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刺刀俱樂部的秘密聚會究竟談判出個什麽結果,安森無從得知,但無非就是兩種:陸軍部那些大人們開出的價格足夠誘人,讓將軍們可以下定決心,齊心協力的完成這項忠誠無比的事業。
另一種則是雙方不歡而散,陸軍部毫無誠意,充分證明了自己是何等的無能和愚蠢,從側面幫自己一把,刺刀俱樂部在浪潮般的罵聲中解散——當然這種可能的概率相當的低。
無論哪一個安森都不怎麽關心,畢竟這件事已經基本全權委托給了路德維希少將,他自己要將主要精力放在莫裡斯·佩裡戈爾身上。
從第一次“命運的相遇”之後,自己就再也沒有和這家夥見過面,也找不到任何關於他行蹤的線索;不過他並不驚訝,畢竟有某位家珠玉在前,真理會的人來無影去無蹤似乎是件令人感到稀松平常的事,哪怕是前真理會的人也一樣。
自己主動把差分機交給了審判官,這件事肯定逃不過他的眼睛,安森現在就很想知道這位修道院的領袖究竟作何感想,下一步的計劃又是什麽。
一天,兩天,三天…安森沒等到小佩裡戈爾的任何行動,或者說他已經動手了,只是自己絲毫沒有察覺;這次的對手貌似比自己還有耐心,像一條盤桓在水池綠藻下的遊蛇,根本不急於一時的動作。
大家去快可以試試吧。】
但這條蛇的目標是破壞克洛維的政治平衡,讓克洛維城陷入空前絕後的混亂狀態;那麽只要自己和陸軍部那邊有任何一方采取行動,他就會立刻從水底下鑽出來,將混亂的嚴重程度超級加倍。
“事實也的確如此。”路德維希一臉嚴肅的盯著安森說道:“我在刺刀俱樂部的眼線告訴我,陸軍部那些人這次給出的計劃非常瘋狂,用瘋子來形容也一點不過分。”
“簡單來說,他們計劃讓八個軍團同時從四個方向進攻克洛維城,但並不急於把軍旗插在樞密院大門外,而是要一個街道,一個社區的攻佔,再在區域內執行嚴格的肅清政策。”
“任何與樞密院革新派有關的產業,任何在此前審判中站在了陸軍部對立面的社團和組織,產業和建築會被焚毀,人則集體看押然後執行槍決,所有財產納入刺刀俱樂部特別指定的一個基金名下。”
“簡而言之,他們的計劃是一點一點蠶食整個克洛維城,並且在這個過程中不斷給王室和樞密院內部壓力,推舉保守派上台與他們合作——因為陸軍部很清楚他們不懂得如何運行國家機器,徹底失去那些豪門貴族出身的議員,克洛維就真的要癱瘓了。”
“更加具體的內容我的眼線並沒有告訴我,或者說他應該也不知道,我猜測那些將軍們應該也不清楚;可如果讓我來執行這個計劃,大概需要一到兩天的時間吧?”
一到兩天,八個軍團徹底佔領整個克洛維城,確實差不太多…安森微微頷首:“那您覺得他們這個計劃有可行性嗎?”
“他們還真的能做得到。”
路德維希十分嚴肅的點了點頭:“確實,克洛維城內上萬白廳街警察裝備精良;確實,不少貴族豪門也豢養了很多精銳私兵;確實,城內大大小小的安保公司,護廠隊全部集結起來,湊出個一萬人應該還不難——但他們面對的,是克洛維常備軍團,八個!”
“鎮壓外城區叛亂的時候你應該也見識過了,不是什麽下三濫的征召兵團,兵員素質裝備程度至少是當初聖戰軍中上的水準,服從命令方面還要猶有過之。這樣的八個軍團,接近三十萬的大軍,要怎麽對抗?”
“克洛維城雖然有城牆,但那僅僅是內城區,外城區可是沒有的;而整個內城區也只有三十萬人上下,面對三十萬名士兵,這要拿什麽抵抗?”
“如果八個軍團全部加入他們的話,確實會是這樣。”安森提出異議:“但總不至於全部都會接受陸軍部的提案吧?他們全都不是刺刀俱樂部的成員,另外還有兩位據說也不是大陸軍學說那一派的,先觀望一下難道不更好?”
“再說一旦進攻克洛維城,那就是名副其實的叛亂;好吧…就算是曲線忠誠,那也要冒著事後會被清算的風險,在有了我們那更加穩妥的提案後,還會奮不顧身的加入這種後果難料的計劃?”
“你說的有一定道理,事實上我也是這麽認為的。”
路德維希歎了口氣,有些緊張的攥了攥掌心滿是汗水的拳頭:“但能否爭取到他們八個人,幾乎可以算是這次我們能否成功的關鍵;何況就算再怎麽穩妥,我們這種私下勾結的行為其實也已經等同於叛亂了…說不緊張,那是假的。”
看到曾經的頂頭上司這種表情,安森也只能附和著點點頭意思意思,同時內心完全不明白,到底哪裡需要緊張了?
“無論如何,這件事都還屬於待定事項;他們具體商量的結果可能還得再過幾天才會到我手上,眼下我們這邊都只能見機行事。”
像是要拚命強作鎮定一樣,路德維希突然抬高了嗓音:“你這邊繼續加緊聯系散兵科出身的軍官,讓他們想辦法和那八個軍團內的軍官們互相串聯,萬一真的出事了說不定還能有策反的機會。”
“我這邊的話…雖然沒辦法打進刺刀俱樂部成員內部,但說不定能從其它圈子弄到重要的情報,反正只要有機會的我都會試一試。”
“好,事實上我這邊已經在做了。”安森沉聲道:“散兵科軍官最大的團體獵槍俱樂部,已經接受了新大陸公司第一筆兩萬金幣的讚助,現在和我們這邊屬於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
“那就好。”話音剛落的路德維希,又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開口道:“那麽,今天的事情記得保密,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
“放心,不會被外人聽見的。”
“你確定?”
“確定啊,怎麽了?”
“那……”坐在客廳角落裡的路德維希突然扭頭望去,看向在場那稀稀落落的身影:
“他們怎麽會在這兒的?”
安森抬起頭看向他目光所及的方向:克裡斯蒂安·巴赫,索菲亞·弗朗茨,博格納子爵,卡爾·貝恩還有埃裡希教員正坐在沙發上,端著黑啤酒或是咖啡,像看話劇一樣注視著說悄悄話的兩人。
“別在那兒抓著安森不放了,是我讓大家來的。”
端坐在沙發正中央的索菲亞不動聲色的端起咖啡,頗有女主人風范的微笑道:“想要擊敗陸軍部需要的可不是你我一兩個人的力量,而是大家共同的努力。我們不是在單打獨鬥,我們是一個團隊,一個聯盟!”
“沒錯!”
激動的博格納子爵第一個出聲應和,表情像是馬上要登台亮相的演員般,躍躍欲試。
“陸軍部歹毒的想法已經昭然若揭,任何與他們作對的人都即將面臨天崩地裂的風險,整個克洛維城隨時會變成一片火海;這種時候再執著於個人完成所有的事情,是不明智的愚勇;團結所有能團結的人,才是真正的明智之選。”
“這方面革新派能夠提供最大限度的幫助,我們會動員內城區所有街道,社區那些出身高尚的正直人士,一旦陸軍部暴露了野心,便積極組織起來與他們對抗!”
“此外我們近期也正在樞密院內推動一項動議,針對性的對陸軍部進行改組,並且向其讓渡部分權利——當然,那絕對不能是現在的這個。”
“一旦改組成功,全新的陸軍部將在軍事方面擁有更大,更自由的決策權,軍官升遷之類的問題也再不用樞密院插手過問;除了陸軍大臣本人的內閣席位之外,還將成立一個專項的‘將軍委員會’,向全新的陸軍部提供大約五個席位。”
侃侃而談的博格納子爵,不經意間便走到了客廳正中間:“眼下我們正試圖和保守派取得合作,共同推進這項議程;一切順利的話,今年年底應該就能成功——我個人認為,完全可以把這個喜訊提前告訴那些將軍們。”
“我倒是覺得,現在考慮該怎麽對付陸軍部才是最重要的。”卡爾·貝恩輕咳嗽了兩聲,他在面對像博格納這種“大人物”的時候,總是多少有些發怵:
“今天上午,風暴軍團這邊剛剛接到了陸軍部最新通知,要在三天后終止對我們的營地提供任何補給,要我們將駐扎地轉移到克洛維城外十五公裡的一個農場那裡。”
“我專門問了一下本地人,那裡早就不是什麽農場,改成了一家製磚廠,只有個小型的麵包作坊和兩個屠宰鋪;喂飽兩三百人的工廠還行,供應八千人的軍團可就難了。”
“哦,那他有沒有告訴您,那個製磚廠其實還是陸軍部名下的產業?”一旁的埃裡希教員突然笑著說道:
“這是陸軍部對付某些刺頭兒軍隊的慣用手段,你不聽話,就把你從原本的駐地突然調走,安排到一個根本吃不上飯,或者根本不能住人的鬼地方。”
“你如果不服從,那就是抗命,或者乾脆給你斷掉補給看能堅持到什麽時候;而要是乖乖聽話了,那麽接下來早晚還是要出事——走私,搶劫,偷竊…吃不上飯的軍隊能乾的事情,有一樣就能給你們安插罪名。”
“尤其很多時候他們針對的其實不是軍隊,而是某個軍官…讓士兵們知道自己遭這麽多罪,只是因為自己的長官被陸軍部排擠了,盯上了,你猜士兵們會是什麽心情?”
“呃…這個不用猜,我太了解了。”
卡爾擺擺手,常年背鍋的他對這個深有體會:“下一步就該是嘩變了對吧?”
“完全正確。”埃裡希教員苦笑著說道:“過去他們那些大陸軍學說的家夥,就有不少用這種辦法折騰散兵科出身的軍官,給他們的履歷材料上留下汙點,順帶著就成了之後詆毀散兵學說並不成熟,或者不足以施行的證據,一派胡言!”
“換而言之,諸位,我們真正的敵人並不是陸軍部,而是某些信奉大陸軍學說出身,佔據了陸軍部上層地位的大人們。”一旁的克裡斯蒂安慢條斯理的放下了酒杯,衝著在座的所有人微笑道:
“更進一步的說,也就是刺刀俱樂部了,我說的對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建議還是不要以陸軍部這種寬泛的靶子當成目標,而是將目標針對也僅針對刺刀俱樂部一個,甚至僅僅是其中的核心成員。”他的目光分別從卡爾和埃裡希兩人身上掃過,又朝著路德維希的方向:
“因為雖然我們都清楚現在的陸軍部腐朽不堪,必須盡快打垮以蓋頭畫面,但它仍在某種程度上作為整個陸軍的象征;我們攻擊陸軍部,難免會讓某些士兵和軍官們兔死狐悲,感同身受。”
“但如果目標是刺刀俱樂部…他們首先會迷茫, 緊接著會憤怒,因為他們並不了解這個群體,而如果通過某種大眾傳媒——比如報紙——的方式知曉,也只能是清楚一個籠統大概。”
“這是種非常好的狀態,一個精英社團會被民眾和中下層士兵們簡單的貼上‘富人’,‘腐朽’,‘專權’之類的標簽,自然而然的對其中的人產生憤怒和嫉恨的情緒——不用我們想,他們自己就會找到最合適的口號。”
“這個組織太無能了,我們得打到它…這種話聽起來實在是無力,但換成‘這個組織卑鄙歹毒,貪婪腐朽,弄權害人,我們要把裡面所有的人統統綁上十字架’,是不是就很有力量了呢?”
帶著反問的話語輕輕落下,客廳寂靜無聲。
良久,輕輕抿了口咖啡的索菲亞環視了一圈眾人,用最平靜的口吻道:“很好,諸位的提議都很有價值,我想…我們已經達成共識了。”
她聲音沉穩,姿態威嚴,仿佛已是一名陸軍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