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整個邦聯從裡到外都是自己人,揚帆城又不可能倒向帝國,安森自然表現的很大度,一切條件任由路易這邊提,只是時間要盡快。
畢竟戰爭已經結束,各方軍隊都要盡快回到原地展開戰後重建與恢復工作,不可能無期限的在揚帆城待下去。
對於這個現實需要,年輕騎士表示理解,並承諾最多一個晚上就能給出答覆。
於是第二天,安森和邦聯高層們都收到了這麽一份叫《揚帆城協定草案》的文件;刪繁就簡一下,路易對於加入邦聯這件事提了這麽幾個小要求:
首先,因為揚帆城在所有殖民地當中的特殊性,應擁有不同於其它殖民地的特殊地位。
什麽叫“特殊地位”?
直白的講就是不能有風暴師的基地,更不能有風暴師的駐軍;未經允許不僅是風暴師,任何地區的軍隊都不得擅自進入揚帆城領地,否則即視為侵略,揚帆城擁有反擊權。
同時在政治權力上,考慮到邦聯迄今仍沒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首都;揚帆城認為邦聯首都就應當是揚帆城——無論經濟,軍事還是在各殖民地中的重要性包括歷史價值,其它任何一處無法與揚帆城競爭。
貿易方面,揚帆城同意統一關稅,甚至願意承擔很大一部分邦聯開支;但既然揚帆城納稅最多,也就應當對邦聯的貿易政策擁有更多的話語權。、
揚帆城尊重邦聯除了各地議會制定的法律外國,應有屬於邦聯的最高法院作為最高仲裁機關;不過考慮到揚帆城是邦聯人口最多的地區,這個法院最好也應該設在揚帆城。
至於宗教…雖然邦聯已經通過法律明文確定守信者同盟是唯一合法宗教組織,但其信仰屬於普世宗,揚帆城信眾中還是更偏向教會;既然邦聯倡導自由,揚帆城認為自己有拒絕守信者同盟入境和傳教的權力。
報紙則更不用想——揚帆城歡迎報社機關,但隻歡迎技術和經驗交流,更希望能在相互學習的基礎上,建立屬於自己的報社。
並且路易雖然讚賞邦聯的“自由”原則,但對所謂的“平等”表示有待商榷;雖然大家都是一方殖民地(雖然現在暫時叫共和城邦了),可如果非要絕對平等,那真的對所有人都公平嗎?
別的不說,揚帆城人口和財富都是灰鴿堡五倍以上,憑什麽兩邊的權力責任都完全平等?如果明天某個只有幾十人的小殖民地宣布獨立,是不是也能和六大殖民地平起平坐?
路易認為在道德尊嚴層面,雙方可以平等,但各自所掌握的政治權力應當與人口,或者向邦聯繳納的稅賦直接掛鉤;畢竟付出多少就能得到多少回報,這也是“平等”的一種。
因此既然揚帆城人口最多,繳納的稅也肯定是最多,成為自由邦聯的首都所在地以及成為邦聯領袖,是非常理所應當的事情……
這份草案一經出現,立刻治好了邦聯上下無數人的低血壓;許多原本還對揚帆城或者路易本人抱有好感的人,頓時感覺自己受到了羞辱,臉頰疼的像是被抽過一百下耳光。
但另一邊的揚帆城卻好像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犯了眾怒,甚至還感覺挺委屈。
堂堂新世界最大的殖民地,哪怕經歷過之前的動亂,人口和財富都比全盛期的紅手灣,黑礁港和長湖鎮三家加起來還多,貿易量更是和白鯨港這個克洛維唯一指定新世界通商口岸不向上下。
自己實力強大到這種地步,地位上卻仍然願意接受和灰鴿堡平起平坐,也願意承擔應盡的義務和責任,只是希望多要些特惠待遇…這有什麽不對的?
一方是豪門看窮親戚,一方是把自己當成了對面的救命恩人,沒打起來就已經是萬幸了。
好在雙方都很清楚彼此真正的底線,所以也不是完全沒得談。
尤其得到過伯納德點撥的路易,非常明白只有加入邦聯才能保全揚帆城,同時利用這座城市讓邦聯逐漸對帝國產生好感,才能逐漸擺脫來自克洛維——或者說某位總司令閣下——的影響。
對於這一點,安森也是樂見其成的。
他也不想讓本土產生“自由邦聯是克洛維附庸”這種錯覺,但有些話身為忠臣的自己是不能說的;既然路易願意站出來當這個惡人,出於對朋友和盟友的尊重,守備軍團總司令肯定不能拒絕。
至於一眾邦聯高層…除了已經死心塌地追隨安森,甚至還打算更加進步的波麗娜·弗雷,其余自由派首領多少有點兒精神分裂:既擔心揚帆城實力太強會侵蝕他們已經擁有的權力;有希望有這麽一個強勢的“自己人”加盟,抵消來自白鯨港的影響力。
在這種多方各懷鬼胎,卻又都不敢掀桌子的情況下,原本所有人都認為會變成持久戰的談判,最終隻持續了三天就結束了。
會談結果是揚帆城放棄了“特殊待遇”——不要求成為自由邦聯的首都,六大殖民地地位和權力互相平等,同時不得阻止正常的商業往來,允許風暴師和邦聯軍隊在其境內自由通行。
作為“回報”,邦聯讚同揚帆城設立“大法院”作為最高仲裁機關的建議,同時揚帆城可以繼續保留自己的宗教信仰,拒絕守信者同盟的入駐,並且可以擁有報社方面的“自由權”。
對於這份明顯刻意針對了白鯨港的協定,邦聯高層最開始其實是比較惴惴不安的,但結果利益明顯受損的安森並未提出任何抗議,隻提出了對於克洛維軍隊出兵援助一事,希望能得到揚帆城方面的補償。
要求也不多,一是揚帆城港口的無條件使用權,因為這裡有整個新世界最完善的船塢;二是特惠貿易權,自己未來希望在揚帆城置辦些“小產業”,可能還會因此經營一家私人銀行。
多少有些心懷愧疚的路易,在沒有和任何人商量的前提下,非常爽快的答應了。
………………
“…所以最後的情況就是這樣。”
帶著些許遺憾的口吻,安森神色愧疚的看向眼前遠道而來的瑞鉑主教:“因為秩序教會對揚帆城的影響實在過於強大,盡管我們已經竭力爭取,但對方仍不肯……”
“總司令大人,您完全無需道歉!”
宛若洪鍾的話語聲在房間內回蕩,僅從嗓音判斷,完全聽不出這位風塵仆仆的主教大人幾小時前才剛剛抵達揚帆城,並且十天前人還在紅手灣。
作為冰龍峽灣以及自由邦聯的宗教領袖——至少是名義上——這位普世宗傳教士迄今為止仍和他在白鯨港時沒有任何不同,除了三套教士服和兩套冬夏禮服外,沒有任何多余的衣服,住在白鯨港一個只有四十五平米的聯排套房裡,全身家當不到一千金幣。
為了協助紅手灣當地的守信者同盟招募人手,沒能跟隨大部隊出發的瑞鉑主教只能蹭了一支運輕貨的商隊的馬車,連路費都是當地信眾替他墊的。
剛剛抵達揚帆城時,如果不是正巧遇上了認識他的驃騎兵連長,連風暴師的官兵都不相信這個蓬頭垢面,和流浪漢都相差無幾的家夥竟然是守信者同盟的代言人。
“對於揚帆城信仰的實際情況,我也並非全然不知;想要讓他們接受普世宗的難度,遠遠不是在冬炬城或白鯨港時可以比擬的。”
粗糙的手掌輕輕捧起剛剛加熱過的葡萄酒,讓溫度順著掌心流入四肢百骸,連帶著瑞鉑主教的臉頰也變得比剛開始紅潤了許多。
“事實上,就算您能夠強迫揚帆城議會接受,守信者同盟暫時也沒有多余的力量將組織擴展到這裡;光是要建立長湖鎮到灰鴿堡五個殖民地的分部,就已經超出同盟力量的極限。”
長出口氣,瑞鉑主教的表情頗有幾分感慨:“至於揚帆城…讓他們暫時先維持現狀也未嘗不可;普世宗要壯大起來需要時間,過多的吸納忠於教會的信眾,很容易讓同盟逐漸偏向本土那已然墮落的風氣。”
安森微微頷首,對此深以為然。
他會答應路易的另一個原因,就是哪怕盧恩家族和守信者同盟的勢力擴張,也已經到達了極限;揚帆城這塊肥肉是很香,但想要吃掉它所需付出的代價也不小,很容易因為消化不良產生種種惡果。
不能在揚帆城建立報社倒是挺讓人遺憾,不過輿論這東西有時反而是外來的更佔優勢;一邊是覆蓋大半個新世界的“區域性報紙”,一邊是只能局限於本地的街頭小報,誰的影響力更強,這一目了然。
路易·貝爾納,你管得了我開報社,你還能管得了揚帆城的讀者們愛看誰嗎?
“更何況比起同盟的擴張,眼下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瑞鉑主教畫風一轉,表情正色道。
“更重要的事情?”
看著對方突然嚴肅起來的表情,安森一時間有些詫異。
“土著民。”瑞鉑主教公布了答案:
“更準確的說,是土著民中的舊神派——既然來自帝國的危機終於被解決,也到了處理這部分威脅的時候了。”
開口的同時,原本溫文爾雅的主教眼神中立刻流露出幾分肅穆,凝重,還有…狂熱。
如果說因為聖艾薩克而興盛的求真宗著重求知,誕生自帝國宮廷的護國宗關心世俗與信仰間的二元關系,秩序教會偏向統治,而對無欲無求,一心傳播信仰的普世宗來說,最重要的事情莫過於聖戰。
覆滅一切邪惡信仰,鏟除所有不敬神的異端,靠靴子和長劍將秩序之環的教義傳播到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這就是普世宗所追求的信仰價值。
“我收到了一個非常重要的情報,對方提到了土著民舊神派正在策劃一場聲勢浩大的行動,準備趁冬季來臨,對殖民地發動全面突襲。”瑞鉑主教沉聲道:
“不僅僅是白鯨港或者冬炬城,而是所有殖民地——從揚帆城到灰雪鎮,甚至是北海三國控制的區域,總計十三處最大的殖民地,全部都是他們進攻的目標!”
安森挑了挑眉毛,但並未說什麽。
“當然,類似的傳聞之前就已經有過不少,甚至很多人還信誓旦旦的說土著民舊神派已經與帝國結盟,準備夾擊邦聯與冰龍峽灣這種荒誕謠言。”
主教輕輕放下酒杯,表情一如既往的凝重:“但這次情況不同,那位提供情報的信眾還告訴了我一個非常重要的情報——他,知道艾德·勒文特爵士的死因!”
“那位被威廉·塞西爾上校俘虜的帝國騎士,並非死於海上惡劣的生活和疾病困擾,而是被一位實力強勁的土著民舊神派所殺!”
話音未落,剛剛還在想如何應付瑞鉑主教的安森瞳孔瞬間驟縮。
艾德·勒文特的死雖然不是什麽秘密,但整個白鯨港…甚至是整個新世界,知曉他死因的人應該都不會超過一隻手的數量!
自己,塔莉婭,凶手,以及艾德·勒文特自己——除此之外,就算是王冠號的水手也對此毫不知情。
他是怎麽知道的?
不…現在的問題是, 還有多少人已經知道這件事情?!
一旦艾德·勒文特死於舊神派的消息傳回本土,秩序教會和裁決騎士團就能有充分的理由干涉自由邦聯;自己費盡心血為盧恩家族做的全部準備,就會全部毀於一旦!
“艾德·勒文特死亡的真相,我沒有告訴任何人。”瑞鉑主教突然壓低了嗓音,表情也變得比剛剛更加嚴肅:
“這件事絕對不能走漏消息,總司令大人…舊神派最希望的事情就是散播恐懼,讓真神的信徒因為恐懼而放棄抵抗;在抓住凶手之前,必須保密。”
“但這也同時是一聲號角,是舊神派已經做好開戰準備前的號角——您…我們…邦聯…必須做好準備!”
“我明白,明白!”
安森應聲答道,他凝重的看向主教:
“那個告訴您這件事的信徒,他現在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