微頷首,面沉如水:
“現在那裡或明或暗的勢力都已經發現了她的存在,應該還不清楚芙萊婭的真實身份,隻認為是普通的精靈施法者…但已經出現關於她的情報和懸賞。”
懸賞?
安森嘴角抽搐了下,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有點兒可憐那幫揚帆城的家夥們了。
雖然只見過一次面,但芙萊婭的實力他是非常清楚的——如果沒有路易·貝爾納的主動加入和及時附身莉莎的塔莉婭,伊瑟爾王庭之夜能活著回來的人,屈指可數。
慢著,既然芙萊婭出現在揚帆城,那也就是說……
“路易·貝爾納。”覺察到安森靈光一閃的表情,塔莉婭緩緩開口:
“雖然無法確認,但卡林·雅克匯報的情報中提到了伯納德·莫爾威斯曾多次造訪芙萊婭‘隱居’的小教堂,並且在她身旁的確有一位年輕的騎士。”
“親愛的安森,我記得他們兩人應該是認識的,對吧?”
“沒錯。”
“那麽無信騎士團以及他們背後的克雷西家族,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塔莉婭微微眯起眼睛,嬌小的身體散溢處刺骨的殺意:
“明知如此,他們卻還是利用風暴師的力量,企圖達成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真是群令人厭惡的螻蟻呢。”
安森點了點頭,表情難看到了極點。
他現在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克雷西家族一定要自己想辦法牽製帝國的大軍離開揚帆城,但卻始終不肯透露其中的原因。
因為他們答應的《大魔法書》,打從開始就一直在小教堂之中!
…………………………
“居然真的是這樣……”
寂靜的小巷內,渾身濕透了的年輕騎士望著手中的“古舊文獻”喃喃自語。
在他身後,一言不發的精靈少女含胸俯首,交疊在身前的雙手還殘留著些許未能飄散的灰燼;腳旁一頂未燒盡的禮帽周圍,還散落著幾張特質的紙牌。
如果說最開始還僅僅是有所懷疑的話,那麽現在他已經徹底相信了芙萊婭的解釋——對方真正的目標,是藏在小教堂內的《大魔法書》。
身為貝爾納家族的繼承人,路易對這本傳說中的舊神派最關鍵文獻當然不會陌生;不僅不陌生,他甚至有幸親眼見到過以“記憶卡片”形式存在的某卷孤本。
但《大魔法書》不是重點,卷數才是重點…自己“碰巧”發現的部分,和曾經的自己在艾德蘭教堂參觀時看到的,以及之後教會丟失的,是同一卷!
當初盜走《大魔法書》的人,是克雷西家族。
這個突然出現又看似巧合的線索,對年輕騎士而言猶如一把關鍵性的鑰匙,打開了那扇始終阻擋著他和某些真相之間的大門。
莫名成為舊神派的兄長,“死灰複燃”的無信騎士團,巧合般出現的《大魔法書》…哪怕再怎麽遲鈍,路易也無法繼續自欺欺人下去了。
克雷西家族…他們還活著!
如果是其他任何人,甚至克洛維擊敗帝國統治揚帆城,路易都不會太在意,他已經開始厭倦這場毫無緣由就開始的戰爭了;無論帝國還是克洛維都已經拋棄了榮譽,變成了純粹的欲望野獸,為了利益無下限的撕咬著彼此。
但克雷西還有無信騎士團,他們不一樣。
不僅僅因為是貝爾納家族的分支和曾經的恥辱,更是曾經虔誠的兄長,最後淪為舊神派信徒的秘密,就在他們身上。
“芙萊婭。”
“嗯?!”
精靈少女猛地抬頭,望向年輕騎士的背影。
“我突然改主意了。”路易淡淡道,輕柔的語氣中卻透著無與倫比的堅定:
“我們不走,就留在揚帆城…我無法眼睜睜的看著克雷西家族和無信騎士團,把揚帆城變成他們的獨立王國。”
他扭過頭,仍不見成熟的臉上露出了有些局促的歉意:“對不起,我知道我答應過不再插手這些事情的,但是……”
“沒關系!”
精靈少女用力搖了搖頭,猩紅的瞳孔中煥發出無窮無盡的光彩:“只要能跟在路易身邊,做什麽都可以——芙萊婭不在乎這些!”
“芙萊婭只希望路易不要因為…芙萊婭, 做讓自己不開心,不高興的事!芙萊婭不想讓路易受委屈,不想讓路易難過;至於其它,完全不在乎!”
“生活在什麽地方,有什麽樣的身份,做什麽樣的事情…統統不在乎!”
“因為除了父親,路易是唯一一個真正關心芙萊婭,而不是想要利用的;對芙萊婭而言,路易…就是世界。”
“所以芙萊婭,也想成為唯一的,讓路易永遠開心,永遠不會感到難過,幸福生活下去的世界。”
滿臉雨水的芙萊婭·摩西菲爾德,笑的是那樣的開心:“和自己的全部做想做的事,就是芙萊婭最開心的事情了!”
年輕騎士面色一怔,旋即釋然。
冰冷的風夾雜著刺骨的雨,吹散他燦金色的頭髮;緩緩回首的路易望向雨夜中的揚帆城,某種似乎已經離開自己很久的力量,隨著滾滾熱血湧入心臟,讓他不由自主的攥緊了刀柄:
“走吧,不然天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