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對結果有著絕對的把握,但當陰沉著臉的哈羅德宣布全票通過的時候,安森還是忍不住暗自松了口氣。
不要說沒有反對者,就算支持議會重組的議員佔到了絕對多數,安森都得做好打一場平叛戰爭的準備。
在他眼裡,整個殖民地已經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不論受損多少,最終承擔代價的那個人都是自己,因此傷害當然是越少越好。
獲得勝利只是第一步,真正困難的是勝利之後究究竟該如何收場,而想要收場就需要雙方都拿出足夠的誠意,而這也就意味著一定程度的讓步與妥協。
這方面最好的反例就是帝國和克洛維的戰爭;帝國為了撕毀協議發起突襲,企圖一次性打垮克洛維的崛起進程;而克洛維準備來一場絕地反擊,徹底“戳穿帝國就是個紙老虎”的真相。
結果帝國賠上了信譽,依然沒能一口氣打垮克洛維的防線;而克洛維則忽然發現眼前這個紙老虎恐怕有點兒厚,想“徹底戳穿”,恐怕得把自己搭進去同歸於盡。
雙方都拿不到自己最想要的,但都不肯讓步或者作出妥協,於是就只能尬在那兒,將原本三個月就能結束的戰爭硬拖了一年。
一場老牌強者和年輕新秀之間精彩的霸權之戰,最終拖拖拉拉,磨磨蹭蹭的乾耗著不肯結束;變成了無限延長的加時賽,而且基本上都是回合製靜坐的垃圾時間。
正因為有這個對比,議會沒有堅持到底和自己魚死網破,不需要把半個白鯨港炸上天,實在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全票通過了這份重組提案,急於表忠心的梅森·威茲勒又強迫議員們不準離席,繼續投票確定整個改革各個步驟間的具體環節和措施。
最先被提出來的,就是如何確定議員身份和選拔標準。
在經過一番短暫的爭吵後,這個標準被暫定為“除異教徒,土著,土著異教徒,移民土著混血和女人之外,任何擁有不少於一千金幣財富或固定資產,在殖民地生活了十年以上的成年男性移民”,都擁有通過選舉成為議員的資格。
基本上就是這幫議員們能夠在彼此身上找到的“最大共同點”了。
選舉模式為差額選舉——只要五百人席位出現空缺,則其余所有議員都有資格推舉新議員,最後由臨時組成的“選舉委員會”負責投票選舉。
這一規則最大的作用,就是剝奪哈羅德此前控制議會最重要的手段——人事權,讓選舉和身份都公開化,再也無法私相授受的向議會內偷偷塞進他的親信。
並且有了明確規則,原先倚靠哈羅德才進入議會的議員也能擺脫他的印記,畢竟日後再被剝奪或者推舉誰成為議員都是整個議會的決定,和哈羅德沒有關系了。
緊接著配合這個第二步,就是確定議會內幾個職務。
這麽做同樣是在瓜分哈羅德的權力——為了痛打落水狗,乘勝追擊的梅森·威茲勒首先通過了對“議長”這一職位的定義:議會對外談判代表,負責組織、召開會議,維持議會秩序,以及每次議案投票時負責唱票。
基本上就是把哈羅德扒到只剩下“外交大臣”,“紀律委員”和“唱票員”三個權力,其余分毫不剩。
當然,他也沒忘哈羅德之所以能當上議長,靠的是白鯨港城外眾多農莊的支持;為了彌補他們在議會“失去影響力”這個損失,梅森把議會兩大權力之一的財權分給了他們。
這樣哪怕為了保住“征稅”大權,這些農莊也必須堅定不移的拋棄哈羅德,站到“改革派”這邊來。
而作為白鯨港商會的首領,以及“反叛哈羅德第一人”,梅森·威茲勒也毫不客氣的任命自己為“議會首席理事長”,手握議會的行政大權。
同時守信者同盟也被確定為“冰龍峽灣唯一官方信仰組織”,任何新加入的移民都必須向同盟登記信息,否則將被視為不受殖民地法律保護的異教徒,對同盟的捐贈以及其名下任何固定資產都無需向議會繳稅…算是對瑞珀主教和他麾下狂信徒們的投桃報李。
將蛋糕瓜分完畢後,梅森又陸續通過了“委員會成立法案”,“漁業資源開發法案”,“守備軍團農莊開墾法案”,“殖民地道路建設法案”,“城市規劃法案”……
已經一天一夜沒合眼的議員們昏昏欲睡,強打著精神一個個將這些議案通過;剛開始還有人會提出幾個異議或想法,但很快所有人就沒這個心思了,只剩下不停地舉手和鼓掌。
台上的哈羅德同樣強打著精神,機械的宣布著一個個法案的通過。
梅森·威茲勒的目的很簡單:就是用一大堆法案進行利益捆綁,將議會重組變成既定的事實,這樣就算有人——比如哈羅德——想動任何手腳,或者誰——比如哈羅德——想要推翻,阻力將會大很多。
到這一刻,梅森已經徹底弄清安森在信中所說的“驚喜”,究竟是什麽了。
他故意假裝不戳穿自己暗殺他的事實,讓所有人相信是哈羅德要同時殺死他們兩個;這樣為了撇清責任,自己就必須出賣哈羅德,而且要賣的徹底——因為這才能讓所有人相信,自己才是被出賣的那個。
這樣在其他人眼中,是自己被哈羅德出賣在先才會投靠安森·巴赫趁機報復,但實際上兩人都清楚哈羅德跟這件事毫無關系。
安森·巴赫…他根本用不著來硬的,自己就得盡一切可能替他把所有髒活都幹了,讓他輕輕松松,乾乾淨淨的接管整個白鯨港議會。
哪怕哈羅德本人的支持者要恨,最先恨的也不會是安森·巴赫——因為他本就是個外人——而是自己這個叛徒。
因此驚喜就是他一句話都不用說,自己為了活命就必須替他控制白鯨港議會,同時背下所有的黑鍋。
這就是他說的“驚喜”!
這就是他留給自己的驚喜!
…………………
下午四點二十五分,議會大門外。
決定白鯨港議會未來的會議終於在天黑之前落下了帷幕,伴隨著慶祝勝利的歡呼聲,抗議示威的人群在風暴師士兵們的引導下有序離開,返回了各自的社區。
雖然沒能推翻議會並且絞死異教徒,但相應的他們也得到了更多!
首先最重要的,就是終於所有人都能參選議員了。
雖然必須要有財產證明而且前提是議會內有空缺,並且要得到某位議員的推舉,實際操作起來普通移民當選的成功率依然無限接近於零。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機會均等,每個人都能成為人上人。
當然,這個“人”指的是在白鯨港生活了十年以上,特別有錢的成年男人。
秩序之環信仰終於得到了公開認可,對白鯨港內佔據著絕對多數的虔誠信眾而言,絕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當然,對異教徒和土著絕對是天大的災難。
精疲力竭的議員們也紛紛離開,在走出大門的那一刻,他們得到了抗議示威者們一浪高過一浪的歡呼。
之前還恨的咬牙切齒要絞死他們的人,現在又把他們當英雄一樣高高捧起,讚美他們為白鯨港所做的貢獻,讓議員們既興奮又恐懼,直接昏過去的不在少數。
“恭喜您,安森·巴赫閣下。”
議會大門前,面色難看到極點的哈羅德頂著充血的雙眼,對被衛兵連簇擁著的安森冷冷道:“從現在開始,白鯨港…不,整個冰龍峽灣殖民地都是您的了。”
“我不明白您在說什麽。”面對落水狗的滿腔怨念,安森平淡的像什麽也沒發生一樣:
“如您所見,我只是白鯨港的守備司令官;議會的重組和改革與我毫無關聯,我只是希望殖民地能夠繼續保持繁榮與穩定罷了。”
“沒錯,繁榮與穩定……”
哈羅德冷笑,眼圈逐漸泛黑:“而這份繁榮與穩定,一定是在您安森·巴赫閣下的監管,以及盧恩家族的統治之下的…對吧?”
“有什麽不好嗎?”
安森眨了眨眼睛,既沒有承認更沒有否認。
“不,好極了!”哈羅德不怒反笑:
“我只是有點兒自責,責怪自己最開始居然沒有看清您的真實想法,以為您是一個可以與之合作的對象;很顯然,我簡直大錯特錯!”
“您抵達白鯨港的那天,如果我沒有用歡迎守備司令官,而是總督的規格迎接您,事情的結果會不會變得有些不一樣?”
“我不知道,也許是的。”安森輕笑一聲:“但我的確只是個守備司令,而且非常樂意和白鯨港議會合作——前提是它能完成自己的職責。”
“正是!”
一旁的梅森·威茲勒突然開口道,毫不示弱的和哈羅德四目對視。
“過去的白鯨港議會長期不作為,才導致了之前那段時間種種問題不斷爆發,演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梅森沉聲道:
“但現在經過重組,議會已經浴火重生,做好了為白鯨港的繁榮與穩定貢獻自己力量的準備。”
“是啊,在梅森·威茲勒理事長的領導下,白鯨港定會長治久安,繁榮昌盛。”哈羅德似乎毫不在意道,甚至很勉強的朝他擠出了一抹笑容:
“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配合您的工作,為將來的白鯨港議會貢獻自己的那份力量了。”
不等對方回應,哈羅德就已經從容不迫的轉過身,在眾目睽睽之下離開了白鯨港議會。
兩側的士兵和未走遠的議員們目送著他離開,沒有任何人橫加阻攔,有的議員甚至還脫帽向他致敬。
剛剛還在洋洋得意的梅森,看到這一幕表情頓時扭曲。
“這僅僅是個開始,想要徹底控制議會你還需要時間。”安森目送著哈羅德的背影,對身旁的梅森輕聲道:
“盡快多成立幾個新委員會,分化議會內仍然暗中支持哈羅德的力量;別忘了,城外的農莊才是他真正的基本盤。”
“明白,我這就把軍團農莊的安置工作提上日程。”梅森深吸一口氣,戰戰兢兢道:“十天,最多十天我就能說服他們。”
白鯨港議會最能要挾風暴師的手段就是後勤,而這其中絕大多數都要靠城外農莊們來提供;一旦軍團農莊落成,將大大削弱這些農莊對風暴師的影響力。
“非常好,那一切就都拜托您了,梅森·威茲勒理事長。”安森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
“還有‘那件’事情,也要盡快落實了。”
“一定!”梅森渾身一哆嗦,甚至不敢抬頭和安森對視:
“很快,用、用不了太久!”
他非常清楚,安森說的是異教徒武裝的事情。
豢養傭兵團、獨來獨往的冒險者、土著民、隱瞞身份的天賦者甚至是舊神派…這在白鯨港議會內甚至算不上秘密;除了瑞珀主教和他的狂信徒追隨者,幾乎所有的議員都會這麽做。
而安森·巴赫甚至不需要他真的將這些人解散,他想要的僅僅是一份名單而已。
和惶恐不安的梅森告別,安森直接登上了塔莉婭為自己準備的馬車,在法比安和衛兵連士兵的隨同下返回司令部。
舒舒服服的躺在車廂內的座位上,整個人都放松下來的安森伸直了腿,從酒櫃抽屜裡抽出一瓶朗姆,“砰!”的咬掉瓶塞,準備先喝幾杯慶祝一下,然後……
“嗯?”
打量著手中的酒瓶,另一隻手伸向酒杯的安森忽然愣住了。
他假裝在打量手中的酒瓶,用以擋住視線掩飾自己的驚愕。
車廂裡除了自己…還來過第二個人。
而且現在仍在!
雖然感受不到任何氣息,甚至找不到任何痕跡,但已經開啟的“異能”仍然在提醒自己——對面還坐著另一個人!
遲疑了數秒之後,他輕輕的歎了口氣,從酒櫃裡掏出兩隻杯子放在座位前的小桌上,斟酒的同時還不忘放了冰塊,將其中一杯推向對面空蕩蕩的座位:
“朗姆酒,提爾皮茨牌的——來一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