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麽一瞬間,安森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兩年前的那個下午,在克洛維大教堂的地下室中和尊敬的梅斯·霍納德導師對峙的時刻;同樣的毫無準備,同樣的沒有退路,同樣的實力差距大到令人絕望,根本沒有翻盤的可能。
唯一的區別是,這次自己扮演的是導師當時的角色。
必須承認,費爾·克雷西的新能力很強,也很有創意…利用血脈之力的特性同時結合了黑魔法與血魔法兩大途徑,將自己的意識融入血肉之中——上一個這麽乾的幽淵之主,甚至在敗北的情況下仍然傷到了力量全開的塔莉婭。
甚至費爾·克雷西比祂結合的還要更加完美,意識化作的“血肉”並不具備實體,卻能同時對自己的身體和精神構成傷害,已經非常接近當初梅斯·霍納德教授的“負情緒火焰”了。
如果還是之前的話,自己大概除了拚命躲閃外,根本沒有第二種選擇。
如果……可惜,沒有如果。
雖然很有創意,但並不能抹平雙方的實力差距;幾乎在踏入自己領域范圍的瞬間,費爾·克雷西對自己就已經不存在任何秘密可言;只花了不到一分鍾,開啟了“異能”安森就搜集到了足夠的信息,找到了反製其力量的方法。
在費爾·克雷西眼中,自己是用爆炸抵消了他的觸手,事實恰好相反,是他的觸手在接觸自己的瞬間就會自行燃燒,消解,化作焦炭…就連飄散的灰燼都不會碰觸到自己的身體。
剩下的就是如何反製,或者說反向滲透他的意識獲取更多的情報;這個就比較困難了,畢竟自己只是接觸過黑魔法的相關知識,並沒有實際的操作經驗,花了兩分鍾也沒有制定出成功率足夠高的辦法。
安森的領域法則是計劃,搜集到越豐富的信息,就能制定出成功率越高的計劃——從“成功施法”到“反製敵人”,都在計劃的范圍內;信息不足或者難度越大,計劃成功率就會降低。
而正當他準備冒一點兒風險時,費爾·克雷西竟然直接分裂出自己一部分意識來攻擊自己,等於主動解除防禦送上門;隻用十七秒,安森就成功入侵了他的意識。
“……三分十七秒,你果然給了我不少意外之喜。”
帶著些許調侃的口吻,邁開愉快步伐的安森走到神情呆滯的費爾·克雷西面前,打量著這個給自己找了無數麻煩,前後兩次差點兒成功乾掉自己的家夥。
輕輕伸出右手,安森“啪!”的打了個響指,費爾·克雷西瞳孔中的猩紅色漸漸隱去,稍微恢復了些正常人——相對而言的光彩。
“告訴我,你當初是怎麽活下來的?”安森直截了當的問道。
“在離開諾露拉的領地後,我被黯影魔發現,強行帶到了一個土著民的聚落。”
被入侵了意識的費爾·克雷西一臉迷茫:“他們給我吃下了一顆邪神之卵,並且命令我讓無信騎士團向白鯨港發動進攻。”
“但因為誓言被破壞,騎士團失去了控制,我只能告訴仍願意忠於克雷西家族的成員前往白鯨港,鏟除克洛維人勢力和背叛騎士團的叛徒。”
“他們都會死,但作為交換,守墓人願意給我一個機會。”
“什麽機會?”安森追問道。
“加入他們的機會。”費爾·克雷西的眼神中流露出幾分興奮的狂喜:“成為褻瀆法師,侍奉永恆長眠的真神們,實現古老的大計劃,然後……”
“奪回揚帆城,奪回整個新世界,向貝爾納家族復仇!”
果然…安森毫不意外的扯了扯嘴角:“第二個問題,守墓人為什麽會襲擊白鯨港?”
“祂們的目的並不是白鯨港,而是安森·巴赫。”費爾·克雷西的表情突然變得嚴肅:
“他所擁有的力量,對大計劃能否成功…至關重要!”
我?
安森微微蹙眉,有些莫名道:“什麽力量?”
“是……”
就在吐出第一個單詞的瞬間,費爾·克雷西突然停下,原本已經呆滯的表情瞬間變得清醒,隨即露出了無與倫比的驚惶和恐懼。
面色驟變的安森立刻放棄了追問,毫不猶豫的撲向一旁被烈焰焚燒留下的廢墟。
他能清晰的感覺到,自己控制費爾意識的領域正在被反過來侵蝕,速度相當之快;但那並不是費爾·克雷西本身的力量,而是……
“砰——!”
下一刻,五張臉頰同時分別露出驚恐,不甘,憤怒,慌亂和震驚的費爾·克雷西,在自己面前,活生生炸成了碎片。
爆炸的聲波撕扯著空氣,直接將費爾·克雷西碾成了看不出形狀的液體,肆意的向周圍噴灑而出,在被烈焰灼燒過的地面上留下一個不規則的“原初之環”和“六芒星”重疊的圖案。
和自己在原初之塔內強行“鮮血獻祭”所使用的法陣完全相同!
這當然不是什麽巧合,原初之環象征力量的源頭,而六芒星則用於召喚,二者結合就是舊神派最標準的獻祭儀式。
再結合費爾·克雷西剛剛的表情,答案呼之欲出:有人在非常遠的地方操控費爾·克雷西,讓他強行獻祭了他自己。
沒有任何猶豫,安森果斷張開領域,準備強行干涉儀式。
就在這時,他突然感覺周圍的光線突然黯淡,一股無法形容的刺骨寒冷透過衣物和肌膚的表層,直接侵入自己體內。
下一秒,成百上千的亡靈從陰影中浮現而出,同時向自己襲來。
黯影魔…安森的瞳孔微微驟縮,右手“啪!”的打起了響指。
咒魔法,【升騰之火】。
呼——
陡然升起的烈焰環繞著安森的身影,潮水般湧向四周,照亮了刺骨的黑暗。
無數的亡靈瞬間被火海淹沒,掙扎著,哀嚎著,化作一縷灰色的灰燼,隨風飄散;黯淡的陰影隨之減弱,只能蜷縮著躲在火光之下。
但這並非因為安森已經成功侵蝕到黯影魔的領域,甚至恰恰相反——哪怕已經捕捉到了對方的魔法氣息,他仍然無法感受到對方的準確位置,哪怕連“異能”也無法洞察。
之所以能輕易抵消對方的攻擊,僅僅只是因為“精靈女王”芙萊婭之前已經重創了黯影魔,對方的魔法反應恐怕連全盛期十分之一都沒有。
可即便如此,安森依然無法完全抵禦對方的攻勢;如果不是對方主動出擊,甚至無法對能潛伏在陰影中的黯影魔構成任何傷害。
既然是這樣,那就更不能放過這個機會了。
安森緩緩閉上雙眼,再睜開時,瞳孔再次恢復成了猩紅色。
“轟——!”
伴隨著逐漸張開的領域,熾熱的烈焰重新在他的周圍沸騰了起來,猶如源源不斷的潮水般,湧向費爾·克雷西屍體留下的儀式法陣。
雖然不清楚對方獻祭是為了什麽,自己又和守墓人的“大計劃”有什麽關聯,但總之決不能讓祂們得逞!
沸騰的烈焰灼燒著廢墟,如同液體般在地面上流動;而就在即將吞噬法陣的瞬間,一道半透明的陰影突然隔斷了“火海”的去路,肆意湧動的火舌竟然被冰封,最終徹底凝固。
一道道包含著惡意的詛咒開始侵蝕安森的領域,瘋狂的囈語在他的腦海中不斷回響;幾乎是剛剛升起“洞察黯影魔”的想法,就會立刻被某個悲傷,絕望,恐懼的想法打斷。
不僅如此,就連腦海中洞察的畫面也開始變得模糊:明明周圍有數不清的亡靈,但“異能”洞察到的畫面中卻是完好無損,陽光明媚的白鯨港!
就在這時,一個無比強烈的衝動突然在安森的腦海中浮現出來:
不要回頭!
千萬,千萬不要回頭!
會死!
對未知的恐懼,一點一點佔據了安森的心靈,連帶著控制了他的身體…全身的肌肉完全繃緊,無法再做出任何動作,更不用說“轉頭”。
“轟——”
地上的法陣開始散發出刺眼的紅光,從中溢出的魔法反應僅僅只是能感到到些許的一絲,都令人渾身顫栗。
而被黯影魔侵蝕了心靈的安森,只能眼睜睜看著儀式完成。
他想要用【傷口畫布】,將黯影魔施加給自己的負面效果轉移出去;但意識已經被操控的他連身體都無法動彈,更別說施法了。
黯影魔是通過黑魔法影響了自己,而黑魔法的使用方式是“圈”和“線”,想要擺脫影響,就必須先讓對方忽視自己的存在才行。
有沒有什麽辦法或者道具,能夠讓對方無法覺察到自己,哪怕只是短暫的一瞬…嗯,道具?
匿名眼鏡!
安森瞬間想起了那件替自己化解了好幾次危機的魔法道具。
當然,這件道具不可能對黯影魔有效,但如果自己能夠在領域內模擬出它的效果呢?
沒有猶豫,安森主動放棄了反抗,同時開始不斷搜集記憶中一切關於黑魔法和匿名眼鏡的訊息,制定了一個全新的計劃:
【重現匿名眼鏡的能力】!
瞬間,一個又一個訊息開始在腦海中浮現而出:
…了解匿名眼鏡的作用……掌握黑魔法基本運行原理……沒有失去意識主導權……
數秒後,一團淡淡的煙霧浮現在安森的臉頰兩側,並且不斷地變幻著形狀:黑框眼鏡,金絲眼鏡,望遠鏡,單筒望遠鏡……
金色的單片眼鏡!
呼——
刹那間,安森感到意識中的詛咒不見了蹤影,“異能”也完全恢復了正常。
在腦海中的畫面裡,一個被陰影附著,半透明的亡靈正漂浮在自己的身後!
難怪芙萊婭最後會失手被擊敗…想要乾掉暗影魔,僅僅是抹除掉全部的陰影是不夠的,還必須乾掉所有被祂召喚出來的亡靈才行。
只要大地上還有陰影存在,只要有一個亡靈成功逃走,暗影魔就無法被殺死,最多也只是像之前那樣被削弱而已。
憑自己的力量,想要像精靈女王那樣一口氣降下足以抹殺所有陰影巨大的火柱,顯然並不現實;但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利用黯影魔自身的力量,反過來壓製對方!
一個十分完美的計劃逐漸在安森的腦海中成型,並隨著微微翹起的嘴角,再次向周圍張開了自身的領域。
領域的范圍不斷擴大,從身體擴張到了周圍的廢墟,緊接著覆蓋到了周圍的街道,然後是周圍的幾條主乾道,再擴張到遠處的商業街,市場,教堂,旅店,居民區……
直至將整個白鯨港,全部容納其中。
幾乎是領域張開的瞬間,剛剛迷失了目標的黯影魔立刻捕捉到了安森的身影,立刻裹挾著成百上千的亡靈和足以令普通人瞬間崩潰的負面情緒襲來。
可就在即將靠近的刹那,所有的亡靈突然一頓,像是被掐住了喉嚨似的,十分不正常的停在了原地。
“哦,這是…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了?”
望著將自己團團包圍的亡靈,安森的嘴角勾起了得意的弧度:“所以…究竟是哪兒除了問題?”
“竟然讓統治著影子王國,驅使千萬亡靈的黯影魔,無法接近我這個小小的…咒法師呢?”
皓月之下,帶著輕蔑笑意的安森不屑的打量著成百上千的亡靈。
還有它們身後的影子。
正當安森終於找到和暗影魔對峙方法的同時,整座城市也終於感覺到了一絲絲的不正常。
燈火通明的議會休息室內,卡爾·貝恩在自己腳下來來回回的看了好幾遍,驚愕到瞪大了的眼睛猛地掃向旁邊的威廉:
“這、這個不會…不會也和安森有關系吧?!”
表情詭異的技術顧問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陷入了某種沉思,仿佛被勾起了無窮好奇心似的,望著窗外的月色。
看著像傻了似的威廉,參謀長忍不住搖搖頭,目光無意間掃到了角落裡的莉莎;蜷縮成一團的女孩兒,臉頰上不知何時有了幾道晶瑩。
某種難以形容的愧疚,讓卡爾心頭一緊——自己,是不是太不把她當回事了?
確實, 莉莎是很強,但再怎麽也依然只是個普通的小女孩兒而已,突然受到那麽沉重的打擊,會哭也是十分正常的……
“才不是呢。”
“唉?”
“卡爾你一臉‘莉莎是不是因為安森回來,所以才哭的表情’,才不是的呢。”
蜷縮在牆角的女孩兒衝卡爾吐了吐舌頭:“莉莎是個好女孩兒,好女孩兒都是很堅強的!”
“不是的?”參謀長一愣:
“那是因為什麽?”
“……氣味。”
女孩兒猶豫了好久,皺著眉頭吞吞吐吐的說道:“在安森的氣息裡,混著一股淡淡的,但是特別熟悉的氣味,但莉莎就是想不起來是誰的,而且一想就會哭出來。”
“嗯唔,究竟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