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八重鄉出來後,雙諧繼續取道向東,向著他們的目的地進發。
隼人呢……在經歷了先前的幾樁事後,無疑已得到了雙諧的信任;所以孫黃二人商量了一下,就直接跟隼人表露了他們此行的任務,並詢問後者是否願意作為向導與他們同行。
隼人稍加考慮,便答應了下來;反正他本就是在四處流浪找“活兒”乾,只要不是傷天害理的事,給誰乾不是乾呢?何況以他在廣州時對雙諧的了解,至少孫亦諧這人出手是很闊綽的,給這“孫半城”當向導,事成之後對方絕不會虧待自己。
看到這兒可能有人要問了,隼人他身為一個日本人,接這活兒就沒感到糾結嗎?
那當然是沒啥好糾結的,因為孫黃二人此行的目的,只是“去某個大名那裡拿回一件對方從中原盜走的寶物”而已;若是雙方角色互換一下,換成是隼人來中原,那就好比他要從一個中原的知府那裡弄回一件對方從天皇家偷走的珠寶……這種事,本來也上升不到為了國籍而糾結的地步。
隼人又不是任何大名的部下,他就一日本江湖術士,那些大名被偷被搶乃至被殺,關他屁事?不如說這幫大名早點死掉一批,讓戰爭早點結束才好呢。
真正能讓隼人糾結自己日本人身份的,那得是更大一點的事,比如孫亦諧和黃東來今天跟他來一句:“我們是奉命來刺殺日本天皇的。”那隼人肯定得在友誼和利益之外,先考慮一下民族立場的問題了。
當然了,真要是那種任務,孫黃再怎麽信任隼人,也不會跟他這個日本人挑明的。
長話短說,在隼人答應了當向導後,三人即刻就結伴啟程。
而他們旅行的速度,也因此有了巨大的飛躍。
一來,隼人並不是慶次郎那種走到哪裡都“全場最靚仔”的傾奇者,他平日裡無論外表還是做事都比較低調,如無必要,不會去招惹額外的麻煩。
二來,隼人盡管“戰鬥力”一般,但他那陰陽佔卜、風水秘術可都是好本領啊,在日本這到處都是山路的地方,只要他將幾張小小的紙人紙鶴一放……哪個方向好走、何時啟程順利,便都能知道個大概。
有這樣一個人作為向導,那三人這旅程自是事半功倍,順風順水。
接下來的幾天,他們的前進速度至少也是此前的三倍,且幾乎沒遇到什麽危險就穿越了毛利氏與尼子氏之間的對峙地帶,來到了神戶地界。
神戶,乃兵庫縣南部的重要門戶,被稱為“兵庫之津”;此地面朝大阪灣,東臨大阪城,而從大阪再往東北走一點兒,緊挨著就是天皇所在的京都。
那很顯然,這裡是個兵家必爭之地。
而又因為它是必爭之地,導致它成了個“可怕的地方”。
此時節的神戶,東有淺井、六角雙雄角力,西南有三好氏虎視眈眈,東南的松永氏和畠山氏不可小覷,西面還有個雖然羸弱但距離這裡最近且對這裡最為看重的浦上氏在盯著。
這種被一堆大小勢力夾在中間的區域,基本就是日本戰國時代中最符合“人間地獄”這種描述的所在。
原本有著不少居民的村莊和港口,如今只剩下了一片片荒廢的屋舍和田地。
這裡的每一寸土壤,似乎都已成了被血染過的戰場,空氣中到處彌漫著腐敗和血腥的氣味,路邊隨處可見數量不一、腐爛程度也不一的屍體,他們有些身上穿著甲胃、手邊掉落著兵器,還有些破衣爛衫,乃至衣不蔽體;而這些死者的性別、年齡也是男女老少都有,有些死狀極其淒慘,
讓人不忍猝視,更不忍去想象他們生前的遭遇。可以說,這元和二年冬天的神戶,是一片名副其實的凶險死地,殺戮叢林。
現在還在這片土地上活動的人,不是瘋了,就是有不得不來、或不可告人的原因……
而孫亦諧和黃東來的情況,顯然屬於後者,因為他們當初從幸五郎那裡拿到的字條上,寫的地名和人名分別就是:“神戶”和“小梅”。
當然,他倆此前壓根兒也不知道神戶是這個情況,按照孫黃這兩個現代人的印象,這地兒應該是個吃牛肉的好去處,來一趟還能順帶嘗嘗美食。
結果在離開八重鄉,並且讓隼人當了向導後,隼人一問你們要去哪兒,孫黃回答說要去神戶,給隼人嚇一跳……當時看到隼人大驚的神色,雙諧才得知事有蹊蹺。
可就算知道了神戶的情況,他們該來還得來啊,畢竟這是他們唯一的一條情報線,斷了就沒了。
再者,“小梅”這個名兒,也讓孫亦諧抱有一絲幻想,他覺著:萬一接頭人是個美女呢?那是不是……
就需要人來保護一下呀?
那他身為一個“俠客”,義不容辭啊。
於是,三人就來到了神戶這片被戰爭蹂躪得面目全非的土地上,並在當晚隨便找了一間無人的空屋住了進去。
進屋前,孫黃二人還在屋外的地上擺上了一堆魏公公在臨行前教給他們的那種“石子暗號”,之後就是等了。
隼人本以為他們會有更加具體的接頭方式,沒想到最後會是這種在地上擺下暗號、再守株待兔的形式,故而在進屋後歇了一會兒後,隼人就帶著疑惑問道:“孫兄、黃兄,這次你們要找的……確定只是‘一個人’嗎?”
被他這麽一問,孫亦諧還沒反應過來,黃東來卻是很快就明白了:“嗯……我也覺得納悶。”他頓了頓,“先前我以為神戶是個人挺多、挺熱鬧的地方,若是如此,那我們只要去找個當地最熱鬧的客店住下,然後在客店附近擺下接頭的暗號,被發現應該不難;可現在到這兒一看……到處是荒屋荒地,人影都沒有半個……那跟我們接頭的如果只有一個人的話,上哪兒找我們去啊?神戶的范圍那麽大,他們怎麽知道我們在何處落腳?這‘小梅’總不見得每天都能把神戶地界上的所有屋子附近都巡視一遍吧?”
“哦?”孫亦諧聽黃東來說到這裡,也跟上了思路,“這麽說來,對方可能真不止一個人,而是由好幾個人組成的一個小組織,組織裡的人各自負責著神戶的某一片區域,誰發現了情況,就去設法通知同伴,這樣想……似乎更合理些?”
“確實。”隼人接道,“但這樣的組織,據我了解,通常不會隻為‘一方’效力的,他們一般是作為中立的情報販子,同時與多方勢力保持著合作關系,而且……敢於盤踞在神戶這裡的組織,絕不會是什麽善男信女所組成……”
“呵……那也沒啥嘛。”孫亦諧邪邪一笑,“不就是一些‘壞女人’嗎?哥兜得住。”
“呃……”隼人聞言,一臉疑惑,“孫兄,你怎麽知道對方是女人呢?”
“那不廢話嗎?叫‘小梅’的難道還能是男人?”孫亦諧道。
黃東來一看孫亦諧那德行,便知道這小子沒憋好屁,當即在旁陰陽道:“哼……那照孫哥你的意思,對面要是還有什麽小蘭、小竹、小菊在,就更好了是不是?”
“哈哈哈……”孫亦諧笑了一陣,但馬上又滿臉問號道,“誒?這跟小蘭有什麽關系啊?這裡頭還有柯南的事兒呢?”
很顯然,孫哥並不知道“梅蘭竹菊”的說法。
“好好算了算了算了……”黃東來一看對方竟以文盲之力免疫了自己的調侃,也是頭大。
但這時,隼人忽然接上的一句話,卻是給了孫哥很大的打擊:“孫兄,雖然我不知道你說的柯南和小蘭是怎麽回事,但有個事兒我感覺你有誤會啊……”他用完全不像開玩笑的語氣接道,“在中原,‘小梅’十有八九是女孩子的名字沒錯,但在日本,這可能只是一個姓氏而已啊,比如說,很可能有個男人,名叫小梅剛三郎,那他也能叫小梅啊。”
“什嘛?”孫亦諧一聽,那嗓門兒一下子就尖起來了,“媽個雞的……”緊跟著那罵街口癖也出來了,“你們日本怎麽那麽多缺德名字?也太他媽容易讓人誤會了!”
看得出來,他大失所望,而且很明顯……在孫哥的認知裡,“損人”也是個“缺德名字”。
“哈哈哈哈……”黃東來聽著這兩人的對話,不禁笑出聲來,“孫哥,有沒有可能不是名字的問題,是你的問題?哈哈哈……哎呀不行我笑得肚子疼,你們先聊著,我去拉個屎。”
黃東來這談笑間請辭如廁的話術可謂無比絲滑,轉折承接都順得一逼,話音落時,他已轉身出了屋子。
咱前面也說了,屋外也都是荒涼一片,黃東來想在哪裡解決都行,路中間都可以,當然了……這大冬天的,俗話說冷風颼颼過,風吹屁屁涼啊,黃東來好歹還是去附近找了個小樹林鑽一下,這樣解決之後呢,順手抓幾片樹葉也方便。
之後這十幾分鍾啊,咱們就按照用“春風一度”來省略男女間不可描述的一些事情的方式,以“東山再起”來省略掉黃東來的所作所為。
且說他貓在小樹林裡,正在收尾的時候,忽然就看到,孫亦諧和隼人所在的屋子附近,來了一個人。
而且,那還真是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黃東來還見過,她正是此前雙諧在下關的港口那兒遇上的那名女忍者,即那馬杉重藏的手下阿枝。
此刻的阿枝,孤身一人走在這荒涼之地,她不但是神色和腳步都顯得匆忙,其右手還始終捂在自己的左側肋部……一看就是負傷的狀態。
雖不知她經歷了什麽,也不知她出現在此是不是巧合,但黃東來憑經驗也能猜到——這個女人的身後,恐怕會有追兵。
…………
同一時刻,三裡地外。
兩名白衣僧人,站在一處山崖邊,眺望著遠處阿枝那渺小的身影,臉上皆露著不快的表情。
“因為是女人,就大意了啊。”片刻後,個頭略高的那名白衣僧人率先開口道,“沒想到,她才是三人中最厲害的一個。”
“哼……”一旁比他矮一些的白衣僧人冷哼道,“還不是你這家夥起了色心,才會讓她逮到機會逃跑?”
“嘁……”高個兒僧人被對方這麽一說,便更加惱羞成怒了,“都是因為那個男的拚死拖住我,才搞成這樣……否則我再大意,這女人也飛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一邊說著,一邊側過頭,用余光看了看背後。
此時,他們兩人身後的斜坡下,還有整整十名黑衣僧人,或者說十具由他們倆操控的“屍偶”在。
這十具屍偶中,此刻有五具是站著不動的,其中之一,肩上還扛著一個昏迷的小男孩。
而另外五具屍偶,正圍在一處,用手中的薙刀瘋狂剁著一個早已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男人。
“隨你怎麽說吧……”矮個兒僧人對這殘忍的場面似乎是見怪不怪,只是用平靜的語氣接著說道,“但那個女人的逃跑已成事實,你現在哪怕把那個男人的屍體切碎了泄憤也無濟於事,還不如趕緊追上去,把你剛才沒能乾成的事情幹了,然後把那女人也一並滅口,再回去跟大家會合。”他說著,便轉過身去,邁步就要走,“總之,我先帶著那個小鬼回去了,這孩子應該也是個忍者,是個好苗子,想必宗主見到他會很高興的。”
“等等!”高個兒僧人聽到這兒,臉色立刻變了,他轉頭叫住矮個兒道,“明明是我們一起抓的人,你現在要獨享功勞嗎?”
“呵……”矮個兒聞言冷笑,雖是頓住腳步,但頭也不回便道,“今天早上抓住他們的時候我就說了,按慣例,孩子留活口帶回去,另外兩個當場殺掉便是。
“但你卻非說什麽‘這兩人不是普通人,留下活口或許能問出一些有價值的情報’。
“其實當時我已經猜到你打的什麽主意了,只是沒有揭穿你罷了;一想到你為了掩飾自己那點小心思, 還特意把男的也留下沒殺,我就覺得好笑……
“本來我也不想就這種事跟你多囉嗦,因為我知道你完事了之後馬上就會把那兩人滅口的,從結果來說也沒什麽區別。
“可沒想到,我才離開一會兒,你竟然就讓人跑了……還好那小鬼是由我來看管,若是連他也跑了,那你的責任可比現在大得多。
“這件事,我不向宗主報告,對你降下懲罰,已經是看在你我的交情上了,你還想分走功勞……是不是有點過分了呢?玄亙?”
玄亙被懟得無言以對,只能咬著牙,把這口氣咽了:“好……永亙,有你的,你這份‘恩情’,我記下了。”
“哼……”永亙並沒有把對方這咬牙切齒的“感謝”當回事,只是回道,“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說罷,他就再次邁開步子,順坡離開。
待永亙領著自己控制的五名屍偶、扛著忍者小助離去,站在崖邊的玄亙便又將視線轉回了遠處,落到了那間阿枝走入的荒屋上,其口中還念念有詞:“女人,今天我就讓你知道知道,我玄亙大人的手段……”
話音未落,玄亙操控的那五具屍偶已然迅速聚集到了他的身邊,然後……便隨著他,一同從那崖邊跳了下去。
這山崖倒也沒那麽高,和底下的地面距離有十來米吧,玄亙和他的屍偶們自這高度落下,皆是穩穩站定,看起來遊刃有余。
且落地後,他們立刻就展開呈“人”字陣型,如一行陸上的大雁般朝前疾走而去,火速逼近了雙諧和隼人的落腳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