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白鯨港議會直接寄給奧斯塔利亞宮的信,因為是和上次的信箋同時寄來,結果晚了幾天到,不小心送到弗朗茨邸的。”
望著興奮到連一分鍾都忍不了的索菲婭大小姐,手捧信箋的小女仆隻得解釋道:“安潔莉卡正在等王室的信差過來——按照規定,寄給王宮的信只有高階的王室成員與樞密院才有資格……”
“但這是白鯨港寄來的信,對吧?”不等小女仆說完,索菲婭直接抬手打斷道。
感受著她那灼灼的目光,吞咽了下喉嚨的安潔莉卡目光開始躲閃:“嗯…的確是…這樣……”
“啊,那就沒什麽問題了。”索菲婭燦然一笑:
“寄給王宮的信當然要由陛下親自拆閱,但作為陛下的臣子,有責任在殖民地的問題上為吾王分憂,當然有資格提前閱覽白鯨港呈上來的信箋——沒辦法,誰讓我是陛下親自任命的殖民地總督呢?”
“榮譽總督……”低著頭的安潔莉卡小聲嘟囔了一句。
“什麽?”
索菲婭挑了挑眉毛,笑容依舊。
“沒什麽!”小女仆趕緊答道,像害怕的小松鼠似的後退半步,將信抱在懷裡,目光飛快的左右搖擺:
“我是說…為什麽您不能等路德老爺回來再看呢,或者和王室的信差一起進宮,陛下他肯定不會拒絕您的!”
“父親還要去教堂處理新年假期堆積的事務,今晚不會來了。”
索菲婭緩緩開口,表情一點點冷下來:“至於陛下…沒錯,卡洛斯他肯定不會拒絕我,但我討厭聽那個憂鬱媽寶男的聲音,比起當國王他更適合在私人俱樂部當個按摩師,幫助那些上年紀的人解決失眠問題。”
“嗯?!”小女仆的笑容一僵:“索菲婭小姐您這麽形容陛下,會不會有些太……”
“把信給我。”
冷著臉的索菲婭將手一伸。
安潔莉卡沒有遲疑,乖巧的把信遞到了她手裡。
少女的表情終於微微緩和,輕輕拍了拍小女仆的肩膀,簇擁著朝宅邸大門走去。
“索菲婭小姐,我還是不明白。”
回到客廳,小女仆一邊煮著咖啡一邊忍不住道:“我是說…我知道風暴師是您的一筆重要投資,但即便是之前在瀚土的時候,您也不曾插手安森·巴赫上校如何指揮軍隊啊——呃,除了伊瑟爾王庭那次。”
“很簡單,因為情況不同了。”
慵懶的靠在柔軟的沙發上,眼神中帶著一絲倦意的索菲婭把玩著一柄純銀的拆信刀,鏡面似的刀身倒映著她唇角淡淡的笑意:
“曾經我以為父親把安森·巴赫和我的風暴師流放到殖民地,是對我過去一段時間行為的懲罰——當然事實就是這樣——但重要的是我發現,這完全可以成為我翻盤的關鍵!”
“你知道克洛維的所有工廠有四分之一的鋼鐵和煤炭,都是直接或者間接通過白鯨港進口的嗎?通過殖民地的廉價原材料供應,克洛維才保住了對帝國最後的軍事優勢,甚至能有余力繼續修建鐵路,向鄰國出口軍火。”
“因此無論是投資移民,在白鯨港開設工廠亦或者擴大原材料生產,都是非常盈利的項目,每一項都有可預見的高額回報。”
“如此顯而易見的事情,那個混蛋當然也看得見,所以他早早的開始布局並且成功拉到了投資。”話鋒一轉的索菲婭表情突然開始變得複雜,握刀的右手開始微微發力:
“不過他居然能同時拉攏到盧恩和塞西爾家族,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那混蛋在欺騙別人感情和假裝忠誠方面,向來是能力出眾——當然他對我的忠誠絕對是真誠的,絕對!”
緊抿著嘴角的安潔莉卡將咖啡端到索菲婭面前,小心翼翼的躲避著她的視線,同時將無數想說出口的吐槽統統埋藏在心底。
“有盧恩和塞西爾家族的財力支撐,確實對我重新拽緊這家夥身上的韁繩提高了難度。”索菲婭微微蹙眉,白皙的臉孔略有些猙獰:
“但沒關系,因為我喜歡挑戰——倒不如說正因為有對比,才能讓那個混蛋明白,誰才是他真正應當效忠之人。”
“最重要的是,用不了多久殖民地的發展就會遇到瓶頸,因為他缺少一項最重要的東西。”索菲婭揚起嘴角,看向正拚命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小女仆:
“你知道那是什麽嗎?”
“什麽?”被逮住的安潔莉卡提著裙角華麗轉身,僵硬的臉上洋溢著拚命擠出來的好奇笑容。
“那就是投資。”索菲婭別有深意的一笑:
“更準確的說,是為那些投資提供風險擔保,以及真正變現的實力。”
沒錯,只有這個是安森·巴赫一個小小的陸軍軍官,無論如何也得不到的。
他可以拉攏像盧恩或者塞西爾這樣的豪門投資,可以動員軍隊為他完成原本需要極高成本才能實現的內政建設,可以威逼利誘將白鯨港攥在自己的手裡…但他無法吸引更多的投資者,自願主動的把錢砸在這個世界邊緣的港口上面。
就算安森·巴赫利用一系列手段,實現了原材料的增產,但市場一定時期內的需求總量是不變的,同時貨幣也不會因為商品增加而立刻跟著變多。
冒然增產的下場就是貨物堆積和大幅貶值,非但不能靠增產富裕,反倒是挖出來的礦石越多,白鯨港就越窮!
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孤軍奮戰”的安森只有自己出資買下所有增產的礦石來穩定價格,期待來年市場能夠擴大然後賭一把大的。
但這種做法其實是飲鴆止渴,因為抑價的結果就是給了市場虛假的信心,讓礦場主們誤以為生產多少都能有保底;正確的選擇是趁機炒熱整個原材料市場,讓更多商人去投資和參與到整個貿易中來,購買源源不斷被生產出來的鐵礦和煤炭。
而這就需要有一股勢力出面,為這些商人提供市場信心和絕對的風險保障,讓資金能夠更流暢的在新舊大陸之間相連,用源源不斷的舊世界商品和資金,對衝新世界增產的原材料,穩定市場的價格。
“也就是說,白鯨港需要一個銀行,一個能提供充足信譽,善於拉動投資和刺激貿易,讓新舊世界貿易更加便捷的銀行。”索菲婭故做漫不經心道:
“借著這次授勳宴會,我已經與王家銀行的幾名高級執事聊過了,他們也認為隨著殖民地的發展,在白鯨港這種貿易中心開設銀行對提振王國經濟和當地的發展,都是非常有利的事情。”
“但銀行這種產業,如果不能在一開始就打出聲勢,就很容易給別人一種‘不專業’或者‘不夠有信心’的錯覺,所以最好能和某些大事件進行捆綁——比如新航路的開辟,新貨幣的發行,全新的產業政策……”
“……最次最次,也必須是有一定分量的重要人物擔任剪彩嘉賓才行。”
索菲婭嘴角上翹,用刀輕輕劃開了信封邊緣:“所以如果實在找不到機會,我打算就把正式開業的時間,放在我第一次以總督身份巡遊殖民地的時候。”
“唉哎哎哎——!!!!”
受驚過度的小女仆直接尖叫了起來,瞪圓了的大眼睛死死地盯著洋洋自得的少女:“索、索菲婭小、小姐您…您您您您…您打算去殖民地?!”
“當然有這個打算——我是殖民地總督,巡視自己負責管轄的領地,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地方嗎?”
索菲婭放下拆信刀,微笑著不甚在意道:“放心,這是萬不得已才會使用的手段,我可不想讓某個混蛋誤以為我有多在意他。”
“就算必須這麽做,我也會找其它借口和理由,比如陪同王室成員巡遊之類的;到時候會有艦隊和王室衛兵保駕護航,根本不用擔心安全問題。”
也對,這才是索菲婭小姐的風格…安潔莉卡按著蹦蹦直跳的胸口,暗自松了口氣。
“在這之前當然要先認真考察一番,確認什麽樣的投資才最能刺激白鯨港的經濟,或者說更吸引那些克洛維城投資人的眼球。”
繯首微微揚起,索菲婭神態矜持的開始翻閱那封白鯨港議會寄來的書信:“我已經派遣了一位優秀的辦事員前往白鯨港,負責詳細記錄當地的實際情況——在掌握這些信息之前,我是不會輕易出手的。”
看著少女露出自己熟悉的,只有在她精心盤算著什麽時才會露出的表情,安潔莉卡突然有些好奇究竟是哪位幸運的先生,如此倒霉的被索菲婭小姐委派了這份光聽上去就充滿了不幸的工作。
……………………
內城區,王都中央西站。
緊跟著擁擠如潮水似的人流,手裡提著兩個行李箱的德拉科·維爾特斯朝著車站內走去,泥濘的褲腿和滿是灰塵的大衣讓他仿佛魚塘裡的泥鰍,在人群中左右穿梭的同時留下了無數的“痕跡”。
三十分鍾後,終於擠進月台的三流小說家停下腳步,“砰!”的把行李箱往地上一扔,氣喘籲籲的摘下帽子,在人群中露出一腦袋無比顯眼的亂糟糟紅發:
“那個,就送到這兒行吧?”
上氣不接下氣的扭過頭,德拉科對著身後的同伴道。
“我本來還想說最起碼也該把我送上車,但……”卡林·雅克心疼的看了一眼地上的行李箱,略帶無奈的撇了撇嘴:
“看起來這就是你的極限了…行吧。”
德拉科終於長出口氣,不停顫抖的雙手從上衣口袋裡掏出煙盒和火柴;剛想抽出一支叼在嘴裡,就在對面那充滿了“暗示”的目光中停了下來。
“……這是腓特烈大街的手工卷煙,很貴的。”
“那又怎樣,我馬上就要去冰天雪地的殖民地了,鬼知道那地方的酒館賣的什麽煙草。”卡林·雅克翻了個白眼:
“身為摯友——還是蹭朋友房子不付錢的摯友——在送別之前是不是該表示表示?”
“我記得我到過謝了,也幫你拿了一路的行李,連到車站打車的錢也是我掏的。”德拉科一臉的無辜:
“而且我記得是某人自己說可以把房子租給我,用不著付什麽房租的吧?!”
“你說的完全正確,但我現在反悔了。”卡林·雅克直勾勾的盯著他手裡那明顯價格不菲的煙盒:
“一根腓特烈大街的手工卷煙外加點好遞過來——感謝我吧,你就是在外城區也找不到這麽便宜的房租!”
“那可真是太感謝了……”
無可奈何的德拉科隻好親手點好一根塞到他嘴裡,看著對方吞雲吐霧,十分享受的模樣,心底流血的將煙盒重新放回了口袋。
“所以這次去白鯨港要多長時間?”
“不知道,而且說實話我也不想知道。”咬著卷煙的卡林·雅克一臉鬱悶:
“一想到又要和安森·巴赫碰面,我就有種恨不得在海上遇難的衝動——哪怕被海盜抓起來當人質,也比這個強一萬倍。”
“至少你還有錢拿。”德拉科隨口安慰了一句,隨後注意到兩人已經在月台上站了好久:
“話說你怎麽還上車,不怕錯過站點嗎?”
“不,我們其實是提前半小時來的,而且我還在等一個人。”
“誰?”
“我兄弟大衛,就是最近那個開始出名的插畫家,他…啊,他來了!”
話音未落的卡林·雅克突然眼前一亮,連忙朝著小說家背後招手。
德拉科扭頭望去,很快便發現有個身影也在拚命舉起揮舞的右手,正在人群中拚命向這邊擠過來。
他戴著黑色的鴨舌帽,整潔又合身的外套與襯衫,完全不像是這個年紀的平民畫家買得起的款式;從身材到長相都和自己身後這位“摯友”極為相似, 只是看上去更陽光,也更稚嫩一些。
德拉科正打算讓開,但沒想到對方卻朝自己走了過來,不等他開口便主動伸出了右手:“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偵探小說家,德拉科·維爾特斯先生吧?”
“呃……是的。”望著對方灼灼的目光,和身後與自己同樣困惑的表情,德拉科隻得勉強笑了笑:
“你認識我?”
“完全不認識——連聽都沒聽說過!”一臉陽光的大衛·雅克十分直截了當的笑道:
“但我看到您和我哥哥聊得很開心,所以大致可以猜到。”
感受著背後的目光一點點從困惑變成嘲諷,早已習慣了的德拉科只是輕笑了聲:
“請問你有什麽事?”
“沒什麽事,只是有人委托我交給你一封信和車票——信的主人是盧恩家族,邀請您前往白鯨港,擔任一家新報社的總編輯。”
大衛·雅克一邊說,一邊將懷裡的信遞給逐漸失去笑容的小說家:“哦,我們居然還是同一輛車的同一個車廂呢!”
“……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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