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時,同在重症監護室裡2床隔壁的患者半清醒地躺在床上,並親眼目睹了這一切:
只知道突然一個護士喊了起來,但不知道她在喊什麽,就知道很快他就看到其他人奔向隔壁床,他們一個個穿著防護服,分不清哪個是醫生哪個是護士,但是有高的有矮的。
他們彎著腰,圍著隔壁患者,場面有點亂,有人在說話,有人像在按壓什麽,有人在推針,有人在記錄,有人在打電話……
終於他知道了,隔壁床快不行了,原來他們是在搶救。
在重症病房似乎搶救已司空見慣了。
很快,醫務人員都離開了,各忙各的活,只剩下呼吸機打氣的聲音,不久,又有兩位穿著防護服的推著一張鐵床上來了,他們利索地收拾了隔壁床的病人……
這時,他才知道隔壁的病友離世了,他就這樣眼睛呆呆地看著2床的病友離開了人世,心裡不免生出一種兔死狐悲的淒涼感。
而此時的陳衛早已走出了隔離病房,他要去通知死亡病人家屬了。
他撥通了家屬電話,對方是病人的兒子。
“喂,您好,是李生根的家屬嗎?”
“是。”
對方明白是醫院來的電話,簡短地回應。
“非常遺憾地通知您,老人搶救無效,已經死亡。”陳衛盡量壓低聲音,緩和地說道,“依照規定,甲類傳染病是不能見逝者,但需要您來醫院一樓病人通道簽字,很快就要被打包拉去殯儀館火化,請您節哀!”
陳衛的話在他自己聽來都是多麽的官方和沒有人情味,可現在他能做什麽?
作為醫生專業與理智告訴他:面對這樣的事情只有沉著冷靜。
而點電話那頭平常家屬突然聽到這樣的噩耗都會崩潰的。
幸而早一些的時候護士已經電話通知過他們,跟他提前解釋了病情,並告知,病情凶險,隨時生命危險,但會盡全力搶救。
或許是因為提前的告知亦或許是面對這個病家屬早就做好了充分心理準備吧,電話那頭只是稍微沉默了一下,然後略帶沙啞的嗓音問道:“是幾點鍾走的?”
那個沙啞的聲音陳衛能聽出有些顫抖,有些疲憊,更還有些心酸。
“11時42分。”
“哦,我也是臨床醫生,我現在在XX醫院,前天我媽剛走,也是因為這個肺炎。”
他的聲音多麽的無奈。
“啊?對不起。”陳衛十分意外,電話那頭竟然也是一線醫生。
陳衛想,這段時間以來,武漢的一線醫護人員在醫院裡經歷了生死搶救,已經是心力交瘁了,而這位醫生更是不幸,他母親前天走了,今天父親又走了。
誰能真正的感受他現在正經歷著怎樣的悲痛?
接連失去兩位至親,這樣的悲痛又是多麽的無力。
“10點出現氧飽和度下降了,能用的設備措施都用了,我以為至少是有點希望的,哎,我們還是低估了病的進展速度。老人年紀大了點,又有基礎疾病,本身就是高危群體,再加上病情進展迅猛,多器官功能衰竭……”陳衛也不知怎麽安慰對方,只有把死亡原因告知對方。
“嗯,嗯。”對方同為醫生,是聽得明白的。
“另外,老人生前所有的物品,都必須按照感染廢棄物處理,您看?”
“我明白,一切按流程處理。”
“我妻子和孩子也在家隔離。”對方又說道,
“我一直住醫院裡,已經2個多星期沒回家了。” 對方可能真的需要發泄,不知怎麽的突然跟素未謀面的陳衛聊起了自己的家庭現狀。
“嗯,你也別想太多,都會好起來的。”陳衛沒想到他還會說這些。
此時,若是在身邊陳衛很想給他一個擁抱,甚至是一個緊緊的握手。
這樣的悲痛,旁人是無法體會的,更加沒辦法感同身受,他內心肯定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誰又能預想,隔離之日的分別,就是最後一面。
“我今天輪休,1個小時後就能趕到你們醫院。”
“嗯,保護好自己,祝我們都順順利利,也希望疫情能早日結束。”陳衛盡力安慰道。
“嗯,”他淡淡地說,“希望吧,你們也多保重!”
“保重!”陳衛回了一句。
陳衛說著感覺鼻腔莫名有些顫抖。
這是一次特殊的噩耗傳遞,以往醫生跟病人家屬匯報死亡訊息,都會想著怎麽跟家屬解釋溝通。
而這一次,兩位素未謀面的一線醫生互道保重。
短短幾句話,卻有與至交好友的感覺,惺惺相惜。
掛了電話,陳衛的心情也是久久難以平複,回到病區徐斌詢問了情況。
“家屬也是醫生麽?”得知家屬是醫生,徐斌驚訝地說道。
“是,也是一線醫生。前天母親剛走,今天父親又走了......”
說完,陳衛感到淚水就要奪眶而出,他像許多醫生一樣見慣生死,並不是容易流眼淚的人,但這段時間卻接二連三有流淚的衝動。
陳衛在情感上的波動,也來自一種自責,XGFY意味著未知,醫治能力的有限,讓作為醫生的他有時候無能為力。
但來不及傷感,又要處理別的病人。
陳衛拖著厚重的防護服,奔波在每一張床病人之間,他不停地忙碌來掩蓋這種負面情緒。
很快,家屬如約而至。
“陳醫生,李生根家屬到了,來給他簽個字。”一樓護士打電話提醒陳衛去給他簽字。
“好,我馬上來。”
陳衛見到了那位一線醫生, 年近40歲的樣子,他那布滿血絲的雙眼,暗淡無光。
待陳衛簽好字後。
“謝謝你。”他禮貌地說,“麻煩了。”
“保重。”
“保重。”
僅此而已。
隻言片語後,他們又奔赴各自的戰場。
今天的這例患者,是薑洋所在小組入院以來,面臨的第一個死亡病人,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
薑洋下班時,聽消息說,為了分散床位壓力,明天開始醫院裡的輕症病人將轉到方艙醫院,而作為定點醫院,原則上只收確診重症、危重症和疑似危重症病人。
這是好事,分級治療,集中力量減少病人死亡,這也意味著醫院的治療壓力將越來越大。
回到酒店後,薑洋太累了,很想睡,可閉上眼睛就是醫院的緊張工作的狀態,病人的樣子時時浮現在腦海,這讓他根本無法及時入睡。
與其這樣他還不如起來玩了會手機,放松心情。
當他刷手機的時候偶然看到一首詩,忍不住熱淚往下流!
多年後,後人們提起:
己亥末,庚子春,荊楚大疫,染者數萬,眾惶恐,舉國防,皆閉戶,道無舟車,萬巷空寂。然外狼亦動,垂涎而候,華夏腹背芒刺,幸龍魂不死,風雨而立。醫無私,警無畏,民同心。政者、醫者、兵者,扛鼎逆行勇戰矣!商客、名家、百姓、仁義者,鄰邦獻物捐資。
歎山川異域,風月同天,豈曰無衣,與子同裳,能者竭力,萬民同心。月余,疫除,終勝!此後百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