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深似個木偶般,任她拖著,拉著,拽著。
不過短短一瞬,他就經歷了從天堂到地獄再到天堂,再到地獄,緊接著又回轉到人間的艱難歷程,人這一生想來也不過如此吧。
人生不過浮浮沉沉罷,不過多的是沉,少的是浮。
很顯然,經此一“戰”,周平深已然從一個富家紈絝子弟變成了一個懂思善辯的哲人。
江辭雙手環胸,噙著抹歡謔的笑目不轉睛地瞧著他。
周平深被她盯得害怕,悄悄挪遠了些,拉開兩人的距離。珍愛生命,遠離女人。阿彌陀佛。
“你很怕我?”
周平深雖不答,但從他僵硬的軀體和慫驚的眼神可以看出,此話誠然。
“你怕我作什麽?”江辭嘴角的笑意更甚了些。
“我何時說我怕你了!”周平深梗了梗脖子。他確實不怕江辭,但他怕沈若。這沈若也不知有什麽魔力,竟教他害怕得很。許是他那張陰陽怪氣的臉著實駭人了些吧,嗯,定是這樣的。
“你莫不是還記恨著今日之事?”
江辭不提還好,一提及此事,周平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揚了揚手,忽又放下了,垂著頭,深深歎了一口氣,喟歎道:“古人常言‘紅顏禍水,紅顏禍水’,先前我還不信的,如今見著你卻是愈發的深信不疑了。”
先前確是不信,醉香樓的阿香姐姐溫柔賢淑,尋芳閣的茉莉阿姐善解人意,柳花巷的晴芳阿姐溫婉可人至極,這三人在他看來,說是天上仙也不為過,他從未想過將這三人同“禍水”一詞相牽連,現如今卻要將這詞綁在江辭身上。
江辭算不得紅顏,全然是那禍水。
江辭失笑,道:“你若如此說,我尚且可說‘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你仔細思來,是不是如此。”
歉意是要表的,這話該懟還是得懟,只需稍稍拿捏些分寸便好了。
“你!我......哼!”周平深忿慍,怒而拂袖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你將我撞得吐了好幾口鮮血,我不同你計較,你倒反過來如此辱我,到底誰是小人還未可知呢。”
唔,江辭下意識捂嘴,此番嘴又快了幾分,分寸也沒掌握好,尚且忍住吧,小不忍則亂大謀。
“分明才一口血,哪裡來的好幾口!”周平深無力辯駁。
“你說一口便是一口,但到底說來,還是你撞的我。”江辭疏朗一笑。
“我......你......你......無恥!無恥至極!”周平深辯得面紅耳赤,自知爭不下去便恨恨剜了她一眼,偏過頭去,不再看她,不再同她搭話。
江辭的嘴角已咧到了耳後根,盡力憋著,不笑出聲。雖說此番叫他過來是同他致歉的,但看他此番表現委實是可愛了些,教人忍不住想捉弄一下。
以前隻當“可愛”一詞是形容女子的,現在卻覺著男子也未嘗不可。這周平深便是實實在在擔得這一詞的。
雖是盡力憋著,但江辭還是忍不住笑出了些許聲音。
周平深聞得此聲,更是氣惱,梗著脖子倔強地瞪了江辭一眼,怒道:“你又笑我作甚!你不要以為你是那江逢的夫人我便不敢奈你何!”
“江逢?”江辭微微蹙眉,眉間滿是疑惑。這江逢莫不是沈若?先前確是同他假扮過一場夫妻,但照如今的局勢看來,這夫妻倒是不必假扮的,但他不僅扮作她的郎君,更是更改了名字,江逢,
江逢......江辭,辭君水雲間,逢作天上月。此番名字倒是別有深意,這莫不是要開竅的節奏? 周平深挑眉,戲謔道:“你莫不是連你相公的名字都不記得?”
江辭儻朗一笑,道:“我自然知道,只不過平日裡我都喚他江朗,日子久了些,忽然聽得此名,有些生疏罷。”
“嘁!強詞奪理!”周平深又是一聲嗤笑,眉間滿是鄙夷。
江辭舒眉一笑,道:“你說如何便是如何,按理來說,我是長輩自是該禮讓你一番,不同你這等小輩相計較的。不過我拉你出來可不是要同你理論爭執的。”
周平深向後挪了幾步,謹慎地盯著江辭看,緊了緊衣裳道:“你、你想作何!我自知我比江公子還要美上幾分,但我對你著實沒有興趣。”
“......”江辭怒極反笑,嘴角的弧度又上挑了幾分,換了原先正經的模樣,改作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儻蕩一笑道:“你同江朗比自是俊上三分,這我也無可辯駁。”
“真的嗎?你也這樣認為?”周平深倏爾一笑,眨巴眨巴眼,直勾勾地望著江辭,眼裡含著的希冀就快要盈出雙眸了。
到底是小孩,果然好騙。
江辭點頭,好不真誠道:“這是自然,我向來不說假話的。”
周平深咧嘴燦爛一笑,恍惚間,竟覺得比太陽還要耀眼幾分。
到底是個孩子,單純天真,不過寥寥幾語便教他高興成這個樣子,若是再給他幾顆甜蜜蜜的糖果,怕是會毫不猶豫地跟著她走。
不過,如此倒是有利於她計劃的實施,甚好!
從先前的對話來推算,林老同周平深是叔侄關系,再看這藥房面積之廣,沒有些許余財怕是建不出的,況月例這東西,向來是富貴門庭才有的。再看這周平深的做派,儼然一膏粱子弟,因此推來,這周平深家不是地主老財就是官閥貴族。
對於江辭來說,此等人群,隻可交好,不可交惡。若是用得好了,便是一把斬殺四方的利劍,若是用得不好,倒也無所謂。但凡事都是趨利避害而行之,有便宜卻不去爭取討要,這莫非是愚人行為。
況這江南之地,物美水肥,商賈繁興,能在此地扎根者,多是善謀之人,若能因他而結交到他的父親,於江辭而言更是再好不過了。
江辭作得一副深情貌,眸浸蜜意道:“拉你出來不過是想同你說聲對不起罷了,今日到底是我糊塗了,氣血翻湧,一不小心就亂了心神。 ”
周平深微微挑眉,探尋的目光從上到下,將江辭掃了個遍,倏爾一笑道:“方才你還伶牙俐齒的,怎的不過半刻卻又換了一副模樣,你莫不是那曲影閣的女伶,唱戲唱慣了,到我這改不過來了?”
紈絝子弟果然是紈絝子弟,句句帶刺,還刺得人生疼,所幸她心胸大,氣量足,才能不被這等奸徒所氣!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不拘小節!
江辭端起一貫溫和的笑容,盡量將聲音放平放穩道:“照你此番說來,確是有些像的,我既聽得誹語,自然也聽得忠言。此番到底是我魯莽了些,我同你道歉,便是自省的表現。
你如此說我,便是策勉我的表現,我自該同你致謝。一番論一番,歉意已表,接或不接在於你。至於謝意,我自該認真理達,此番策勉,委實感謝。”
周平深微怔,呆愣原地,面色多般變化,迂久終於正色道:“你、你如此客氣,倒、倒教我、教我好生尷尬。”
江辭不免失笑,道:“說我伶牙俐齒的是你,說我客氣的也是你,周公子倒也同你話裡那般,多變得很。”
周平深忽然緩了一口氣,面色和緩了不少,“你還是這般樣子教我習慣些,你既同我道了歉,我也不是無禮之人,我便勉為其難接受了罷。”
周平深捋了捋袍子,就地坐下,也不願同江辭再搭話了,純屬自討沒趣。這個女人就像六月的天一般,說變就變。
江辭此番倒是暢快,解了一個小疙瘩,雖不能算上同他結交了,但起碼也沒有交惡,這個結果倒是尚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