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聽聞,衛將軍在建康的盤龍府被血洗,包括夫人和趙恢將軍在內全部被郗僧施給害了性命,雞犬未留!屬下不知真假,只能報於衛將軍……”朱顯之話未說完,便聽到高台之上“嘭”的一聲巨響傳來。
朱顯之和張小玄抬眼望去,只見原本高台寶座之上端坐的劉毅勃然變色,竟一掌將坐下寶座拍碎:“此話當真?”
“當時情況危急,顯之未能確定真假,只是逃亡途中偷聽到幾個追兵議論。因此事重大,顯之不敢隱瞞,故報請衛將軍明察!顯之辦事不利,請衛將軍責罰!”朱顯之說完抱拳領罪。
大廳中一陣寂靜,劉毅面色鐵青,目光如火的狠狠盯著朱顯之一句話也不說,就在張小玄以為劉毅要責罰朱顯之之時,劉毅面上的怒氣盡去,用平靜到可怕的語氣道:“朱將軍忠心辦事,天闕山之敗,罪不在你,何過之有!如若朱將軍聽到的消息屬實,後果將十分可怕………!”
其實劉毅已經收到王恆的稟報。王恆說天闕山之敗乃是朱顯之麾下的西府兵有人不遵將令,私下生火燒烤捕捉的山雞。天闕山乃晉國皇室獵場,煙火引來了皇家陵園的守兵,雙方大戰引來了建康城的守軍。
如果朱顯之所說屬實,豈不是說劉毅的親兵副統領王恆在謊報軍情?或者王恆亦是不察?而堂弟劉藩在建康的情況,還有大江之上劉藩的旗號又是怎麽一回事?
荊州的情報消息都要匯總到親兵統領石破天手中,石破天為何不報?
此外,如果朱顯之所言屬實,盤龍府難道真的被殺的雞犬不留,還是軍師郗僧施所為?
相比來說,軍師郗僧施的背叛才是最可怕的!建康城中的盤龍府留守之人,至親不過劉毅的糟糠之妻。
女子不過是衣服,一件破了換一件便是。
石破天、王恆都是他最信任的人,多年追隨,戰場之上都是可性命相托之人。
相對來說郗僧施、朱顯之反而是後來才跟隨他。尤其是朱顯之乃是桓氏得力乾將,只因桓玄稱帝敗亡,西府兵一敗塗地。大勢所趨下,朱顯之為保全西府兵殘部才勉強投向劉毅。
朱顯之投靠之後雖然常常倚老賣老,隨劉毅來荊州的北府舊部之人多與他發生過爭執。但朱顯之在西府兵內部威望極高,為劉毅掃平收攏荊州南部山區的蠻族立下過汗馬功勞。
江、荊兩州的桓氏故舊皆以其馬首是瞻,兩州的安寧倒是多依仗此人。朱顯之辦事從未出過差錯,算是忠心耿耿,衛將軍府內難得的帥才。
一個常勝將軍為何在天闕山卻中了伏兵圍攻?朱顯之既然能叛桓氏,難道就不能背叛自己?若是朱顯之投靠劉裕那個無賴子……。
劉毅沉吟許久,忽然抬頭見階下朱顯之仍保持著恭謹的神態,心下有了些判斷。張小玄則一臉迷惑的看著劉毅。
劉毅抬眼望了下大廳外的斜陽余暉,不慌不忙道:“朱將軍長途跋涉,一路死裡逃生,且去府中休整一番。西府兄弟這次損失慘重,明日我們去軍中告祭下死難者的亡魂。”
“多謝衛將軍。顯之愧疚難當!”朱顯之想到天闕山之戰死難的西府兄弟心中委實難過,雙目通紅。
“馬革裹屍乃我等沙場之人的宿命。朱將軍切莫過於哀傷。額,對了,明日康樂縣公謝靈運、犬子劉肅陪同西蜀國公主焦媚兒遊玩江陵城,玄道人若是無事可與靈運他們一道遊玩。”
張小玄聽到謝靈運之名心中微動,
起身行禮道:“但憑衛將軍安排!” 再無他話,朱顯之和張小玄這才辭過劉毅,大步離開刺史府。
張小玄二人出了大廳後,劉毅上半身依靠在寶座裡,半張臉籠罩在陰影裡,時而猙獰,時而冷笑。
一股冷風忽然在大廳中刮起,劉毅打了個哆嗦,驚醒過來。
“你們都下去吧。”劉毅平靜的對殿內的大斧士道。
大斧士總共不到百人,乃劉毅身邊的貼身死士。他們在武道上幾乎個個有近一流高手的實力,身手不凡。
這些人都是劉毅精挑細選出來的。多年來劉毅不吝金銀細軟、恩賞厚賜、美人醇酒,便是為了有朝一日讓他們甘心為他劉毅擋刀赴死。
死士,生前極榮,死後無哀。
說起來發膚皆生於父母,但人命有貴賤。父母不同,命運不同。
出生時命賤,但死時命應重於泰山。劉毅想到當年的好友,如今的死對頭劉裕的話,內心深處十分讚同。
本質上劉裕和劉毅是一種人,他們可以為了自己眼中的成功或目標,犧牲所有。為了完成自己的選擇和目標,好友、親人、美人、金銀都可以拋棄, 甚或自身的性命。
他們就像賭場裡的賭徒,為了贏可以把全部家當都售賣出去。
劉氏自從出了漢高祖劉邦,血液裡流淌的便是無情而狂熱的賭徒之血。
勝者天下,敗者無名。
這便是劉氏子孫的宿命。
“諾!”殿內魁梧的大斧士們依次退出。
大廳中空空蕩蕩的,陰冷的風仍然在殿中盤旋。
劉毅忽然對著大殿中一根柱子的陰影冷冷道:“你便沒有什麽要向我解釋的?”
那陰影在冷風裡肆意扭動,瘋狂生長。數息後霍然成為一個身穿黑袍的枯槁老者,黑幡負於其後。
“衛將軍想聽什麽?你不妨自問若是沒我郗僧施,可還會有今日的榮華富貴!”枯槁老者冷然一笑,正是屍仙教護法郗僧施。
大廳內寂然無聲,片刻後劉毅嘿嘿乾笑兩聲,旋即又咬牙切齒道:“軍師多次救我於危難之中,當然不會背叛。朱顯之聽到的那些流言都該是劉裕這老賊布下的奸計。我又怎會上當!”
“那衛將軍要我解釋何事?”郗僧施冷然道。
“自然是軍師早便到了,為何遲遲不現身相見?軍師這一去半月有余,令我十分想念。”劉毅說完心中一陣陣反胃,內心裡暗暗怒罵:老東西,真是越來越放肆!莫以為你有一些道法我便無奈你何,過些時日我再讓你見識見識劉家人的手段!想當年身邊奇人異士無數的齊王韓信,都死於我劉氏婦人之手,別說你一個小小的教派護法了。
人有殺虎意,虎亦有傷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