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羅國使團因為老國王歸天,於是趕著回國,回國前又特來拜見秦琅,主要還是想順便帶批訂購的軍械回去,當然,也希望大唐能夠派出一位天使回訪,前去吊祭老國王。
這樣的請求,秦琅當然沒理由拒絕,新羅對大唐的態度還是向來恭順的,這種時候派人去給新羅撐下場面,甚至為新舊王交接做下主持對大唐也有好處。選一個親唐者,自然很重要。
“阿舅,這次有勞你去新羅國一趟,辛苦了。”
崔敦禮坐在秦琅的對面,對這個差事倒也沒抗拒,因為秦琅剛給他幫了一個大忙。他本是中書舍人,而秦琅不久前剛在政事堂上提議,說他年前出使薛延陀和回紇等漠北諸部,勞苦功高,因此論功行賞,可提升為兵部侍郎,進階三品銀青光祿大夫。
秦琅說自己這是舉賢不避親。
其它宰相們也沒反對,一來崔敦禮出身博陵崔氏,又是秦瓊的小舅子,秦琅的娘舅,再者崔敦禮這幾年跟博陵崔氏家族一樣,對天子向是順服,深得天子喜歡,而崔敦禮做中書舍人也表現出門閥士族精英的出色才乾,確實做的很好。
中書舍人雖說品級不高,可權勢重要,正常上升也起碼是侍郎的。秦琅的提議,並沒有什麽不合適之處,大家也就樂的賣個人情。當然,實際上宰相們都負有舉薦之責,每個宰相夾袋裡也總有一批自己的人要提拔,只要不涉及到核心利益,大家都會相互通融。
政事堂堂議通過之後,奏呈皇帝。
大唐人事這塊,現在形成的規則是宰相和三品實職,權歸皇帝。三品以下到五品官,人事權在政事堂,而五品到九品,人事權則文官歸於吏部,武官歸於兵部。宰相們對於三品以上官職只有薦舉權,而皇帝也不會直接任命三品以下官。
皇帝對於政事堂的這個薦舉,自然沒有駁回。
今天崔敦禮得了官職告身,也去領取了嶄新的紫色官袍,從此也進入紫袍大佬之列。從緋袍到紫袍,一步之遙,卻是一道高級官員的重要門檻。朝中若沒大佬們的支持,官員們想跨越這步難之又難。
而崔敦禮這個當年建成東宮之心腹,僅用了幾年時間不但得了新皇信任,還能跨入紫袍之列,他很清楚,這裡面對他幫助最大的不是他那已經位列三公的姐夫秦瓊,也不是武德年就做了黃門侍郎而今轉任幽州刺史加封博陵郡公的叔父崔乾,真正幫他上位的是秦琅。
曾經他說秦琅爛泥扶不上牆,狗肉上不得台面,他好心牽線他聯姻五姓鄭氏女,結果這小子還拒絕。但後來他才知道,是他想簡單了,這個秦瓊的庶出子早就搭上了秦王的船,並在玄武門之變後翻身。
“三郎讓我去新羅,有什麽交待的嗎?”
崔敦禮捧著杯茶,幾年沉澱,如今的崔敦禮也大變了樣,武德九年玄武門之變前,那時的他是年輕得意,意氣風發,五姓嫡子又處於中樞,做著中書舍人,早早穿上緋袍,人人稱讚吹捧。
玄武門之變後,他經歷了一年多的沉寂期,倍受打壓,好在最後想通了,低頭了,秦琅也開始幫他,這幾年拋棄過去的浮躁,認真踏實做事,倒也著實做了些政績,得到了皇帝的認可。
整個人更沉穩內斂,不過份張揚五姓子身份,反倒處處散發著名門氣度。
“新羅王金白淨無子嗣位,聽聞之前新羅國中就有兩種聲音,一個欲擁真平王之女金德曼為儲,一個則打算擁真平王外孫,德曼妹妹之子金春秋為儲。金德曼一直未嫁,而金春秋卻只是真骨。按新羅骨口制度,新羅王位只有聖骨才能繼承王位,金春秋母親雖是王女聖骨,可他父親卻只是真骨,故他也只是真骨,沒有資格。”
金德曼倒是聖骨,名聲也不錯,可新羅國也沒有過女主繼承之事,加之這位公主一直沒嫁人,這也使的人們擔心就算擁她為王,將來王位又如何傳承?
新羅歷史還沒有過公主繼位為王的事,也沒有過真骨繼承王位之事,真平王在世時這事情就一直爭議不決久拖不下,現在真平王突然逝世,只怕圍繞著新君繼位一事,新羅還會有急鬥。
“朝廷支持誰?”崔敦禮問。
秦琅只是一笑,“阿舅以為該支持誰?”
“若隻從新羅傳統來講,應當由金德曼繼位,畢竟是王長女,又是聖骨。金春秋雖然國人稱讚文武兼備,年輕有為,可畢竟只是國王外孫,又非聖骨。”崔敦禮放下茶杯,“若從大唐角度來看,若由金德曼繼位,也對大唐有好處。”
“好處何在?”
“若金德曼公主繼位,則新羅國更容易避免內亂,二則女王當朝,必然要依靠大唐。”
秦琅沒去問他為何女王當朝,就會更依靠大唐,但還是認可公主繼位對大唐更有利一事。“金春秋其實也是新羅王氏之後,他父親是新羅王二十五代王真智王金舍輪之子。”
崔敦禮倒是意外,“那為何金春秋卻是真骨?”
“因為這位真智王荒淫無道,在位僅四年就被國人所廢,他被廢後,其子孫骨品自然也就降為真骨了。真智王被廢後,其王位由其侄子真平王金白淨所繼。”
“聽三郎這麽說,那金春秋的父親跟其母親,豈不是堂兄妹關系?”
“確實,不過你也不用稀奇,新羅王室為維持他們的統治,搞出了骨品制度,不同骨品不相互通婚,王位只能由擁有聖骨的三王姓,即曾經做過新羅王的樸、昔、金三姓繼承,大小貴族則為真骨。”
聖骨繼承王位,世襲官職,真骨則世襲官職。
這種嚴格的骨品制度下,王室金家為了維持地位,不再讓王權給其它兩家染指,於是就喜歡近親通婚,侄子娶姑母,叔父娶侄女等等,這樣才能避免骨品貶降。
因為聖骨若與其它骨品通婚,生下的孩子就只能降級。
金春秋的父親娶堂妹,一點也不稀奇,只是因為金春秋父親因真智王被廢骨品貶降,這才導致他雖娶了聖骨堂妹公主,可兒子春秋也只能是真骨。
但也正因為金春秋的爺爺畢竟當過國王,所以他這個真骨,其實也就還是有些支持者試圖修正。
“就能力而論,金春秋更年輕也更有能力和野心,但恰是這點,他不太符合大唐的利益。如今海東四國,尤其是在朝鮮半島上,形勢複雜。戰爭的風雲正在醞釀,我們大唐需要平衡半島局勢,不能讓他們失去控制。早晚有一天,我們還將重新回到半島,恢復漢之遼東四郡。”
崔敦禮完全明白了秦琅的想法了,這位外甥向來就是個激進派,也是個開疆派。
“我已經讓衛尉寺抽調了一批軍械,兵部職方司會調人負責隨你出使新羅,並承擔護衛的任務,另外四海商號的安祿山,會負責派船運輸過海。到了新羅,吊唁老王,宣旨冊封金德曼為新王,並授他上柱國、樂浪郡王,授封金印。”
“直接宣旨冊封?難道按正常情況下,不應當是讓新羅自己選出新君後,再上表請求冊封後才冊封嗎?”
“這個事,我們得主動積極一點,不能讓這事紛爭太久。若是那邊情況複雜,你強勢一點,必要時,可帶隨行的人出手幫金德曼一把。”
崔敦禮很驚訝秦琅的這番話,大唐雖是宗主國,可這種別國內政尤其是涉及王位之爭時,也沒有這般直接強硬干涉的吧。
“這次新羅使團莫非是公主的人,而三郎跟公主達成了什麽協議?收了什麽好處?”
“我只是以大唐利益為先,政事堂已經請皇帝給金春秋也下了道旨意,敕封他為柱國、雞林侯,並召他入朝為左屯衛將軍。”
崔敦禮點頭。
“還有什麽交待的?”
“告訴金德曼,倭國與百濟向來結盟,如今兩國意圖出兵奪取任那,讓新羅小心戒備。”
“百濟和倭國真準備打新羅?”
“嗯,倭國先前顧忌我大唐,如今已無顧慮了。”秦琅道,倭國之所以沒了顧慮,倒不是他們不怕大唐了,恰相反,是倭國使團在跟秦琅數次會晤後,已經跟秦琅代表的大唐政事堂簽訂了一系列協議。
其中有受賜歷書,開放貿易,軍購借款,貨幣流通等多項條款,並且還有沒落在紙上的協議,便是大唐默許倭國出兵新羅已經吞並的任那地區。
雖然這次協議,並沒有讓倭國馬上同意奉大唐正朔,削去天皇稱號,改用倭王稱號,接受大唐冊封等,可畢竟也還是有不錯的進展,秦琅也沒過於強逼,一步步來嘛。
而大唐默許倭國出兵任那,轉頭卻又給任那諸國的國王們賜封官爵,並說支持他們復國,還向他們提供借款,出售軍械等,甚至讓他們在長安流亡,允許他們在登州揚州等地建立流亡朝廷,移民安置並組建傭兵等,支持他們打回去。
當然,大唐在跟百濟達成了耽羅國轉附屬大唐後,也一樣默許他們跟倭國出兵攻打新羅。
而秦琅甚至還在跟高句麗使團會晤時,默許了他們將向百濟和新羅出兵。
反正大唐這個宗主國,對半島局勢,不但沒有半點調停的意思,甚至還在暗裡煽風點火,恨不得他們馬上打成一團。
他讓崔敦禮去新羅,提醒公主,不是懷了什麽好心,只是告訴公主,讓他們放手去打,大唐會這他們提供更多借款和武器出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