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的閣樓內,捧著一張《克洛維真相報》的安森坐在“呼呼”漏風的窗戶旁邊;擺在桌上的燭台在寒風中不停的搖曳,在報紙上倒映出閃爍不停,足以將任何讀者折磨瘋的影子。
不過安森的注意力也並不在報紙上,緊閉著雙眼的他腦海中浮現著整個公寓內外的情景:
夜晚的博萊曼大街已經沒有了白天的熱鬧,空蕩蕩的街道上只能看見偶爾飛馳而過的馬車,穿著破爛的拾荒者和依然在朝路人大聲叫賣著剩水果的孩子。
寒風蕭瑟的街道上,三個衣衫襤褸的男人借著路邊煤氣燈微弱的光線,用撿來的垃圾和木頭在老約翰咖啡館的廢墟外烤著火。
他們帶著從垃圾桶裡翻來的舊帽子,用外套的衣領裹著大半張臉,圍著那微弱的火苗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不停地朝手心哈著氣,和路邊隨處可見的流浪漢沒什麽兩樣。
嗯,如果再沒有不時的朝樓頂這邊看過來,那就更像了…緊閉著雙眼的安森,腦海中倒映著假扮成流浪漢的三個近衛軍的面頰,略有些得意的翹起嘴角。
和一開始猜的差不多,近衛軍根本不可能放過自己這條線索;所謂的“例行查詢”目的也就是為了引起自己的警惕——如果“安森·巴赫”和“德拉科·維爾特斯”真是一夥的,那麽在暴露之後,無論如何也會有所行動。
甚至驚慌失措的自己,主動去找某個話癆家尋求幫助,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他們大概還曾經這麽奢望過。
安森懷疑,也許整個鋼鐵蒼穹號上所有和德拉科有過關系的人,都已經被近衛軍用類似的方式“隱秘”的控制和監視了起來。
十分鍾後,兩個“流浪漢”像是終於忍不住寒冷,抱著肩膀站起身,朝大街的另一端走去。
寒風中搖曳不停的篝火堆旁,只剩下一個還在瑟瑟發抖的身影;壓低的帽簷閃爍著精芒的淺灰色眼珠,一刻也未從窗前離開。
是他?
面色略有些詫異的安森“看”著帽簷下眼熟的鷹鉤鼻,半張臉都浮腫了起來。
空蕩蕩的大街上,呼嘯的寒風愈發猛烈;裹著破外套的鷹鉤鼻軍官死死拽著衣領,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根皺巴巴的香煙,借著被寒風卷起的篝火點燃了煙頭。
縹緲的煙霧隨狂風飛舞,從溢血的嘴角灌入胸腔,仿佛讓鷹鉤鼻減輕了些許的疼痛,連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身體也溫暖了許多。
真是個頑固的家夥啊…“看”著對方那堅毅的神情,安森忍不住歎了口氣,讓他的心底有了些許觸動。
雖然因為同一個話癆家,兩人貌似站在了敵對的立場上,但事實上自己和他又有什麽仇怨呢?不過都是為了竭盡所能,在這個冰冷而又現實的世界中活下去罷了。
在這一點上,自己和他是一樣的。
想到這裡,無聲歎息著的安森從椅子上起身,從旁邊拿過一個之前就準備好的假人,順便把報紙也固定在假人手上。
嗯,既然這家夥那麽堅持,那就讓他繼續沿著自己堅持的道路走下去吧——特地弄來的加長蠟燭,足夠燒一晚上了。
都快被自己感動的安森滿意的點點頭,哼著小調轉身離開了閣樓。
………………
盡管天色已經很晚,但手藝精湛的博格納夫人還是在極短的時間內準備了一整桌的佳肴:配醬汁的烤香腸,蘋果餡餅,奶油魚派,香辣濃湯和一整隻烤雞…除了沒有酒精飲料,豐盛的已經堪比一場宴會。
看著博格納太太像變戲法似的,從空蕩蕩的廚房裡端出來一盤又一盤熱氣騰騰的美食,安森第一次感覺自己租下這套比周圍貴不少的公寓,是真的物超所值。
當然,代價是所有食材都由他來買單——對於津貼問題還沒有解決,只能靠路德維希給的一千金幣維持生計的安森來說,還是有點肉疼的。
不過和還在雷鳴堡甚至是橡木鎮的鄉下相比,作為王都的克洛維城不僅各種食材豐富,價格也低廉許多;只要有座商鋪或者經營著某個產業,有一份穩定的收入,普通的五口之家也能享受四道菜和熱湯的豐盛晚餐。
但與此同時,某些東西簡直貴的離譜:一小塊蛋糕價值兩塊半銀幣,一磅上等煙草也能賣到五塊銀幣的價格。
即便像手裡攥著好幾隻賺錢股票的房東博格納夫人,半年也只會去四次餐廳,在裁縫鋪做兩件新衣服。
享受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後,心滿意足的三個人圍坐在餐桌前,享受著上床前最後的寧靜。
就在這時,一直專注於消滅食物的莉莎突然問了個安森一直很想問,卻不太好說出口的問題:
“博格納太太,那兩個人為什麽那麽怕你啊?”
神態放松的博格納太太慵懶的靠在椅子上,抽著煙鬥的嘴角微微得意的翹起:“啊……這主要是因為我的前夫。”
安森點點頭,這基本上也是他的猜測。
雖然博格納夫人已經和她的丈夫離婚,但從博格納子爵還會為特地為她介紹租客,想必兩人的關系依然存在。
白天出門時安森還稍微了解了下,這位博格納子爵不僅在樞密院和鐵路委員會都有席位,並且是克洛維城內一個物流公司的股東,名下還有一份影響力不小的報紙。
這樣既有財富也有影響力的老牌貴族,就算是近衛軍恐怕也不敢……
“……還有我的前夫們。”
嗯?!
身形一晃,沒反應過來的安森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
沒弄懂前後兩句話區別的莉莎歪著頭,眨了眨眼睛。
咬著煙鬥的博格納夫人扯起滿是褶皺的面頰我,溫柔的拍了拍那顆好奇的小腦袋:
“哦,有多少個前夫?呵呵呵…我親愛的小莉莎,你真是問了個有趣的問題呀。”
“不過那些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幾十年的物是人非,就連記憶也變得淡薄;除了那個還對我依依不舍卻顧忌身份不敢上門,該下地獄的混蛋之外,我已經忘記了其他人的模樣了。”
“剩下的,只有那一次次盛大的舞會,一次次甜蜜的晚宴,一次次噴泉花園中漫步的記憶而已。”
“哦,還有房子。”
“房子?”
沒忍住的安森脫口而出。
“每一次結婚,我都會讓我的丈夫在博萊曼大街為我買一棟公寓,作為愛情永恆的見證。”吞雲吐霧的博格納太太,聲音輕柔的像午夜海港的晚風:
“等回過神兒來的時候,我這個老太太已經成了這條大街上最大的房東了。”
“所以記住我的教訓吧,親愛的小莉莎——不動產換不來真正的愛情。”
“……”安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