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
巨響在白鯨港無名的沙灘炸起一道衝天的水柱,晶瑩的浪花猶如萬千珍珠灑落,倒影著兩個快速交錯,碰撞的身影。
突襲,側擊,拉扯,追討…兩人交鋒的速度快到只能留下一閃而過的殘影,以及每次利刃相撞時迸發而出的火光。
和上次在戰場中央的交鋒不同,心懷默契的雙方幾乎從一開始就已經賭上全力…金發飄散的亞瑟·赫瑞德上半身衣服幾乎已經所剩無幾,露出了覆蓋著除臉部外近乎全身密密麻麻,泛著金屬色光芒的龍鱗。
這種名為“化龍”的能力可以說是亞瑟最強的血脈之力,重要性甚至超過了他賴以成名的“龍吼”…不僅賦予了他超越一般天賦者的體魄,抗打擊和恢復能力,每一塊龍鱗的強度更是比最精良的胸甲還要堅固,足以擋下絕大多數武器,甚至是重武器的攻擊。
否則根本不需要敵人動手,他自己釋放出“龍吼”的余波就足以將身體當場震碎,使用血脈之力形同自殺。
情況也和亞瑟所想的一樣,無論路易再怎麽拚盡全力的劈砍,始終無法破除龍鱗的防禦,還必須在進攻的同時躲閃自己揮出的刀刃,以及沒有絲毫預兆的龍吼。
可是……
為什麽感受到壓力的那個人,是自己?
明明佔據著上風,卻完全感覺不到哪怕一丁點兒的優勢,仿佛只要有片刻疏忽就會被一刀斬斷喉嚨……
莫名壓抑的感覺令亞瑟心煩意亂,甚至於半透明的水汽已經先利刃一步襲來也毫無察覺。
“鐺!”
清脆的金屬撞擊聲中,面無表情的路易反手一刀命中亞瑟的肩膀,與他側身而過。
右臂一沉的亞瑟本能反手招架,刀背重重砸在了路易臂甲,同時迅速轉身拉開距離,橫起刀鋒伺機格擋掃來的水汽刀刃。
呼——
浪花傾盆而下的瞬間,同時轉身的二人四目相對,童孔死死鎖定著彼此的身影,緊繃身體蓄勢待發。
“唉?沒有趁機補刀,
這一點不像你嘛,路易。”齜牙咧嘴的亞瑟捂著肩膀,努力在臉上擠出一抹“我很輕松”的笑容:
“還有剛剛那一刀貌似砍錯位置了吧?換成腦袋,我現在可就已經是死人了咯。”
“換成是腦袋,那就砍不中了。”
路易捂著有明顯凹痕的臂甲,微微的喘息著:“龍騎士血脈之力的本能僅次於狂獵騎士,剛剛那一刀如果瞄準的是致命弱點,百分百會被你招架回去…毫無意義。”
亞瑟先是愣住,緊接著臉上就露出得意的表情,連手中的刀都下意識的握得松了些。
下一秒,空氣被撕裂的尖嘯在他耳畔炸響。
“鐺!”
刺眼的火光在水花間炸開,冰冷的刀鋒和他的眼珠之間,只有區區數公分的距離。
匆忙之間的亞瑟根本來不及反應,幾乎是搶在最後向後滑步同時一把抓到了刀刃,才避免了被捅穿頭顱的下場。
“但…再強大的力量,也是被人所驅使的武器。”雙手緊握著刀柄,被死死攥住武器的路易依然寸步不讓:“能發揮出多少威力,終究不是由血脈決定。”
“你那過於沒有警惕心,太容易被外界干擾還魯莽的性格,才是真正致命的弱點,亞瑟!”
“我……”
氣惱的龍吼騎士剛想反駁,就感感到手中緊握著的刀刃忽然開始“膨脹”——像是在朝周圍吹起颶風,硬生生彈開了他的手掌。
像是意識到了危險靠近,亞瑟果斷再次拉開距離,昂首深吸一口氣,然後……
“轟——!
”
劍身裹挾的水汽化作向前刺出的螺旋,和震天動地的龍吼正面相撞,迸裂;霧化的水化作地面的雲團,將二人包裹其中。
沒有絲毫的停頓,面無表情的路易揮舞著裹挾著水汽的利刃,快步躍起,再次襲來。
“你這家夥……”亞瑟緊咬著牙,“砰!”在地面踩出一個沙坑:“稍微變強了一點,很得意嘛!”
“鐺!”
利刃再次相撞,但這次被逼退的卻路易…亞瑟勢大力沉的斬擊硬生生直接把他的刀鋒撞開,而後直奔面門。
進攻失敗的路易隻得後撤,轉身,躲開亞瑟凶厲到極致的刀鋒;呼嘯的利刃擦身而過,依然能感受到蘊藏其中的恐怖能量。
盡管血脈之力是全方面強化的路易,身體素質已經甩開幾乎絕大多數天賦者,但是在龍騎士天賦者面前,依然有著不可逾越的差距。
一下,只要再被集中一下,自己的左臂就會斷掉…路易一邊閃避一邊伺機進攻,半透明的水汽在二人之間不斷炸開絢爛的水花,卻傷不到渾身被龍鱗覆蓋的亞瑟分毫。
正面強攻自己是沒有任何勝算的,想要擊敗他,只有……
“還沒有放棄嗎,啊?!”
低吼的亞瑟眼神驟然凶狠,一個滑步閃開迎面刺來的刀尖,突入路易的中線,刀鋒卡住右臂腋下,左臂收緊掄起,對準胸口就是一記肘擊。
……現在!
路易童孔驟縮,松開握刀右手的同時,身體借助水汽的力量順著亞瑟攻擊的方向後退;打空卻又看著對方飛出去的龍吼騎士直接愣住,身體也因為沒能命中目標稍一踉蹌,失去了平衡。
然後…他就看到路易以一個極其詭異的動作,像是被什麽從後面頂住一樣猛地站穩,弓背,身體前傾,右手五指並攏藏在胸前,猛地向上一甩。
皎潔的月光下,亞瑟的童孔中倒影出澹澹的銀色光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他襲來。
那是一道橫貫頭頂,巨大到仿佛擁有實體的燦爛光輝。
冰冷觸感瞬間席卷全身,陽光燦爛的龍吼騎士終於露出了慌張的表情。
來不及了,無論躲閃還是格擋,失去平衡的自己都絕對不可能辦到;而且他有預感,這一道水汽的威力…足以劈開自己的龍鱗。
呼——
失衡倒地的瞬間,粉碎萬物的呼嘯聲從身側掠過,燦金色的頭髮被吹得凌亂。
冰冷的沙灘上,閉著眼睛臉頰也埋在沙子裡的龍吼騎士,始終沒有擺脫掉那刺骨的冰寒;足足過了兩分多鍾,四肢才漸漸找回了感覺。
緊接著他發現自己好像……
還活著?
唉?!
忽然意識到什麽的亞瑟猛地從沙子裡拔出腦袋,驚愕的瞪大眼睛。
路易·貝爾納正氣喘籲籲的單膝跪倒在原地,冷汗像雨點似的從臉頰,脖頸和後背溢出,要不停的快速呼吸才能強打起精神,不至於因為昏聵而倒下。
從這場白鯨港之戰開始到現在,他的精力和身體基本上都已經瀕臨極限了。
擁有血脈之力的天賦者的確要比一般的普通人更強,但遠遠還沒有到施法者,尤其是褻瀆法師的程度。
安森·巴赫可以沒日沒夜的揮霍精力隨便熬夜做籌備,設計新方案和計劃,畢竟他的血肉之軀嚴格意義上只是個軀殼而已,吃飯和睡覺都可以當成一種習慣和奢侈的享受…但對身為天賦者的路易仍然是必須的。
尤其身為新大陸軍團的元帥,路易的責任其實比某位“曲線忠誠”還要重,從開拔至今根本沒有任何休息時間,而且要保持在士兵們眼中的形象,全靠身體素質強撐,崩潰本就是一念之間。
但在震驚到極致的亞瑟眼中,則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即便只是擦身而過,他也很清楚就算自己沒有失去平衡,想要硬抗下剛剛那招也是不可能的,同時又是這麽近的距離,以路易的實力根本不存在打偏的可能,那就只能是……
這家夥,故意留手了?
我…就這麽……
輸了?
驚愕的亞瑟,身體開始控制不住的顫抖,慢慢的,一點一點的咬緊牙關,低下了頭。
依然在大口喘息的路易隱約意識到什麽,微微一怔:“亞、亞瑟你……”
“伊呀呀啊啊啊啊啊……!
”
話音未落,咆孝的龍吼騎士驟然暴起,從正面猛撲了上來。
噗通——
力竭的路易根本擋不住這一下,被直接撲倒在地,雙臂交叉擋在上面,硬抗下了亞瑟的鐵拳。
“為什麽?!”死死壓在上面的亞瑟一拳砸在他的護臂上:“為什麽要這麽做?!”
“你犯規了知道嗎?啊,犯規了!”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路易緊咬著牙關:“你贏了,還有什麽可說的?!”
“胡說!胡說!胡說!”亞瑟恨得兩眼噴火:
“這種讓給我的勝利,我才不稀罕呢!”
“沒有誰讓你,只是打偏了而已!”
“撒謊!”
“我沒有!”
“你就有!”
“沒有!”
“就有!”
“沒!”
“有!”
……抓住亞瑟越吵越上頭的機會,路易直接伸手抓住他的拳頭,反手壓製的同時直接從側面起身,將摔倒在地。
躺在沙灘上的龍吼騎士瞪著眼睛,但並沒有起來的意思,賭氣似的一動不動。
重重的喘著粗氣,再也無法保持冷靜的路易也失去了血脈之力的加持,沒好氣道:“你幹什麽?!”
“這話輪不到你來說!”亞瑟依舊咬牙切齒:
“該是我問你,到底想幹什麽!”
“……什麽?”
“我只是想要一次朋友間公平公正的對決而已,結果你連這個機會都不給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之前那幾次你也只是利用我牽製住聖戰軍而已,你從來就沒有認真對待過我的挑戰!”
“好不容易等到你真的回心轉意了,結果又是這種敷衍人態度——你還想怎樣?!”
面無表情的聽完亞瑟歇斯底裡的氣話,路易沉默了半分鍾。
“你…亞瑟·赫瑞德,你這個傻瓜。”拚命克制著一巴掌拍在自己臉上的衝動,路易緊抿著嘴角:
“你是不是覺得,如果我一道砍斷你的脖子…會是個更好的結果?”
“對!”
亞瑟依舊直直的挺著脖子:“至少這樣,我還能覺得你把我當朋友!”
“……朋友?”路易沒反應過來:“我…我什麽時候說過,我不把你當成朋友了?”
“那你從尹瑟爾王庭逃跑的時候,為什麽不叫上我?!”亞瑟咬牙切齒的瞪著他:
“為什麽你跑到新世界那麽長時間,從來都沒有寫信告訴我你在這個鬼地方?!”
“為什麽一直等到你成了帝國的叛徒,率領揚帆城叛變的時候,我這個朋友才終於知道你的下落?!”
“為什麽…為什麽明明有我這個朋友,你還要去找別人幫忙,從來就沒有考慮過我?!”
“路易·貝爾納,你覺得寫封信告訴我,你需要我的幫助,我會因為你是叛軍,被秩序教會通緝,就假裝不知道什麽也沒有發生嗎?!”
“你告訴我,亞瑟·赫瑞德在你眼裡就是這種朋友,你說!”
龍吼騎士死死地盯著路易,嘴角終於委屈的抿住了。
路易呆住了:“亞瑟……”
“你別說話,我現在不想聽你說那些…那些…嘁!”
狼狽不堪的爬起身,亞瑟打了打身上的土,依舊是恨恨的表情,卻低著頭根本不和路易對視:“你贏了,我不會再來找你的麻煩了,盡管放心好了。”
“亞瑟!”
路易再次喊住對方:“我…我可能這一生,都沒辦法光明正大的踏上帝國的土地,回到艾德蘭去了。”
“所以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這件事只有你,只有交給我最好的朋友我才能放心,能幫我這個忙嗎?!”
這一刻,背對著他的龍吼騎士停住了腳步。
“請轉告我父親,路易·貝爾納雖然不像他的克羅格兄長那樣,但也會以一名貝爾納家族的騎士,一名海騎士的身份戰鬥下去。”
“告訴我妹妹,她有個特別任性的哥哥,把太多太多的重擔留在了她身上,但我發自內心的相信,作為將來的艾德蘭大公,她比我,甚至比克羅格兄長都會更加稱職!”
“告訴…陛下,感謝他的栽培,沒有他就沒有如今的路易·貝爾納。”路易沉聲道:“從今往後,我都會繼續以禦前騎士,皇家武官的身份要求自己,永遠…不會令金色鳶尾花因我而蒙羞!”
“……知道了。”
沉默了許久的亞瑟終於回首,無奈又惋惜的望向自己的摯友:
“就是…陛下會不會相信,我可沒法擔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