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會在這兒?”
陰冷的監獄內,推門而入的法比安冷冷的盯著坐在長椅上等候的若瑟夫,眼角閃過些許錯愕:“這不是射擊軍副指揮該來的地方…若瑟夫閣下,您越界了。”
擲彈兵團長故意沒有關門——司令部監獄外有一個連隊的擲彈兵巡邏,營地內還有於連中校和他的第五步兵團負責日常管理。
雖然他並不認為這位前民兵團長有闖空門的可能,但必要的謹慎還是得有,同時也能避免很多無意義的誤會。
“這我當然明白,但事態緊急,不得不冒點風險!”
長椅上的若瑟夫身體微微前傾,焦急的臉龐伴隨誇張的肢體動作,讓他的解釋顯得有一絲滑稽:“真的,一分鍾都不能拖!”
“那個剛剛在教堂附近被抓住的犯人,和哈羅德基金會有著莫大的聯系,基金會的負責人發現了安森·巴赫準將其實是施法者秘密!他們正準備……”
“砰!”
沒有一絲絲的征兆…面無表情的法比安反手合死監獄大門,巨大的聲響讓若瑟夫差點兒從椅子上摔下來,整個人像被嚇傻了似的結結巴巴:“準、準備…準備…準備……”
“準備什麽?”前近衛軍軍官一隻手摁住身後的大門,微微眯起眼睛:
“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我……”
“先回答後一個。”
法比安雙手放在身後,緩緩靠近在長椅上哆哆嗦嗦的若瑟夫,直至站在他身前,陰冷的目光俯視著那雙不安的眼睛:
“立刻。”
感受著由外而內壓迫感,仿佛心跳都快停止的若瑟夫急促的呼吸,足足過了半分鍾才緩過勁來:
“是約翰。”
“……誰?”
“是、就是被你們抓住的那個孩子,他告訴我的!”若瑟夫趕緊補充道:
“他說自己找了一個特別掙錢的活兒,幫城裡某個有錢人跟蹤別的有錢人,後來發現那家主人是哈羅德的遺孀,跟蹤對象是守備軍團的軍官,還說安森·巴赫準將其實是…是……”
望著擲彈兵團長愈發陰冷的目光,若瑟夫沒再繼續說下去。
稍稍收斂了些許表情,法比安從上衣口袋摸出了一隻卷煙盒,默默轉身走向書桌:
“那個…孩子,他為什麽要告訴你這些?”
“呃,我們認識——他以前是長湖鎮的小偷,被逮住過好幾次,我看他是個孤兒所以經常私底下放他一馬…時間長,也就熟了。”
若瑟夫一邊做出努力回憶的目標,一邊盯著法比安手中的煙盒:“我還給他出過不少點子,比如誰能偷誰不能,比如出了事該往哪兒躲…所以出了什麽事,他都會先來告訴我。”
“哦,是這樣。”
借著蠟燭燈芯,法比安點燃了香煙:“那他有沒有告訴你,自己其實個施法者呢?”
“什麽?!”
仿佛是聽到了最不可思議的事情,若瑟夫震驚了:“這不可能!”
“他昨晚險些炸毀了半條街道,兩位天賦者軍官同時行動,才在沒有擴大事態的前提下生擒了他。”法比安厲聲道:
“不要質疑我的話,是我在問你,若瑟夫閣下!”
“……是。”
若瑟夫膽怯的把頭縮回胸口,只是表情依舊充滿了難以置信。
凝視著手中飄起的一縷煙霧,面色緊繃的擲彈兵團長遲疑了數秒,默默將卷煙放下,轉身望向戰戰兢兢的若瑟夫:
“為什麽現在才說?”
“雖然涉嫌對總司令閣下的…汙蔑,但關系白鯨港安危的情報,你應該在之前我去找你的時候就應該匯報;這種時候跑過來,很難令人不懷疑您究竟是出於何種動機。”
“因為我不敢——安森·巴赫大人是個施法者,哈羅德基金會正伺機暗殺風暴軍團的軍官,這種沒證據的大事,我一個外人怎麽敢隨隨便便開口?!”若瑟夫突然激動了起來:
“但現在不一樣了,約翰那小子前天晚上告訴我,基金會的會長給了他一樣很、很特別的東西,當做報酬——這說不定能當做證據!”
法比安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你有把握讓他交出這件東西?”
“前提是你們不能傷害他。”若瑟夫吞咽著乾渴的喉嚨,急促的呼吸中帶著些許顫抖:
“只要交出證據,你們得承諾放他離開,確保他的安全——當然還有我的安全。”
迎著若瑟夫的視線,法比安的目光突然變得有些閃躲。
他像是想了一會兒,默默的用力抽了口卷煙:
“我答應你。”
“呼——”
得到了承諾的若瑟夫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帶著忍不住的笑容急切的站起身:“那就快點兒吧,我這就進去幫您說服那小子!”
法比安微微頷首,一聲不吭的走到牢門前掏出鑰匙;就在擰開門鎖的瞬間,他突然猶豫了一瞬。
是的,前近衛軍軍官很清楚,他什麽也保證不了;以那位謹慎到神經質的上司如果知道自己是施法者的秘密泄露,能乾出的事只有秩序之環…或者三舊神才知曉。
但這份猶豫也僅僅是一瞬而已,擰開外面的門,法比安從容不迫的帶著一臉忐忑的若瑟夫朝罪犯的監牢走去。
經過將近一年的整頓,這座原本由倉庫改造的司令部監獄已經初具規模,不僅有了專門的審訊室,對每個牢房也都做了強化改造,避免再出現好不容易抓住的活口提前自盡這種“意外之喜”。
伴隨著腳步聲的回音,忽閃忽滅的煙頭停在一間牢房前;法比安雙手自然插進衣兜,目光望向柵欄後那個瘦削的身影:
“是他嗎?”
“啊?啊是!是是是…就是他!”若瑟夫連連點頭,“砰!”的一聲撲在牢房前,雙手抓著鐵柵欄:
“約翰…小約翰!抬頭,快抬頭看看是我啊,若瑟夫!”
急切的話語聲在死寂的監獄中回蕩,面無表情的法比安刻意倒退了幾步,將自己藏在黑暗中,冷眼旁觀。
又過了一會兒,牢房裡的身影有了反應;他緩緩抬起頭,困惑又有些遲鈍的看著鐵柵欄外那個正在呼喊他名字的家夥:
“若…瑟夫?”
“對,是我!”若瑟夫興奮地點點頭:“你還好嗎?”
少年沒有吭聲,默默的瞥了眼脖子上的枷鎖,和纏繞在四肢上的鐵鏈。
若瑟夫愣了下,扭過頭看向法比安。
擲彈兵團長思考一瞬,不動聲色道:
“你確定?”
“我……不能。”縮了縮脖子,若瑟夫臉色緊張:
“但他、他的確看起來的確挺痛苦的。”
這雖然不算回答,但的確有幾分道理…迎著膽怯和困惑的目光,法比安打開了牢房的鐵門,插在左側衣兜裡的手掌掏出了一枚精巧的小鑰匙,順著鎖孔插進了少年脖子上的枷鎖。
“哢嗒——”
清脆的機括聲響起,枷鎖掉在了地上;牢房內法比安和少年的臉上同時閃過了一絲錯愕。
因為那機括聲是從他背後傳來的,而且聽起來特別像……
“砰——!”
隨著震耳欲聾的槍聲,一抹血花在少年額頭綻放,將困惑和驚異的表情永遠定格在了他的臉上。
法比安的瞳孔猛地驟縮,迅速繃緊的身體下意識轉身,向側邊閃避撲倒。
但最終還是晚了一步…冰冷的觸感瞬間席卷全身,腦海中突然陷入一片空白,視野開始變得扭曲,歪斜,四肢徹底不受控制。
噗通!
目光呆滯的法比安以一個相當滑稽的動作摔倒在了地上,歪擰著的脖子,讓若瑟夫恰好出現在他上下顛倒的視野之中,還有他複雜的眼神和正在冒煙的槍口。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走到這一步,但…誰讓我們是敵人呢?”
他緩緩站起身,靠近的同時衝著地上不斷抽搐的擲彈兵團長感慨:“你是個謹慎的人,法比安,但還不夠謹慎——哪怕再有多少自信和後手,怎麽能讓自己和一個可疑分子獨處,身邊連衛兵都沒有呢?”
“這是你必須吸取的教訓,不必謝我。”
話音落下的同時,仿佛突然變了個人的若瑟夫將槍口對準面色僵硬的少年,再次扣動扳機。
“砰!砰——砰!”
一槍太陽穴,一槍顱頂,一槍心臟。
癱在地上的法比安拚命地掙扎,但每次好不容易恢復意識,那冰冷的觸感就會再次席卷而來,奪走身體的控制權。
“別掙扎了,我在你進門的那一刻就已經完成了暗示,之後每次對視的瞬間都在不斷的強化——不妨回憶一下,我製造了多少能和你四目相對的機會?”若瑟夫輕笑著道:
“哦,這是另外給你上的一課:永遠,永遠,永遠不要看一個黑法師的眼睛,哪怕你對自己再有自信也不行。”
“我原本以為這是你早該知道的嘗試,畢竟你效力的家夥就是個施法者,而他的那位‘未婚妻’更是盧恩家族的家主…看來我運氣不錯。”
“但別擔心,我沒準備殺死你——就像我說過的那樣,我並不想和你們為敵,只是被逼無奈。”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剛剛殺死少年的左輪槍塞進法比安的手裡:“所以你現在放棄抵抗,這樣我才方便把記憶塞進你的意識。”
“放心,大規模的刪改記憶是很精細的工作,我沒那個時間,只是會進行略微的改動:‘法比安掉進了無信騎士團的陷阱,但在最後一刻及時擊斃了試圖越獄的囚犯,並被前來劫獄的若瑟夫擊暈在地’…結束。”
“安森·巴赫或許會覺察到你身上的魔法反應,但絕不會對這番解釋有任何懷疑,剛才的槍聲肯定會被把外面的士兵引進來,他們都會變成你的證人,你是清白的。”
就在說話的同時,法比安的腦海中已經開始出現各種畫面的閃回,原先的記憶開始一點點的被扭曲,撕裂,破碎…然後像拚圖似的被重新組合,變成了似乎相同但略有區別的模樣。
感覺到自己的記憶正在被不停地刪改,法比安竭力咬住牙,拚命不斷回起原本的記憶;但這微弱的抵抗在黑法師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就像孩子試圖和大人比試力氣一樣。
但即便差距懸殊,微弱的抵抗也依然是抵抗,讓不願意下死手的若瑟夫非常頭疼,生怕用力過猛直接將這位擲彈兵團長變成一個傻子。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外面的軍靴聲和鐵哨聲已經愈發清晰;哪怕監獄隔音效果再強,近在咫尺加上連續多次槍聲,已經足以將附近巡邏的士兵吸引過來。
瞥了眼地上愈發痛苦的擲彈兵團長,微微蹙眉的若瑟夫隻得選擇放棄——反正目的已經達成,對方也不可能從一個死人口中挖出什麽情報。
現在最重要的,是盡快從這裡離開!
想清楚這一點的若瑟夫果斷起身, 維持著法比安身上“線”的同時,快步朝監獄大門衝去;他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從戒備森嚴的軍團司令部逃離。
反正自己已經暴露,足夠對得起那些混蛋給的“恩情”了,接下來最重要的是要……
“砰!”
突兀的槍聲,打斷了他的思考,同時也停住了他的腳步。
帶著難以置信…或者說難以理解的表情,若瑟夫緩緩回首,那個本該倒在地上昏迷的法比安出現在了視線之中。
他斜靠著鐵柵欄,被鉛彈貫穿的右腿已經讓血染成了紅色,開槍的右手還垂在身側;支撐著左臂的身體舉起了另一隻左輪,對準了若瑟夫的腦袋。
“法比安,你……”
“我建議你先閉嘴,因為現在該問話的人是我——否則下一槍打穿的可就不是我的大腿了。”
強忍著肉體和精神雙重痛苦,面色慘白的法比安氣喘籲籲道:“哦,你剛才真該在還有機會的時候殺死我的,哦,若瑟夫……”
“……我親愛的,若瑟夫叔叔!”
“咚——!”
若瑟夫瞳孔驟縮的瞬間,緊閉的監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
伴隨著射入漆黑監牢的光線,一道瘦削的身影走了進來,邊走還邊念念有詞:
“讓我看看,讓我看看,是誰在欺負我們家的軍團副司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