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走得匆忙,聖旨下的第三日便離開長安去滁州赴任。
高承禹和霍清帶著芃兒將沈思一家子送出十裡地,被沈思勸了回去。他與沈思這麽些年來,不是兄弟卻親如兄弟,先是走了翟臨,如今沈思也離開,想要見上一面何其難。想到此,心中悲痛不已。
霍清將手覆在高承禹手上,安慰道:“興許陛下氣消了也就將老師召回來了。”
“他自己不想回來,哪有那麽容易的。”
霍清也看出來了,這次沈思分明是求一個出長安的機會,到底為何便如此悲觀呢,她始終想不通,她問到:“陛下服食丹藥的事,老師分明特別在意,究竟為什麽呢?”
高承禹也有些疑惑,但沈思一直不說,隻說厭倦了這生活,看不到希望。陛下近些日子的確越來越固執些,也寵信一些他看不過眼的人,但也沒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
這日回府後,高承禹沒有再去兵部,隻一個人坐在院子中的涼亭軟塌上發呆。他還記得上次和沈思坐在這裡把酒言歡,躊躇滿志,以為就要看到盛世重現。
他端起那碗涼州的酒,一口喝下,嗆得自己淚濕了眼角。他甚至一瞬間想過,自己要不要離開長安,可這畢竟是他長了三十多年的家,如何舍得。
“父親,玖兒姐姐不來玩了嗎?”小小的人兒也來到了涼亭。
高承禹起身搖頭:“玖兒姐姐搬去了很遠的地方。”
“咱們池中的蓮蓬熟了,我想給她。”
高承禹摸了摸兒子的頭,溫聲說:“玖兒姐姐的新家有很多蓮蓬。”
小孩子並不知道什麽是失落,他聽到玖兒有蓮蓬便高興了起來。
沈思被貶沒幾天,刑部侍郎韓愈便因為反對迎佛骨的事情被貶黜為潮州刺史,不到一個月,朝臣接二連三因為勸諫的事情被貶,朝堂一時間壓抑了不少。
高承禹越發覺得煩躁,每日只是封閉雙耳站立在朝堂上都讓他厭煩不已。
而不久後,因為裴度和皇甫鎛、程異一派政見不合,被罷了相,改為河東節度使。那個離開長安的念頭一次次竄出來,又被他一次次說服壓製。他沒辦法如同沈思那樣破釜沉舟,他身後還有整個高家。
“高侍郎,陛下召您即刻入宮。”宮內一內侍前來兵部請人。
“內侍可知是什麽事這麽急?”高承禹立即站起身,整了整官袍。
內侍搖頭道:“似是有緊急事情,陛下召了二位宰相、兵部尚書、戶部尚書、太常寺眾官員一同。”
高承禹一聽這個配置有些耳熟,心下一凜,莫不是哪裡有兵亂,趕忙跟著內侍入宮去。
皇帝坐在偏殿的椅子中,臉有些陰沉。
“陳常侍,將安南都護府的軍報念給各位聽聽。”皇帝將折子遞給陳宏志,顯出幾分疲累。
安南、軍報?這是邊境有事?
原來是安南都護府都護李象古鎮壓過度,一名叫做楊清的刺史起義殺害李象古,並佔領了治所宋平。
“陛下,李象古為人苛刻了些,一貫強勢,所以才使得外邦不服。朝廷派人好生安撫,很快便能平息。”程異說到。
皇帝看了他一眼,雖沒什麽表情,但有幾分不悅。“楊清殺的可是安南都護,反的是朝廷的都護府,還要派人安撫?”
高承禹理了理思緒開口說道:“李象古與南詔的恩怨也不是一時而起,如同陛下熟知,他素來苛刻,想必與楊清一乾人也是早生嫌隙,
但楊清此舉挑戰的是朝廷。陛下只需派人鎮守安南都護府,此時既得強勢,也能懂懷柔。收服外邦武力為先,文治相輔,方長治久安。” 皇帝點了點頭,“楊清必得嚴懲,安南都護的人選容朕再想想。”說完往殿中眾人面上一掃,暗自思索。
高承禹不知此時為何突然想起沈思告訴他關於離京的那番話,但這是安南啊,地理位置偏遠,環境艱苦,一離開有可能以後都回不來。
可他的確有想要遠離長安的想法,如今朝堂爭鬥越來越明顯,皇帝也不複當初的英明果斷,連宰相都換成了操縱權數之人,高家樹大,總有人想來拉攏。
之前和母親也隱晦談起過,高家似乎也覺得兄弟幾人散落開更為妥當。但這安南想必母親是不想讓他去的,又趕忙收了心神。
靜了半響說到:“高侍郎,若是朕派你去,可有把握?”
高承禹心頭一凜,心突突地跳,剛才的念頭也就一瞬而過,此時被皇帝這麽一叫,他心中所想轉了幾轉,或許真是天意,遂單膝跪倒說到:“若陛下信得過,臣必當盡心。”
殿中幾人互相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殿中跪著的人和坐著的皇帝。兵部尚書似有些不忍的表情,高承禹在他手下幾年,的確是個可用之才,此番若去安南,他有些不舍,但皇帝面前也不好再說。
皇甫鎛與高承禹並不算熟悉,高承禹從前和裴度走得近些,眼看他得了個這麽大個便宜,便想說兩句。“高侍郎為人直率,怕是不太了解南蠻的手段。”
皇帝搖了搖手:“高侍郎本當將帥之才,這幾年在朝中歷練也是妥當,當得起。”
皇帝這麽一說,便也沒人反對了。況且皇帝這脾氣,最近越發聽不得反對的聲音。
這安南都護正三品,掌軍權,但也不是個好領的差事,條件比起長安來不知差了幾許。 這詔書一到高府,實在太過突然,而且十分緊急,三日後便出發。
高承禹這官升得著實快,一年內從五品直跳到三品,如今成了封疆大吏,讓不少人紅了眼,紛紛來道喜。如今高家三個兒子各個有出息,讓不少人家羨慕不已。
而高承禹正琢磨另一件事,此去安南可不是一年兩載回得來的,聽陛下的意思,讓他要在那邊鎮守上幾年,至於幾年就難說。如果帶霍清和芃兒同去,又過於艱苦。但是不帶顯然是不忍心的。
正懷著踟躕進了棠風院,便見霍清張羅著一院子的人收拾東西。
“阿湘,去找陳大夫多拿些藥,安南潮濕,到時少不了的。”
“阿鹹,去取些酒帶上,這一路過去還不得一兩個月,日日換水土。”
“娘子,您和阿郎的衣裳都收拾好了,兩大箱子,您看夠嗎?”瑞雨從屋中出來問。
“四季的衣裳都帶了?”
“冬裝帶的少些。”
“行,那就夠了,你再去乳母那看看,芃兒的東西收拾的怎樣了。”
“娘子,要不要將芃兒先留在長安,以後安頓好了再派人來接?”瑞雨問。
“這一來一去半年都耽擱出去了,何況哪那麽嬌氣,阿郎好歹是堂堂都護,就是條件再差,也不會讓兒子喝西北風去。”
瑞雨聞言笑嘻嘻應了,便轉去乳母處。
霍清恐是說話說得有些多,自己倒了杯水一口灌下,再無半點形象。
高承禹在院外聽了半天,臉上現出笑意,剛才的猶豫散了個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