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英雄宴,群豪再聚正義門。
這正義門內的宴會廳,很是氣派,甚至比很多開門做生意的酒樓都要寬敞豪華。
即便今天來赴會的一眾武林人士數量接近兩百,他們也完全接待得過來。
這些年,在沈幽然的運作下,正義門可謂是風生水起;洛陽一代黑白兩道的大小買賣、甚至一些買官兒賣官兒的勾當,他們都能分一杯羹,所以這錢也是如流水一般的流進沈幽然的口袋。
可以說,經過這次大會,人們也更真切地明白了正義門的財力、人力、領導力之強盛。
考慮到沈幽然今年也不過三十出頭,黃東來預測他會是未來二十年中江湖最有勢力的六人之一,確也是有道理的。
然而,沈幽然自己……其實並不太在乎那些。
正義門在他眼裡,不重要。
他的確有野心,想要帶領著一個門派崛起,傲視天下……但那個門派不是正義門,而是天奇幫。
或許有人會問,他都已經是掌門級的人物了,只要能成功,那他所率領的門派是叫正義門還是叫天奇幫,又有什麽區別呢?
其實……是沒什麽區別的,至少在別人看來沒有。
但是在沈幽然看來,區別很大。
他有他的執著,有他的想法,不管他的執著在他人看來是偏執、是幼稚、還是愚蠢……只要讓他自己認為有必要性和正確性,他就不會覺得這樣做有什麽問題。
當然了,他可以有他的堅持,但他也得為了這種選擇買單。
…………
酉時三刻,英雄宴上。
此時,已是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眾英豪興致正高。
“掌門,我們已反覆數了三遍,人都齊,我們也都準備好了。”就在這時,一名正義門的弟子來到了沈幽然身旁,俯身耳語了一句。
“好,你下去吧。”沈幽然聽罷,便放下了酒杯,輕聲吩咐道。
那名弟子得令後,快速離去。
“來來來,沈門主,我敬你一杯!哈哈哈……”這時,剛好有一名其他門派的前輩從別桌過來給沈幽然敬酒。
但沈幽然卻仿佛沒看到對方似的,面無表情地從座位上站起,轉身就走,徑直朝著宴會廳最北面的一個高台行去。
“誒?沈……”來敬酒的那位與他錯身而過,也是愣了下,但還沒等他再說什麽,沈幽然已經走遠。
很快,沈幽然便來到了那個比周圍高出一截的平台上,暗運內勁,開口言道:“諸位,請安靜一下。”
這一聲,用一個現代人熟悉的概念來說,就跟用擴音喇叭喊出去的一樣,非常響亮。
在場的眾人聽見這句,便知沈門主是有正事要宣布,故而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杯碟筷羹之聲戛然而止。
“沈某,有幾件重要的事要宣布。”沈幽然說這話時的語氣,不對……
他的語氣,非但沒有絲毫的尊重或禮貌,還帶著幾分命令的意味。
只是此刻,並沒有多少人察覺出了這種不同,因為大夥兒都想當然的以為沈幽然這會兒這是要上台給少年英雄會的前三名頒獎品。
“其一,自今日起,洛陽正義門即告解散,所有正義門的幫眾、生意、資產……皆由天奇幫接管。”
結果,沈幽然接下來的這句話,讓在場的眾人驚得紛紛倒抽一口涼氣兒,很多人本來都已經有點兒醉了,一聽這話連酒都醒了。
“其二,我沈幽然,從今天起,便不再是正義門的門主,而是天奇幫的幫主。”沈幽然可不管他們的反應,只是自顧自地繼續說著。
就在這時,有個不知趣的家夥湊了上來,面帶笑容的想當和事佬:“呵,沈門主,就算是喝醉了說笑,你這也過了吧,你看大家都被你給嚇著了……要是玩笑的話,我看就到此為……”
“我看起來像是在說笑嗎?”沈幽然神情冰冷地打斷了那個人的話,反問了一句。
那人論資歷雖是武林前輩,但無非是個二流人物,要不然也不至於那麽沒眼力勁兒;此時他被沈幽然這麽一瞪,隻覺頭皮發麻、兩腿發軟,本能的就後退了幾步,不再作聲。
“其三……”沈幽然見沒人再插嘴了,便接著說道,“沈某希望在座的諸位……於我正義門內暫留幾日,把各自門中的武功心法、不傳之秘、包括你們那些前輩同門間見不得人的秘密,都一五一十的說出來,等我的手下們把這些都記錄完了……再走。”
這第三句話一出來,台下可就炸了鍋了。
那些年輕一輩暫且不提,要知道這下邊兒副掌門級別的大佬少說也坐了五十來個,個個兒江湖資歷和輩分都比沈幽然高,武功也都不差……沈幽然的這種要求,就算換個普通弟子聽了也得拍桌子翻臉,何況這些是這些大人物。
“呸!”不出意外的,馮順風第一個就站了起來,“姓沈的,你他媽是吃了什麽不乾淨的東西失心瘋了吧?今兒這話你敢說出來,怕不是找死?”
馮順風那邊的幾桌人,除了他和馮順水、還有他們幫主的侄子狄瑰之外,其他人也都來自和他們漕幫交好的水路門派,一見馮二當家帶頭拍桌子了,他們便也都紛紛站了起來,一個個的都把手摁到了兵器上。
“呵……”沈幽然看著對方,像在看個笑話,“馮二當家,你那腦殼裡裝的東西但凡再好使些,怕也不會這麽迫不及待地對我說出這麽難聽的話來。”他頓了頓,再次看向眾人,“我知道,在座諸位現在的想法,大多和馮二當家類似,我若是不對剛才的話做個交代,你們也不會輕饒了我……哼,放心吧,沈某既然敢把這話說出來,自是有所依憑。”
他說到這兒,抬起手來,輕拍了兩下。
掌聲剛落,這個宴會廳南側的一排出口便在兩秒之間統統由外側被關了起來。
不用想都知道,此刻這宴會廳的門外,已被正義門……哦不,應該說是被天奇幫的弟子們封了個水泄不通。
這還沒完,那排正門關閉之後,通往後廚的側門那兒緊跟著就走出了兩個人來,在那兩人的肩上……還抬著第三個人。
他們的動作很快,目標明確,三步並作兩步就一路來到了沈幽然的身旁,然後把他們抬著的那位放到了一張有靠背的椅子上。
台下的眾人定睛一看,那個被抬上來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銀道”——白如鴻。
此刻,白如鴻面如死灰,整個人都被繩捆索綁;雖然他的眼睛還睜著、也有呼吸,但那癱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的樣子怎麽看都不尋常。
是個人都明白,像白道長這樣的高手,只要內功外發,鐵鏈都能掙得斷,何況是區區繩索?眼下他這樣,定有原因。
而沈幽然,也是迅速解答了他們的疑惑:“兩天前,白道長和在座的諸位一樣,喝了一杯我敬上的茶水……”
他的話才出來半句,下面的人已經有一多半兒變了臉色,尤其漕幫那夥人,臉都青了。
都是江湖道上走的,誰又能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呢?但他們同時也有疑惑,因為在座的英雄中也有不少會使毒的,可前天卻是沒有一人察覺到自己被下了藥……當然了,在那之前,堂堂正義門的門主、少年英雄會的主辦方,竟然會在來參會的群豪茶水中下毒這種事……本就是不可想象的,所以確實也不好防備。
“呵……”沈幽然自是看穿了人們的想法,他笑著接道,“你們不用胡猜,那茶裡加的‘東西’,你們不可能知道是什麽,而我也不會告訴你們。”
很顯然,沈幫主和大家在各種武俠電視劇裡常見的下毒成功的反派不一樣,他並沒有自信滿滿的特意把自己下的毒叫什麽名字告訴那些中毒者們。
所以此處書中暗表,他加的東西叫“極樂蠱”,是一種源自苗疆的神秘毒物。
嚴格來說,這玩意兒並不是植物或化學製品,而是一種非常細小的、用肉眼看跟茶葉沫子差不多大的生物。
極樂蠱進入人體後,會在人的腸胃中寄生下來,並在約十二個時辰後迅速分裂增殖,然後通過腸壁進入血液以及神經系統。
由這時起,這個人便算是正式“中蠱”了。
中了極樂蠱的人,平日裡不會感覺到任何的異樣,但當有人在其附近搖動“蠱鈴”時,這個人的神經系統和內髒就會立即產生反應,令中蠱者生不如死。
這種感覺,可類比毒癮發作時的痛苦,甚至比那更加恐怖,並不是意志力夠強就能與之對抗的;而若是在極樂蠱發作時強撐硬扛,或者是企圖運功對抗,還會引發直接的生理損傷。
另外,在極樂蠱的發作平息後,人便會暫時陷入一種全身癱軟、如在雲端的迷幻狀態,仿佛登仙通神、超脫肉身,故名——“極樂”。
想必有些人看到這裡已經想到了……沒錯,正義門裡的那些弟子,也全都中了“極樂蠱”,所以他們都對沈幽然言聽計從,即便沈讓他們對抗整個武林,他們也不敢拒絕。
當然,這些弟子們中的蠱,和眼下這些武林英雄們中的,並不是同一批。
每一批極樂蠱,都由若乾條公蟲和一條母蟲組成,你可以將它們視為一個個不同的族群。供人服用的那些是公蟲,體積極小、肉眼難辨、無色無味,測毒手段也測不出來;而母蟲大約有半截拇指那麽大,將母蟲以獨特的方式風乾後做成硬繭,放到一個金屬小籠裡,便可製成“蠱鈴”。
每個“蠱鈴”,只能讓與其同一族群的極樂蠱發作,對其他族群的公蟲不構成影響。
中蠱的人即便自創耳膜、廢去聽力,也無法對蠱鈴免疫;自盡倒是可以解決問題,但一般來說,體驗過極樂蠱發作後的那種快感的人,都舍不得死……他們的腦子會如同被蠱蟲控制了一樣渴望著下一次“極樂”的到來,被抑製住自殺的想法,只有從體內徹底把這些蠱蟲清除掉,才能讓他們恢復正常。
最後,極樂蠱還有一個最歹毒的特征:每六個月,就必須讓蠱蟲在體內“發作”一次,若兩次聽到蠱鈴的間隔超過了這個時限,那些蠱蟲就會發狂般去侵毀人的神經系統,讓其在極度痛苦中緩慢死亡,所以,即便毀掉蠱鈴,也不能解決問題……
綜上所述,擺脫“極樂蠱”唯一的方法,就是用解藥把蠱蟲徹底殺死並清除。
至於那解藥是什麽,此處暫且不表,咱還是說回這英雄宴……
…………
沈幽然雖沒有把極樂蠱這個名稱告訴眾人,但是發作前後的反應、試圖反抗的後果……也就是上面那段內容裡的一部分,他還是說了的;這些若是不說清楚,便也起不到恐嚇的效果了。
台下有不少人才聽了一半,就已露出了絕望的表情,還有些強作鎮定的,要麽是不信、要麽是還抱著僥幸心理。
沈幽然對這樣的反應自然也是早有準備,所以他當場掏出蠱鈴輕輕搖了兩下。
搖的時間短,發作的時間便短,就搖兩下的話,其實也只會發作個一分鍾左右;畢竟沈幽然接下來還有話要說呢,也不能讓這幫人在那兒掙扎半個時辰那麽久。
於是,在發作了一分鍾,又“極樂”了幾十秒後,東倒西歪的群俠們也就陸續緩過來了;他們中有些人神情恍惚,還有些人眼神複雜、意猶未盡……無論各人的想法如何吧,有一點是肯定的——他們都已確信,沈幽然說的都是真的。
“現在,諸位應該也清楚情況了……”隨後,沈幽然便用悠然的語氣言道,“沈某奉勸各位一句,乖乖與我合作,莫要逞強,在此物面前硬撐的下場……”他說到這兒,轉頭往白如鴻身上瞥了眼,“……白道長就是很好的前車之鑒。”
他這一提醒,有不少人方才意識到,剛才大家發作的時候,白如鴻依然是癱在那兒動都沒動,連聲哼唧都沒有,想來……白道長是因為不肯就范而被沈幽然反覆折磨,眼下已成了廢人。
“沈……幫主。”片刻的沉默後,台下又站起一人來,用比較客氣的語氣對沈幽然道,“你今日這樣做……即便能讓我們暫時都順從你,但你就不怕……日後我們回到各自的門派,帶上那些沒有中毒的人馬回來找你興師問罪,迫你交出解藥嗎?”
問這個問題的,是清遠忠義門的掌事呂世遠,也是在場的副掌門級人物中地位比較高的一個。
“所以我才讓你們在武功心法之外,把門中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醜事……一並交代了再走啊。”
這句話,並不是沈幽然答的。
回話的人,這一刻,剛好從偏門走進來,邊說邊緩步走上了高台。
這個男人,看起來四十五歲上下,中等身材。
其實單論長相,他也不算難看,但他身上有兩個讓人很難接受的特征:其一,他的皮膚,白裡透青,是一種類似屍體的膚色,極為詭異;其二,他的身上,散發出一種怪誕的香味,聞著是香的,但卻莫名讓人覺得反胃。
“尊主。”沈幽然見了這人,當即作揖,畢恭畢敬地施禮。
“幽然,你做的很好。”被稱為尊主的男人,即那位不歸樓的老板,這時已走到了沈幽然的身旁,與他一同居高臨下地看向了宴會廳裡的那些武林群豪,口中念道,“其宗若是泉下有知,也一定會以你為傲。”
“尊主言重了,幽然豈敢居功……”沈幽然的眼中閃過一絲欣然,但嘴上還是很謙虛。
就在這幕後黑手粉墨登場,與沈幽然打著招呼的時候。
突然……
一道人影從台下倏然殺出,口中暴喝出聲:“邪魔歪道!我這就跟你同歸於盡!”
像這種出手偷襲的同時還大喊著提醒對方的傻瓜, 現場就一個,名字叫雷不忌。
他在聽沈幽然解釋極樂蠱的效果時就已經下定決心要跟沈幽然拚了,但剛才蠱蟲發作暫時阻止了他,眼下在下面稍微調息了一番,覺得一口氣緩過來了,他便要上來拚命。
但雷不忌,又豈會是沈幽然和那尊主的對手……
沈幽然倒也沒打算在這裡殺掉雷不忌,因為雷不忌的武功很不錯、背景也成謎,殺了他可能會有隱患,所以面對雷不忌的突襲,沈幽然只是淡定一笑,輕輕揚手,欲用二指去擋下對方的拳頭。
不料……這變故之中,又生變故。
卻見,那雷不忌剛要起跳衝上台去,從其身側又殺出一道人影,一個擒抱就把雷不忌給截下了。
雷不忌都沒看清截自己的是誰,就被攔腰抱住摁倒在地,緊接著又不知從哪裡伸來一隻手,一把迷藥就糊在了他的臉上。
一息過後,雷不忌便已昏死過去、不省人事。
這時,眾人才看清,截下雷不忌並用藥迷暈他的人,正是孫亦諧和黃東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兩人一邊起身,一邊發出極為浮誇的反派式大笑,然後十分自然的……以一種惡勢力同夥般的姿態,朝著台上的沈幽然和尊主就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