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想要的情報,安森並不打算在這座小教堂久留,果斷起身離去。
漆黑的夜色下,穿著灰色長袖風衣的安森與周圍的風景融為一體,很快便從小巷中消失了蹤影,不快不慢的朝著總督府邸的方向走去。
要解決新世界舊神派…或者說那些極度排外的三舊神狂信徒,僅僅是拔出幾個據點,乾掉幾個甚至幾十個施法者都是不夠的。
對方在這片大陸所擁有的影響力已經持續了千年之久,不是一群殖民者初來乍到,用十幾年甚至一兩百年的歲月就能輕易抹殺;相反,殖民者的打壓越是殘酷,土著民對三舊神的信仰就越是堅定。
而且這片被稱為“安息之土”的大陸上,可是有三舊神的墳墓。
更何況就算真的能將三舊神信仰徹底拔出,對自己其實並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好處。
首先守信者同盟存在的意義基礎就沒了,自由邦聯也少了一個能團結大多數,壓製分裂勢力的口號,以及作為幕後勢力的盧恩家族也會變得分外凶險。
打壓,拉攏,同化…才更符合風暴師乃至所有人的利益。
必須消滅那些極度不配合的土著民施法者,其次盡可能拉攏已經半“歸化”的土著民信仰——至少是假裝信仰——秩序之環,最後由盧恩家族入主新世界,取代那些狂信徒們所佔據的生態位,而沿海一帶興盛的普世宗信仰,也能成為針對秩序教會的“防火牆”。
想要做到這一點,首先要對極端外派的那部分舊神派進行最徹底的打壓;要乾掉他們,就需要能覆蓋整個新世界的情報網,尤其是對舊神派的情報網。
從這方面講,費爾·克雷西其實賭對了,自己的確很需要他——包括他背後的無信騎士團。
從八月到來年開春,總共有六七個月,之後來自帝國的反攻隨時都有可能開始;自己只有半年的時間,解決“安息之土”舊神派的麻煩;有一個本地地頭蛇幫忙,能大大增加行動效率。
當然,和這群人聯手不是沒有風險的;除了對方極有可能撒謊之外,就是……
“站住。”
就在即將走進總督府邸大門的瞬間,一道倩麗的身影攔住了去路。
芙萊婭注視著眼前瘦削的身影,冰冷的瞳孔已經是血一樣的猩紅,溢出滿滿的殺意。
“為什麽?”
精靈女王的話語簡潔明了,顯然是不想浪費時間——特地在無人的總督府邸大門外恭候,顯然並非擔心某位半夜未歸的總司令生命安全。
安森非常確信如果自己的回答要是不能讓女王陛下滿意,以她的性格,是絕不會考慮到自己和路易間的盟友關系或者塔莉婭的態度。
所以他打算說實話,但又不是完全的實話…安森緩緩轉身,原本自信滿滿的神情瞬間變得凝重中夾雜著一絲無奈,仿佛是思考許久後被迫做出的決定:
“舊神派。”
這個答案顯然非常符合芙萊婭的預期,但並不能完全讓她滿意,冷峻的神情也只是稍有松懈:
“如果只是為了這個,你可以向路易求助…他不會拒絕的。”
“但那樣,就等於要將我最好的朋友置於危險之中。”安森義正詞嚴:“路易·貝爾納,他這個人的性格你應該了解,一旦決定做什麽往往會不顧生死;恪守騎士精神,對他是比活著更重要的事情。”
“所以不到無計可施的情況,我絕對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伊瑟爾王庭時,窮途末路的路易被逼無奈,舍棄騎士尊嚴求助的情景,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話音落下,效果立竿見影——受到觸動的精靈少女,瞳孔中的血色瞬間消散。
她上前幾步,稍微柔和些了的目光卻也並未完全放松警惕。
“我發過誓,如果再見到的話一定會殺了你。”芙萊婭凝視著安森的目光,仿佛要穿過視線,窺視靈魂深處:
“但我也向塔莉婭保證過,只要你沒有傷害路易,會盡可能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用力抽動了下喉嚨,安森竭盡所能的擠出了一絲友好的微笑:
“我發誓…絕不會傷害我最好的朋友!”
精靈少女微微頷首,越過安森的身影向府邸內長廊走去。
“無信騎士團是一群不可信賴的騙子,決定出發的時候,我會與你們同行……”
冷漠的話語聲從背後響起,在幽深的長廊內久久飄蕩。
安森始終背對著大門,直至對方的氣息徹底消失,才終於松了口氣。
他轉過身,空無一人的大門前又多出了另一個嬌小的身影,正帶著淺淺的微笑望向自己。
“你剛剛…就在這裡?”
微笑依舊的塔莉婭沒有開口,只是點了點頭。
“……一直都在?”
塔莉婭再次輕輕頷首。
“包括…她威脅我的時候?”
少女突然歪了歪腦袋,狡黠的眨了眨眼睛。
安森的嘴角突然一陣抽搐。
但塔莉婭卻突然上前,用微風似的語調輕聲道:
“瑞鉑主教,費爾·克雷西,芙萊婭·摩西菲爾德……”
“親愛的安森,你準備動手平定安息之土的真神信徒,這麽危險又可怕的事情,塔莉婭,你的未婚妻居然…是第四個知道的?”
“而且,還是在塔莉婭‘不巧’在場的情況下?”
迎著少女那陡然幽怨的目光,幾分鍾前還得意自己演技的安森瞬間臉色一僵。
氣氛一時間有些凝固了。
他剛想開口辯解,少女已經搶先拽住了他的衣領,嬌小的腦袋就輕輕貼在他胸口,清澈的眸子映入他的視野:
“難道親愛的安森不覺得應該為他擔驚受怕,可憐的塔莉婭…補償一下嗎?”
………………
“補償,為什麽要補償?”
克洛維城的弗朗茨邸內,坐在沙發上的索菲婭詫異的看向突然將自己留下的父親,表情中隱隱地還有幾分不耐煩。
自己約北境商會的會長下午要在腓特烈大街見面,討論白鯨港銀行的投資宣傳——這件事教會的《晨報》和軍方的《王國忠誠報》都不肯幫忙,只能靠自己掌握的報紙想想辦法。
約定的時間是下午四點,現在已經是三點十五分了,自己還沒有從家出發…這種爭分奪秒的時候,父親說要給自己什麽補償?
“準確的說,是以奧斯特利亞王室的名義,提高冰龍峽灣總督所擁有的權力。”路德總主教緩緩放下手中最新一期的《晨報》,用低沉的嗓音輕聲道:
“按照標準,這涉及到一場小型的典禮,授勳者需要至少提前四個星期知曉並做好準備…我僅僅是在例行公事。”
“例行公事?”
索菲婭更疑惑了,略有些不耐煩的看了眼角落裡的座鍾:“王室怎麽突然想要增加我的權力了,而且我還是個榮譽總督…按照您的說法,只不過是用來讓帝國誤以為克洛維重視殖民地,吸引他們注意力的手段而已。”
“沒錯,並且現在也是一樣。”路德·弗朗茨輕描淡寫的回答:
“所謂重視,也是要分層次和情況而定的…如果一上來就讓你成為實權總督,根本不可能引起帝國的矚目;所以首先讓你成為歷史上首位榮譽總督,之後逐漸賦予你更多權利,再配合更多向殖民地傾斜的政策,利用循序漸進的方式,獲取帝國的信任。”
“而這場典禮也是取得帝國信任的一部分…我已經與卡洛斯二世陛下私下商議過,由弗朗茨家族出資一半,讓典禮盡可能的隆重些,邀請帝國大使以及各大公國的豪門貴賓,向他們宣傳此事。”
“不過雖然是為了取得帝國信任的手段,但整個過程完全真實——作為冰龍峽灣總督……”
“榮譽總督!”面帶慍色的索菲婭強調道。
路德總主教不以為意,微微一頓繼續道:“首先駐扎在冰龍峽灣的守備軍團…也就是‘你的’風暴師,將正式從步兵師提高到‘軍團’級別,編制上從地方守備轉移到總督衛隊。”
“換而言之,雖然他們已經是王國常備軍,但你已經可以無需借助其它任何手段,名正言順以自己的名義的向他們發號施令了。”
“真的?!”
索菲婭眼前一亮。
“作為克洛維第一任大殖民地總督,王國已有的律法中沒有任何可以借鑒的地方,因此權限范圍參照了帝國的禦前殖民地總管大臣。”路德總主教微微頷首:
“你之前不是厭惡王室和樞密院只是將你當做擺設的花瓶嗎?現在但凡涉及到冰龍峽灣事宜,身為總督的你都擁有議政的資格和權力。”
“當然,大體上克洛維仍然是以放棄殖民地為主,這是不容更改既定方針;在此基礎上,你可以擁有一部分自由發揮的空間,比如……”路德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你和北境商會私下商議的投資銀行,就在其中。”
被說中了心事的少女面色一怔。
“你在找卡特琳娜夫人幫你接觸北境商會會長的時候,她就已經把事情告訴我了。”不等女兒開口,路德·弗朗茨便直接公布了答案:
“北境商會背後是羅蘭家族和帝國北方的全部豪門,一旦北境商會同意了你的投資計劃,第二天關於這件事的消息就會出現在赫瑞德皇帝的書桌上。”
一聲不吭的索菲婭,不甘的咬了咬牙。
雖然並沒有想過要隱瞞什麽,但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破局方法居然從一開始就在父親的監視之下;並且聽他的口吻,仿佛能成功也是因為自己要做的事情正好符合他的“預期”。
不,不對。
如果僅僅是這樣,那他根本沒有干涉的必要,更不用在這種時候突然提出來,還要增加自己所謂“名譽總督”的實權;光是一個北境商會背後的羅蘭家族,就已經足以引起赫瑞德皇帝的重視了。
特地提高自己的地位,還要把自己的風暴師提高到軍團級別;怎麽想,怎麽都是多此一舉。
除非……
“新世界的局勢,是不是有了變化?”索菲婭小心翼翼的問道:
“安森·巴赫…已經和帝國正面交戰了?”
在少女看來除了這一點,大概也不會有其它能這麽快引起王室和樞密院重視的原因;在得到安森向長湖鎮進軍的消息時,她就隱隱有這方面的預感。
一個…不,兩個!只要他能拿下兩個殖民地,哪怕只是暫時的,也足以改變兩國在新世界的實力對比,引起帝國足夠的重視。
面對女兒的疑問,路德總主教微微蹙眉,露出了幾分思索的神情:“確實,據海軍方面傳來的消息,安森·巴赫的確因為殖民地問題,和帝國的殖民地總管大臣伯納德之間產生了些小衝突。”
“至於具體情況…與其由我告訴你,不如還是等他寄給你的信來說明應該要更詳細些。”總主教一邊說一邊緩緩起身:
“現在,我覺得你差不多該去赴宴了。”
赴宴?
少女再次抬頭望向一旁的座鍾,狹長的黑色分針已經無限逼近鍾盤上“十一”的位置。
不好,還剩下不到五分鍾了!
來不及向父親抱怨的索菲婭慌慌張張的趕忙起身,拿起自己隨手放在沙發旁的半高禮帽和燕尾服外套——自從克洛維之亂後,她越來越習慣這種比長裙方便一萬倍的打扮了。
“哦, 對了。”
就在少女即將箭步衝出大門的瞬間,總主教再次攔住了她:“你還記得威廉·塞西爾上校嗎?”
“那個塞西爾家的大少爺,被派到白鯨港征稅的負責人?”索菲婭腦海中迅速映照出那只有過一面之緣的身影:“怎麽了?”
“最近幾天,威廉上校就會抵達克洛維城述職…和他父親還有幾位長輩一起。”路德淡然道,仿佛在說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屆時他們也會參加典禮,要麻煩你和他商量一下,關於給安森·巴赫授勳準將的工作——作為殖民地總督,這是你的分內的責任……”
根本沒等總主教說完,空蕩蕩的大門前就已經沒了人影。
五分鍾後,遠遠的從弗朗茨邸前庭才傳來一聲驚呼:
“準——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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