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同時,在擺脫了風暴師士兵的跟蹤之後,三名無信騎士團終於回到了臨時據點,位於南城區的一家中檔旅店。
隨著白鯨港逐漸興旺繁榮,這種不是酒館在二樓隨便清理幾個閣樓,專門向旅客和剛剛落腳的殖民者提供住宿的服務場所也開始多了起來;甚至還有了多種層級,從大通鋪到甚至連“傭人間”都考慮到的豪華套房,應有盡有。
很顯然,殖民地的旅館是不存在所謂“身份審查”的…於是眼下手頭充裕的三人通過變裝易容外加頻繁更換姓名,在幾家檔次不一的旅店之間兜兜轉轉,躲避各方勢力的監視與跟蹤。
雖然伊恩的血脈之力隱匿能力很強,但頻繁使用血脈之力本身就極易引起警覺,反而不如某些更加“普通”,卻更低調的常規手段。
“我還是不太相信。”
輕輕點亮床頭的蠟燭,卡爾諾爵士狐疑的凝視靠在牆邊的伊恩:“你真覺得他會那麽做?”
“不是‘覺得’,而是確信。”無信騎士團的首領翹起嘴角,眼神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因為我們這位總司令大人就是這種人——極度自信,又極度的謹慎,非常慣於用最小的代價達成某個目標,為此不惜制定非常複雜嚴密的計劃,並且從不輕易懷疑自己。”
“從與我們接觸的過程,到控制白鯨港乃至冰龍峽灣,繼而控制一個又一個帝國殖民地,最終與揚帆城聯盟擊敗帝國,始終都是這個模式。”
“如果你仔細觀察過,甚至能發現他非常癡迷於…過程。”
伊恩張開雙手,用靈活的手指比劃著環環相扣的動作:“一個環節接著一個環節,一個步驟接著一個步驟;在他的眼裡所謂‘擊敗帝國’,大概就是完成一百個前置任務後實現的必然結果;而這個結果,會成為下個任務的必要條件與基礎。”
“這個,就是安森·巴赫…白鯨港守備軍總司令的行為邏輯。”
卡爾諾沉默了一陣,面色逐漸凝重:
“可怕的家夥。”
“沒錯!這種人是你就算告訴他要弑神,他大概也會冷靜的詢問你計劃時間和預算,搜集一切能搜集到的情報,然後制定極具可行性的計劃出來。”伊恩點點頭,雙掌向外一攤:
“相對的,一旦了解了這套邏輯,和他交談並確認他接下來的動作,就是件很簡單的事情了——所以安森·巴赫,他必然會順著血盟團這條線索順藤摸瓜,逐步靠近正在幕後操作這些組織的……”
“咚咚咚!”
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伊恩·克萊門斯的侃侃而談。
就在兩人警覺的同時,狂獵騎士德裡克突然推門而入,神色看起來略有幾分慌張,微微的喘息著,似乎剛從什麽地方跑回來。
“亂了…外面都快亂透了……”德裡克上氣不接下氣,對著困惑的卡爾諾和伊恩,抬手指向窗戶:
“你們、你們快看看…看看外面…外面……”
外面?
卡爾諾率先站起身,走過去打開了用木板和鐵皮封死的窗戶;伊恩也好奇的湊近向前,想看看到底是什麽情況。
窗戶打開,兩人的目光瞬間凝固。
一片漆黑的夜色下,金紅色的火舌從白鯨港西側的城區衝天而起,還裹挾著滾滾的黑煙,向周圍四溢彌漫。
而大火燃起的方向,正是血盟團秘密據點的位置!
伊恩整個人都驚呆了,有那麽一刹那,他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中了某種可怕的黑魔法。
而等他稍稍回過神來的時候,卡爾諾的話語不失時機的響起:
“看起來,這套所謂的‘邏輯’也並非總是管用啊……”
……………………
“…本月二十三日夜,西城區一家出售燃料的雜貨鋪突然失火,劇烈的火勢很快便失控,數十公尺的火舌和濃煙熊熊燃燒,整個白鯨港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據調查,受災建築為一群名叫‘血盟團’的匪幫團夥據點,當夜全體匪徒聚集在雜貨鋪內,商討暗殺守備軍總司令的歹毒計劃……”
“…大警長莉莎·巴赫,及時發現了匪徒的密謀,並設計伏擊了其據點;在正義的審判面前匪幫頭目寧死不從,悍然使用手雷,火藥和燃料點燃了雜貨鋪,企圖與警長與風暴師士兵們同歸於盡……”
“…最終匪徒除少部分幸存,其余皆自焚而死,警長與全體士兵,安然無恙……”
“本報社記者有幸旁觀了事件的全過程,向諸位讀者提供最新的第一手資料;之後還將發表事態最新進展——本社記者莫雷拉,聖徒歷一百零一年十月二十四日……”
當血盟團覆滅的第二天,《白鯨港好人報》剛剛發布,瞬間傾售一空,甚至還被迫加印了平日近一倍的銷量。
整個白鯨港那些剛剛通過各種渠道,挖空心思終於得知那天聚會上到底發生了什麽的富商和產業主,他們還沒來得及震驚,就再次被安森·巴赫的“雷霆手段”驚掉了下巴。
對於剛剛來到白鯨港的“新移民”而言,無論是大倉庫事件還是霰彈槍警長,都隻停留在傳說當中,平時能看見的只有非常好說話,信仰卻異常堅定的守信者同盟民兵維持治安。
而老移民們經過將近一年的和平歲月,加上揚帆城逐漸繁榮,也淡忘了當初風暴師剛剛抵達時,是怎麽用最短的時間和最高的效率控制了整個殖民地的。
直至昨夜的火光和報紙上的白紙黑字,才終於讓人他們想起來這是一支剛剛用半年時間,擊敗帝國大軍,自身傷亡卻微乎其微的軍隊!
通常這種勝利後返回駐地的軍隊一般有兩種情況:比較文明的軍官會約束軍隊行動,盡快返回軍營避免和本地人爆發衝突,以贏得當地人的好感;素質低下的則會用軍隊要挾城市,士兵們迅速蛻變成善於綁票和打劫的“高水準黑幫”,用暴力和恐怖震懾城市。
安森選擇了第三種。
靠著議會推進行政管理,守信者同盟維持社會治安,《白鯨港好人報》提供情報和社會輿論引導,用最不掩飾的手段迅速摧毀某些“治安隱患”,向所有人展示武力,證明誰才是白鯨港真正的統治者。
血盟團事件的第三天,梅森議長就在五百人議會內高調宣布,要加強白鯨港的“治安管理”,對於某些“明顯形跡可疑”的武裝團體進行“強有力的整頓”,加強在邊際社區的巡邏力度。
而眼下白鯨港唯一擁有“官方武裝”的守信者同盟,也公開表示確實存在人手不足的情況,畢竟大多都是民兵,維持治安靠的是居民自發自覺;對傳聞中即將成立的“新大陸公司”,表示了強烈的歡迎。
最激動的當然莫過於《白鯨港好人報》的編輯們…沉寂了幾個月後,報社最熱門的題材“霰彈槍警長系列”,終於又可以開始連載了!
在剿滅血盟團之後,大警長莉莎·巴赫並未停下她的腳步,繼續開始了一度中斷的鏟奸除惡之旅。
通過對幸存的血盟團成員的耐心詢問——指嚴刑拷打和二十四小時不間斷逼供——風暴師掌握了一大批混跡城內的匪幫情報。
他們情況各異,有和血盟團類似的流竄團夥,有的真打算到新世界拓荒,有的在經營和違禁品販子卡林·雅克類似的生意,有的企圖在白鯨港本地生根發芽,靠酒館和賭場等“服務型公共場所”佔據一席之地……
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多少都有點兒見不得光,同時對盧恩宅邸下埋藏著價值三十萬金幣的寶石和黃金深信不疑。
對於這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流言,就連“消息靈通”的諾頓·克羅賽爾和報社的記者也不知道是何時出現的,只知道確實流傳極廣;雖然沒人見過,但似乎都對這一點深信不疑。
而這個流言最麻煩的地方,在於它根本不可能澄清。
假如安森真讓他們光明正大進來偷,來挖,甚至就算整個房子被炸上天,空手而歸的他們也肯定覺得黃金被提前轉移了。
並且這種流言也不是完全沒有依據,塔莉婭如果真有類似的想法別說盧恩家族,就算安森也能想辦法湊出這麽多黃金——風暴師在長湖鎮可還控制著一個秘密金礦呢!
不過既然消滅不了流言,但卻可以消滅傳播和相信流言的人…在拿到了情報之後,大警長莉莎開始對這些組織進行一個接一個的“定點消滅”,爭取不留活口。
而作為風暴師的指定喉舌,《白鯨港好人報》也同步開展了“跟蹤報道”的全新采訪模式,現場觀摩對各個匪幫團夥的製裁活動,現場編纂報道,第二天準點發報,搶在第一時間將這些“正義行動”傳播給白鯨港的普羅大眾。
……………………
盧恩宅邸內,坐在書房內的安森清點著最近莉莎的“累累戰果”,旁邊還放著幾十分厚厚的事件報告——不是《白鯨港好人報》的探案小說,是真正的報告。
“血盟團,野狼幫,黑海盜,骷髏旗……”喃喃自語的安森,目光從這些報告名字上快速掠過;在經過詳細的調查和小書記官的整理後,更多關於這些匪幫的共同點,正在慢慢的浮現出來。
最明顯的一點,就是他們抵達白鯨港的時間。
近的只有不到一個月,最早則是在兩個月前抵達白鯨港——根據各自的財力,人力的不同,從在貧民街區流竄到已經控制了某個街道或賭場,經營地下違禁品生意…不一而足。
而“價值三十萬金幣的黃金”這個流言開始出現,則是一個多月前出現的。
一個多月前…卡林·雅克覺察到無信騎士團異常並且人間蒸發,差不多是兩個月之前的事情。
假設二者之間是存在聯系的,並且是無信騎士團刻意放出的流言,那麽就有可能是因為伊恩·克萊門斯遲遲沒有什麽行動,於是暗地裡負責監視他的騎士團成員——或者是那位黑法師——等不急了,決定“幫幫”他。
同時被流言吸引,並且準備行動,或者至少有這方面意向的匪幫,都是剛剛來到白鯨港不到兩個月的。
立足未穩,根基不深,對風暴師和盧恩家族的了解基本為零,更不清楚新世界各方勢力之間盤根錯節的關系,同時也沒多少本地人認識他們;嗯,怎麽說呢……
完美的工具人。
換成是安森,如果準備對一個在本地根基深厚,實力強大的組織進行試探性騷擾,大概也會使用類似的手段;畢竟陌生又非敵非友的新面孔,的確是很難嚴加防范,也更不容易找到策劃這一切的幕後真凶。
但只要有過行動,哪怕進行得再隱蔽,也還是會留下痕跡。
比如…明明已經親眼見到風暴師軍勢和手段的匪幫們, 為什麽還會對“三十萬金幣”的流如此的執著?
輕輕吐出一個煙圈,安森的眼眸不由自主的挪向了桌旁《大魔法書》的拓印本。
不是精靈女王從路易·貝爾納手中偷到的那份,而是他從克洛維大教堂地悄悄帶走的,關於“黑魔法”的那一卷:
“…對於所有的黑法師而言,有三條施法原則要牢牢謹記:無論主動或者被動,黑魔法無法憑空製造感情,只能擴大某一方面的情緒,並且被施法者此方面的意願越強烈,就越容易受到影響……”
“…你所能窺探到的秘密,是埋藏在過去的記憶和被窺探者某一刹那的靈光,也就是過去和未來;真實與虛假,謊言與誠懇,需要你自己去判斷……”
“……幻術是一個黑法師最強大的力量,也是最終的底牌,不到萬不得已不要輕易使用,或者輕易不要讓被施法者意識到這是幻覺,否則將帶來致命的風險……”
“…優秀的黑法師,應當盡可能規避這種不必要的風險,並且確立一種安全的,獨有的“行為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