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琅一再強調時間。
時間寶貴,他長途奔襲烏海,就是要封堵花石峽這個交通要道。
部署好留守人馬後,秦琅也就解散軍議,大家各自去休息。
士兵們殺牛宰羊的,飲馬喂食的,也有開始加固城防的,摸著黑乾活。
一路奔來,都十分辛苦,大家都在抓緊時間休息。
“宣帥,俘虜裡有人自稱是漢家子民,是被擄來為奴的,想見一見宣帥。”親軍校尉阿史那忠進來報告。
聽說有漢家奴,秦琅還是打起精神,隨著趕到俘虜營裡。
東城,原來用來做露天交易處,也是平時的圈羊處,此時關押著數百俘虜,秦琅到來時,約摸百余自稱漢家人的奴隸被安排到另一邊。
看到秦琅進來,這些人都激動的跪下哭泣,一個個聲稱自己家鄉何處,哪年因何而來。
“記下來,把同胞鄉親們的家鄉等都記下來。”秦琅指示身邊的參軍們。
看著這些人身著破爛的羊皮袍子,一個個曬的皮糙肉爛的,衣著打扮,已經完全看不到半點漢家模樣,可他們口裡說出的話,卻是地道鄉音。
也有些人因為來的太久了,常年沒有機會說漢話,說出來的漢話已經很怪異了,一問,有些人居然是從隋朝時就被擄來的。
多是隴右河西和劍南的邊民們,也有部份是關中等地,但也多是在邊地被擄的,有農夫有商販,也有邊軍士兵。
最久的已經在這裡呆了二十年,有的人更是被碾轉販賣多次,看見中原來的這些唐軍們,一個個鎧甲披身,威武強壯,他們隻感覺到無比的親切和安全,抱著唐軍眼淚留個不停。
此情此景,秦琅不是頭一次見,在北地,在西疆,甚至是在嶺南,他也經歷過多次了,但是再次遇上,還是被這氣氛所感染,鼻子忍不住發酸。
戰爭帶來的是巨大的苦難,尤其是對普通的百姓來說,不管是交戰哪方,不管誰勝誰負,其實百姓都是受傷最重的那些人。
戰爭沒有勝利者。
秦琅在外界看來是一個強硬主戰派,對待四夷諸蕃,動不動就喊打,要武力解決,這並不是他真的就如何好戰,只是他太明白混亂動蕩的邊疆,會帶來持續不斷的苦難,這才想要以武力結束這種邊亂。
“快去取衣袍、湯肉來。”
隴右軍取來了繳獲的乾淨的衣袍,可這些人卻捧著衣袍不肯穿,“秦相公,這些乃是羌戎的左衽胡袍,我等穿了多年了,如今一日也不想再穿了,能否借我們一身漢家右衽衣袍?”
一名年邁乾瘦的老者請求。
“好。”
這個請求讓人無法拒絕。
隴右唐軍們,紛紛拿出自己攜帶的備用軍袍。
秦琅也把自己的拿來,並親自為這老者披上。
其它的隴右士兵們,也紛紛把自己的軍袍給同袍們穿上。
在中原,軍民很難達到這樣的魚水之情,可在異國他鄉,遠征的隴右士兵,和剛被解救出來的漢人奴隸,卻親如兄弟。
老者穿上秦琅的軍袍,激動的哽噎抽泣起來,他扯散胡亂綁著頭髮的發帶,認真的想要重新綁起發髻。
“我來幫你。”
秦琅幫老漢,把那剪斷披散的索頭斷發抓起來,勉強綁了一個發髻,又讓人取來一頂襆頭,替老漢戴上。
老漢穿著秦琅的缺胯圓領袍衫,頭戴黑色軟腳襆頭,站在那裡,對著一盆水打量了許久,幾乎沒認出這就是自己來。
“沒想到,我劉貴有朝一日,還能重新恢復漢家衣冠,嗚嗚嗚,就是今日便死也值了。”
一個年輕的漢子摸著自己身上的軍袍,忽然跪倒在秦琅面前,“張寶生跪求秦相公收錄軍中,願為軍前效死!”
數名年輕奴隸也一起跪下,請求加入軍中。
“我等不求府兵身份,只求能有機會充當馬前卒,斬殺虜蠻,復仇雪恨。”
一個又一個都跪下了,連那老者也跪下了,就連那些婦人也都跪下喊著要加入軍中復仇。
“大軍明日又要開拔,將趕往赤水源救援友軍,不方便帶上你們。不過我留下一軍鎮守烏海,以封堵蕃賊退路,你們有這份心意,我很高興。你們便留下一起守烏海城,如何?等我大將凱旋,那時接你們一起重返故園。”
老者告訴秦琅,這附近部落還有許多漢家子民淪為蕃人奴隸,能不能請秦琅出兵解救。
“我們要先去赤水源,等我們回來後,會將他們都解救出來的。”
時間緊迫,秦琅不可能在這裡多呆,前線救急如救火。
這次也是冒險分兵迂回,他都不知道柴紹能不能撐住場面,更不知道劉蘭成、程咬金他們守不守的住。
天一亮,秦琅留下三千人馬給高侃,然後便帶著人馬匆匆北返,北返二十裡,然後往東南行八十裡,然後折向北進入積石山北麓的溫泉河上遊河谷,沿河谷小道向東北而行。
這一路道路難行,秦琅等只能拋棄輜重,盡量輕裝而行。
可速度卻始終提不起來。
二百裡路,走了三天三夜。
前方終於豁然開朗,卻是已經進入了溫泉河谷的主乾,幾條支流匯入的溫泉河谷頓時開闊平坦起來。
“前方還有一百二十裡,便匯入黃河了,河口處便是野馬台。天柱王的十萬大軍,還有伏允的十五萬大軍,就在那裡。”
秦琅舉目遠眺,河水濤濤,霧汽嫋嫋,兩側雪峰皚皚。
河谷兩邊有許多溫泉,可此時卻沒有時間去享受泡一泡了。
“薛萬徹就是在這溫泉河谷遇伏兵敗的吧,戰場在哪?”
“前方三十裡處。”
“大家都提起精神來,多派輕騎偵察,當心別再步了薛萬徹的後路,讓天柱王給埋伏了。”
段志玄看著前方,“薛萬徹也是輕敵大意才會被伏,柴紹此時打著衛公你的帥旗早就出現在野馬灘北,伏允老賊和天柱王也絕對料不到我們其實迂回一大圈,跑到他們身後來了。”
“不要輕敵,誰能保證天柱王就真的不知道呢,小心駛得萬年船。”
“從現在起,放緩行軍速度,大家盡量保持體力,以戰鬥準備隨時迎敵。”
秦琅不敢大意,他此時手裡僅有八千騎,其中真正的騎兵隻三千,五千是騎馬步兵。中軍兩萬人馬,烏海留了三千,又還有九千因為趕著輜重等在後面還沒跟上來。
就這八千騎,就算繞後迂回出其不意,可說正面剛二十五萬大軍是不可能的,這是一支奇兵,只有出其不意的關鍵一擊才能起到最大作用。
保持隱秘是最重要的,一旦暴露,其實這幾百裡路就白繞了不說,還可能要被天柱王給反包圍吃掉。
一百二十裡路,接下來每一裡都是關鍵。
秦琅下令放慢速度行軍,每走二十裡就停下來休整一刻鍾。
一百二十裡路,若是正常急行軍,小半天就能殺到。
可秦琅硬是走了一天一夜,走走停停,斥騎更是撒出去無數,每過一個河口,每遇一個山谷,都要仔細的去搜檢一番。
最後的幾十裡,更是特意安排了晚上行軍,人銜枚,馬裹蹄,悄悄的摸黑前進。
離河口只有十余裡時,阿史那忠回來了,他帶來了數名俘虜,這是他們憑仗著高超的騎術,摸到天柱王大營外圍,把巡哨的天柱部哨兵給捉了舌頭。
“衛公,我們得到一個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阿史那忠迫不及待的趕來,興奮的大喊。
秦琅聽完了阿史那忠從舌頭那裡審問來的消息,都幾乎是不敢相信。
他還在擔心柴紹能不能撐的住場面,拖延到他的到來,可誰知道,柴紹給了他一個意外驚喜。
以三萬之兵,虛張聲勢冒充五六萬軍,倚山結陣,硬剛伏允十萬大軍,結果不但撐住了還贏了,贏的那麽漂亮。
雖然那舌頭知道的數字也不是那麽準確,只有一個大概,可這個大概就足夠了。
起碼秦琅現在知道,柴紹幾天前打了一個天大的勝仗,伏允大敗, 折損了超過兩萬人馬,而柴紹解了劉蘭成之圍,兩支唐軍匯合,現在已經在距程咬金被困的野馬台北十裡處的山下扎營。
天柱王依然還在包圍野馬台,伏允運氣較好,戰場上丟下軍隊逃跑,被劉仁軌差點就追上了,可最後他硬是把汗旗大纛都給舍棄了,還把自己的寶甲讓給親兵穿上吸引追兵,自己成功逃脫。
劉仁軌奪得了伏允的汗旗和他的金甲而還。
那戰,據說唐軍折損了有一萬多人。
之後雙方在野馬台下,也交手了幾次,不過都是試探性的進攻,因為柴紹一直是打著秦琅的旗號,張超也一直披著秦琅的金甲坐鎮中軍,柴紹又一直倚山列陣,不肯輕易的跟吐谷渾軍在寬闊平坦的野馬灘上決戰,故此天柱王引誘了幾次不成後,雙方暫時還是呈對峙狀態。
每日只是遊騎往來追逐。
秦琅趕緊召來諸軍。
大家聽完都覺得不可思議,甚至一度懷疑是假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