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老實人也是有脾氣的——而且如果萬不得已,最好不要把一個脾氣很好的人逼到極限,否則那巨大的反差你很可能接受不了。
再三確認周圍已經被清空並且安全之後,路易便當著眾人的面將安森硬拽進帳篷,並且將除了諾頓·克羅賽爾中校以外的所有人都擋在了外面。
看到對方那麽“凶”,擔心安森受欺負的莉莎就要跟進去,卻被塔莉婭抬手攔了下來;表情各異的三位少女面面相覷,一聲不吭的守在帳篷外。
死寂的帳篷內,面對著渾身散發猶如實質殺氣的路易,無比乖巧的在對方指著的椅子是前坐下,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說吧,你到底在想些什麽?”
黑著臉的年輕騎士咬牙切齒道,抱在胸前的雙手看得出在拚命克制掐死這混蛋的衝動:“擅離職守玩消失,還是獨自一個人——你到底有沒有身為總司令,身為克洛維殖民地總督的自覺?”
“呃,準確的說我其實並非殖民地總督,那另有其人;而且我也不是一個人,不是還有莉莎和……”
“住口!”
路易毫不客氣的直接打斷:“我現在沒叫你回答,先聽我說,等我說能回答再解釋,明白了嗎?!”
“明白!”安森立刻點頭,右手比劃了下縫上嘴巴的動作。
“你或許以為我會相信你某些天衣無縫的謊言,提前編好的借口,完美的理由外加一萬個能給你佐證的家夥,證明你當時不得不立刻離開,而且不能告訴任何人…你錯了!”
深吸口氣,年輕騎士冷哼一聲:“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也很清楚你大概是用什麽借口說服了芙萊婭;不說,並不等於我對這一切一無所知。”
沒人說你是蠢貨,我也從來沒覺得你對這些一無所知…安森保持著微笑,乖乖將雙手放在大腿上,挺胸抬頭不走神的傾聽著。
“但正因為這麽危險,身為總司令和…的你就更不應該單獨行動!”路易沉聲道:
“你是總司令,不是獨行俠!以身犯險只會事情變得更麻煩,更棘手,根本不是騎士所為——雖然你也不是什麽騎士!”
“當然,帝國和克洛維之間的戰爭還未結束,嚴格意義上說…不,我們就是敵人,被敵人這樣詰問你大概會很不服氣吧?”
長長的一聲歎息,年輕騎士在安森對面坐下:“可我還是要說!無論是現在的自由邦聯還是帝國和和克洛維的矛盾,身為守備總司令的你都承擔著無可推卸的責任。”
“你不再是團長,不再是孤軍的指揮官了——真難想象這話居然是我對你說的——無論做什麽都必須首先考慮整體的局勢,然後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還好,至少你沒有丟掉一直以來的謹慎,把行動時間和路線告訴了諾頓·克羅賽爾中校,作為計劃的備案。”路易的語氣稍微緩和了些:
“但你未免也太謹慎了些,甚至沒留給他或者其他人臨時調集軍隊的權力,結果出發時還要在征募人手上浪費了不少時間,否則我們應該是可以提前趕到的!”
嗯?
安森的眼角流露出一閃而過的詫異。
他瞥了眼旁邊的諾頓,沉默的第三步兵團長一聲不吭的站在帳篷的角落裡,淡然的神色像是完全沒有意識到對面兩人的話題已經轉向了自己。
“你之前所做的事情,如果不想說的話我可以不過問,但必須告訴我你接下來的計劃。”
年輕騎士終於說到了重點:“對於新世界本土的舊神派勢力和土著民,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他居然知道新世界舊神派和土著民之間的差異?也對,畢竟是艾德蘭公國的繼承人,無信騎士團的首領克雷西家族也是貝爾納的分支,掌握這方面的情報也沒什麽好驚訝的…安森故意沉吟了一陣,像是深思熟慮後才緩緩開口道:
“分而治之。”
話音落下,原本表情中還分幾分不滿的路易立刻嚴肅了起來:“說得更詳細一些。”
“簡單地說,就是要把處理土著民和舊神派分成兩個不同的目標——雖然看上去很像是同一件事情。”安森解釋道:
“獸奴…土著民暴動,是因為我們這些殖民者不僅控制了成片區域的土地,而且還對他們進行了非常苛責的虐待和歧視行為,而不僅完全因為我們這些人是入侵者,壓迫他們奴役他們,毀壞他們的信仰。”
“說實話,我在錘抵達冰龍峽灣時最初也是類似的想法,但事實是新世界的土著民和我們這些舊世界的人不同,他們並沒有‘領地’這個概念,我們的村鎮和城市在他們眼裡,和他們四處遷徙的部落沒什麽不同。”
“至於奴役,即便土著民之間不同的部落,甚至同部落的氏族之間也是存在矛盾與紛爭的,對待逃逸的族人或者俘虜的敵人並不比我們更善良,並不會因此激起他們的反抗。”
“真正的問題,在於我們始終不能允許,或者說無法接受這些與我們‘截然不同’的土著民,加入到我們的‘部落’當中。”
安森的表情逐漸凝重:“如果殖民者數量足夠多,或者舊世界與新世界相接壤,這其實不算特別嚴重的問題——最極端的情況下,哪怕成片成片的‘滅絕’也算是一種解決問題的辦法。”
路易的面色不太好看,但依然微微頷首表示讚同。
“但現實就是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殖民者的數量不可能超過土著民;幾乎所有殖民地的土著民數量都在殖民者之上,任何一座城鎮只要能讓雙方人口保持在一比一,治安與社會穩定都會顯得異常穩定。”
安森掏出火柴,再次劃亮了嘴角的煙鬥:“我們必須承認這一點,接納土著民,給他們擺脫獸奴身份,融入到殖民地社會中的機會。”
“融入殖民地……”路易忽然眼前一亮:
“新大陸公司?!”
“更準確的說,是射擊軍——當然,二者其實算相輔相成的關系。”
安森吐出一口煙霧:“通過組建射擊軍,籠絡所有目前願意加入或者‘有機會’加入殖民地的土著民,再借助新大陸公司打開的渠道給他們安排能夠參與殖民地社會的崗位;押運,安保,巡邏,拓荒……這些都是殖民地最重要,也最辛苦的差事。”
“一方面,軍事化管理和公司介入,給了這些土著民穩定的收入來源和社會保障;同時在讓他們參與社會活動的同時,還能避免和殖民者過度接觸,引起太多不必要的糾紛。”
這其實不算安森原創,克洛維本土的工廠主們也都熱衷啟用外地人勞工,和本地人之間的格格不入讓他們不得不和工廠主們深度捆綁,又沒有根基,工資給夠幾乎予取予求。
當然,因為新世界越來越興盛的“獸奴貿易”,讓這個團體也開始卷起來了,除了生產效率差加上只能做最簡單的重體力活這些缺陷,論回報率誰也卷不過這些字面意義上的工具人。
而因為管理能力極其低下加上收入來源不多,導致新世界殖民地不得不把這些獸奴賣出去,不然留在本地必然引起動亂;結果就出現了一邊勞動力嚴重稀缺,一邊還在不斷輸出勞動力的詭異現象。
考慮到獸奴貿易這塊蛋糕太大,餐桌旁的客人遍布新舊世界各方勢力,安森當然不能輕動,但他可以換掉製作蛋糕的材料:
“而只要能安撫殖民地境內土著民,下一步就可以發起全面動員,宣布對舊神派展開清剿!”
路易瞪大了眼睛。
他當然明白安森的意思,但一個貨真價實的舊神派說出“清剿舊神派”的話,實在不免讓人覺得是不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之所以要拿出這種口號,一方面眼下‘信仰’依然是團結各方殖民地的唯一手段,同時也可以借此轉移矛盾,打一場‘宗教戰爭’!”
安森並不打算在這方面對路易有絲毫隱瞞,畢竟想要完成這個目標,揚帆城和某位女王陛下的支持必不可少:
“戰爭只是口號,真正要做的是摒棄土著民和殖民者之間的區別,將矛頭轉向那些土著民中的舊神派,至於各地多如牛毛的邪教團體和私人武裝,也可以用這個理由進行限制要和打壓。”
“並且因為口號是我們主動提出來的,也就可以控制整個行動的強度和方向,避免導致出現真正失控的宗教戰爭——你明白我是什麽意思。”
年輕騎士的表情略有些不太自然,他以為安森是在警告他關於芙萊婭·摩西菲爾德的事情。
但安森真正想說的其實是自由派——這些導致殖民地叛亂真正的幕後真凶,也是整個事件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和那些不受控制的舊神派組織之類的地下武裝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這其實也是在為了接下來徹底鏟除無信騎士團鋪路,也是用來打開缺口,方面未來守信者同盟進駐揚帆城的契機。
“將針對土著民和舊神派的問題一分為二,就能最大限度的避免內部混亂,同時又擁有了新的團結所有殖民地的口號;同時宣揚自己是秩序之環信仰,也可以接機緩和與秩序世界的關系,避免殖民地戰爭再度爆發。”
安森繼續道:“當然,想要解決新舊世界的矛盾,光憑自由邦聯和冰龍峽灣是做不到的,還需要……”
“我明白。”
不等他說完,年輕騎士便主動接過了話題:“必須確保皇帝不會生出重返殖民地的想法,這件事就交給貝爾納家族吧。”
“在送平叛軍隊返回本土的時候,我就已經委托他們帶去了給父親的書信;我在信中闡明了整個戰爭的全過程,父親只要看完就一定能明白,放棄對殖民地的控制,強化海上貿易才是對帝國最有利的選擇。”
“他真會真麽想?”
“更準確的說,這原本就是他最初的理念——掌控一片和本土相距甚遠,根本無法建立有效通知的土地,對帝國能有什麽利益可言?”路易搖搖頭:
“與其費盡心力的維持,不如任其發展並予以幫助,建立一個真正能與帝國交好的勢力,再通過貿易和傳教等手段維持影響力,就不會有如今的慘淡收場;不過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樣,也和某些勢力推波助瀾的無下限競爭不無關系……”
年輕騎士一邊說,一邊用意味深長的目光凝視著某人。
安森倒是依舊保持著微笑,完全沒有意識到對方的意有所指。
確認了接下來的計劃,路易也沒有繼續久留,隨便聊了一會兒就告辭離開,臨走時還不忘了提醒安森記得編好來這裡的借口。
雖然兩人都沒有提,但光是拽著他進帳篷的時候年輕騎士就能感覺的出來,眼前這個貌似輕松愜意的家夥已經快到極限了,哪怕下一秒毫無征兆的昏迷也不奇怪。
至於發生了什麽——只要看看一片狼藉的村落,燃燒的樹林,疑似骸骨的“焦炭”…一切就都不言而喻了。
既然安森沒有主動開口回答,就等於告訴路易去詢問同行的精靈少女;有些事情,哪怕是朋友也沒有講清楚的必要,只需心知肚明即可。
直至帳篷外徹底聽不到年輕騎士的腳步聲,安森這才將目光轉向了一直在角落裡的諾頓·克羅賽爾。
沉默的第三步兵團團長心領神會的站起身,毫不遲疑的走到安森面前,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封書信,雙手遞上。
“這是……”
“卡林·雅克教士委托我交給您的書信,並且強調了一定要在您與新世界的舊神派發生衝突,或者有過正面接觸之後。”面無表情的諾頓沉聲道:
“請允許我重新自我介紹一下,在下諾頓·克羅賽爾,北港人,陸軍中校,風暴師第三步兵團團長,以及……”
“真理會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