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政事堂裡當值,手提政事筆,秦琅給禮部發文,讓下面祠部司的郎中帶著僧道牒籍過來。
祠部是禮部四司之一,掌祠祀、享祭、天文、漏刻、國忌、廟諱、卜祝、醫藥以及僧尼簿籍之政。
禮部在六部之中算是冷衙門,而祠部是禮部四司中的冷衙門。
祠部郎中沒想到得秉筆宰相召見,惶惶不知什麽事,趕緊屁顛屁顛的跑來門下政事堂。
結果秦琅見了這位一把年紀的郎中後,卻只是問僧道度牒戶籍之事。
“回秉筆相公,佛道事務最初是由鴻臚寺管轄,後來又改為由祠部管理隻負責度牒發放,而由宗正寺全面管理。”
秦琅打斷他,“大唐的佛道改革是由我一手推動,我豈不知這些?”
這位郎中不由的冒汗,趕緊點頭。
最早確實是鴻臚寺負責佛道事務,有個專門機構叫崇玄署,後來如這郎中所說分由禮部的祠部和九寺之一的宗正寺管,但現在已經由祠部全面接管。
大唐經過佛道改革後,實行的是僧道度牒制度和籍帳並行制度,為控制僧道人數,嚴防寺院經濟失控,所有僧人,先要從師精勤修學,然後經師推舉,參加三年一次的僧道考試,考試通過後,才能由祠部批準得度。
度僧道時,還得統一在長安度,必須得有禦史臨場,最後才可領取尚書省禮部祠部發行的度牒,成為合法僧道,這度牒還得出錢購買,很貴。還俗或死後,則要將度牒歸還官府,嚴禁轉讓。
現在大唐的佛道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所有僧道必須在寺院道觀裡修行,每所寺觀都有規定名額,必須得是還俗一個或是死了一個後,才能再招收學徒,然後經過考試,通過後出錢取得度牒,才能補齊。而就算是招學徒,都有嚴格的各項規定,再不能如從前一般的隨意剃度,甚至是什麽帶發修行等等,更不許私修蘭若這種私人寺廟。
祠部專門負責管理,現在他們整個檔案上,記錄的大唐僧人數量是八千,尼姑兩千,而道士五千。
這些僧道還有專門的僧道戶籍,如民戶一樣,也是三年一造,一式三份,分送州、縣、祠部,要不時檢查。
在新的稅賦和田製下,佛寺道觀不再授田,但現有田仍需按畝納稅,以及繳納戶稅,並且不允許再開展經濟活動,如建立工坊、碾坊、質庫等。
在這些嚴厲的制度下,原本唐初強盛的佛道,尤其是佛寺勢力和經濟,都大受打擊,數十萬計的僧尼,數千萬畝的寺院田產都充入了國家經濟。
沒有免稅賦特權,也沒了強大的寺院經濟,又有嚴格的考試和度牒管理,現在的僧人們倒多是念經的和尚了,也得自己勞動。
“我聽聞,最近長安的寺院又開始有私自剃度入道的事情了,你們管理失職啊。”
一聽這話,郎中嚇的面色發白。
“自新製施行以來,我祠部對各處寺觀管理嚴格,卻也有一些寺觀的不法僧道,私自剃度,違規招收沙彌等情況,我們一經發現,都立即勒令整改,並給予處罰了。只是·····”
“沒有什麽可是的,如今天下僧尼道冠不過萬五在籍,還沒有一軍之數,你們卻管不過來?這就是失職,本相先給祠部一個行政警告,你們要加強管理,若是以後還有這些私自剃度等情況嚴重者,我將嚴厲處置祠部上下。”
“你回去後,立即讓祠部行動起來,先從長安、京畿地區查起,對於有私自剃度僧道,違規招募沙彌、道童者,嚴懲不怠,將他們全都帶回長安來。”
郎中驚訝問,“不知秉筆相公打算如何處置他們?是否要收回度牒,強令還俗,或是直接充軍邊疆?”
“本來嘛,確實應當如此處置,嚴重者,甚至要直接發配為奴,但是如今太子監國,殿下仁慈,便給這些出家人一次機會。我將會把這些人派往海東四國,讓他們前去弘揚佛法道法,這也算是將功贖罪。”
郎中愣了一下。
去海東四國傳法?這豈不是相當於驅逐出國了?
也太嚴厲了吧?
但秦相公的話,他不敢置疑,趕緊領了命令而去。
回到祠部,馬上召集員外郎等一眾屬官,先對下面發了一通火,然後部署任務,祠部傾部而出,所有官吏一起前往長安和京畿的各處佛寺道觀。
僅僅幾天時間,他們便從各處寺觀裡揪出了一百多個違規的僧道。
名單送上來後,秦琅驚訝的發現裡面居然有個玄奘法師,細調檔案,才發現這位玄奘法師果然就是唐僧唐三藏,他被送來的原因是試圖私自出境,因偷渡出關而被涼州大都督府解送回長安。
這還是貞觀三年的事情了,這位在天下都已經很有名的高僧,與兄長長捷法師和秦州僧人孝達和尚,違反禁令,組團西行,打算去佛教發源地天竺,尋找真經,重新翻譯,以求統一中原佛學思想的分岐。
只是朝廷佛道改革之後,僧人遊歷、講經等都是有嚴格規定的,得先申請,取得批準後,帶上僧牒、僧籍、過所等等一堆證明文書,才能出門,如果沒有,沿途官府關津,都是要嚴查並遣返的。
玄奘最初打了申請報告,可被直接拒絕了,幾次申請不過後乾脆就私自出行,他們晝伏夜行,結果還是被查到了,直接遣送回來,還被記過、罰金,並給了三年禁出寺院所在地的處罰。
這次被送來,也是因為之前的不良記錄,被祠部直接給提出來了。
“這位玄奘法師可是一位高僧,天下有名呢,快去請來,我要見一見。”
才二十九歲的玄奘法師,一見面就讓秦琅覺得有股子大師的氣度。這是一位真正的佛法大師,潛心研究佛法。
這位也算是士族名門之後,據說是東漢名臣陳寔之後,曾祖陳欽,任過後魏上黨太守,祖父陳康,做過北齊國子博士,父親陳惠,也是博覽經書當過江陵的縣官。
後來因為隋朝衰亡,便隱居鄉間不出,倒不是如西遊記裡所說的中了狀元去上任路上被盜賊所殺,還假扮他上任,並霸佔了他的妻子,還把他的孩子扔掉。
玄奘四兄弟,他從小跟父親學孝經等儒家典籍,受過良好的教育熏陶。父親去世後,受當時風氣影響,他二哥陳素在洛陽出家,也就是長捷法師。
等他十歲那年,他也隨長捷法師入寺學習法華經等。
後來他遇到了鄭善果,得到這位滎陽鄭氏的激賞,破格讓他於東都洛陽淨土寺出家,並在寺中跟大師學法六年。
唐初,受戰亂影響,玄奘與兄長離開洛陽赴蜀中遊歷學習,在蜀地四五年,又去隴右遊歷,可謂是踏遍了天下名山大寺,習得佛家各派思想。
“聽聞法師欲往西天求取真經?”秦琅直接問。
玄奘很有禮貌,這個比皇帝李世民還小幾歲,比秦琅也才大一些的和尚,確實長的俊秀,而且身上有股子儒雅的味道,難怪西遊記裡能一路被那些女妖精們惦記著。
“貧僧曾遊歷天下各地佛寺,學習過南北各地的佛法,也曾聽過天竺僧波頗抵長安後所講之法,聽聞天竺戒賢於那爛陀寺講授《瑜加論》總攝三乘之說,於是發願西行求法,直探原典,重新翻譯,以求統一中原佛法分岐。”
秦琅聽說他想去聽瑜加課,不免想笑。
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仰,只要這個信仰是虔誠的,不危害他人的,也沒有想著借機行騙啥的,都應當支持。
“此去天竺萬裡之遙,我很敬佩法師的決心。”
“請秦相公支持!”
“我可以支持法師,不過呢,有個條件。”
“秦相公請講!”
“你知道海東四國吧?”
玄奘點頭。
“海東四國國王也很有崇敬佛法,他們也數次派人來求取經法,這次諸國前來朝貢,又提出了相同的請求,更希望大唐能夠派得道高僧前去傳經。我打算組織一批高僧前去傳經,為四國建立佛寺,傳揚佛法,帶去經書。”
玄奘意外,他想去的是西天,是天竺那爛陀寺,想去聽瑜加,不想去什麽倭國百濟,雖然在長安也聽聞近年倭國百濟等也都開始崇佛,但那地方的佛法全是中原傳過去的,他是想學法,不是傳法。
“若是法師願意帶團前往傳法,長則三五年,短則一二年,事畢之後便可回國,到時本相親自特批條文,並派人護送法師一路前往西天求取真經回大唐來,並由朝廷各從地佛寺調動高僧前來相助翻譯經文,如何?”
這個條件讓玄奘心動。
“不知秦相公讓我去海東四國,有什麽具體要求?”
秦琅呵呵一笑,沒啥具體要求,反正你玄奘在大唐也是很有名的高僧了,雖然年輕,可佛法了得,所以讓你們這些在大唐寺院裡有些耐不住寂寞的大師們去海東活動,正好給他們掀一波崇佛。
若是能帶動四國跟當年南梁蕭武帝一樣那般崇佛,各地大造佛寺,大建佛像,大抄佛經,大量剃度人丁出家,那就相當於給他們種下一顆毒瘤了。
佛法不一定是壞的,可如果一個國家過度崇佛,絕對是嚴重的毒瘤。
早在數十年前,佛教開始經由朝鮮半島傳入倭國,聖德太子和蘇我氏家族代表的改革派,都強力崇佛,這其中自然有借機打壓傳統勢力的意思,佛教有工具之意,但他們掀起的這個崇佛,確實讓佛開始在倭國生根發芽,而百濟新羅高句麗三國,本也受中原佛家傳播影響,近幾年中原抑佛,更讓不少僧道湧入海東,形成了一波小。
秦琅想助推一波,直接以傳法為名,派出數量龐大的僧道弘法團過去,讓佛教成為海東四國的國教,而大唐的佛教,又成為四國佛教的聖地,就好比滿清就曾利用過黃教來影響和控制蒙古一樣。
秦琅願意提供經費,派出高僧,印刷佛書,甚至是為他們提供佛寺建造設計圖紙等。反正搞好了,海東四國若皆奉佛教為國教,那四國就將因佛而虛。就算沒那麽猛,起碼順便搞一波佛道外貿出口也能大賺一筆。
“我只希望法師能夠以佛法打動海東四國王室和朝廷,讓他們心向佛法,廣建寺院,度人入佛!”
秦琅是大唐抑佛改革的推動者,結果現在卻要讓他去海東傳佛,說要讓四國崇佛入道,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不由的讓玄奘深思。
可秦琅的條件也確實誘人,海東之行歸來,便派人送他去西天求經,取經歸來,還將調集高僧助他翻譯經書。
等玄奘答應之後,秦琅拿出了一個箱子,裡面全是唐以前長安、洛陽、江陵等各有名的大佛寺的寺院建築圖紙,這些壯麗宏偉的大佛寺,佔地面積極廣,高大宏偉,裡面還有無數精美高大的佛像。
一些大佛像,甚至高達數丈,而一些精美的佛塔, 更是數十丈高。
更別說那些佛寺,朱漆彩繪琉璃瓦頂,佛像更是銅鑄鎦金丹砂彩繪,極盡精美。
隨便造一座出來,都能讓海東四國這樣的小國,耗費巨大。而一座宏大寺院建成,怎麽能少的了千八百僧人?
長期的供養,又怎麽少的了僧田等。
而宗教發展的結果,必然不會僅滿足於世外,肯定也會轉向世俗,會向世俗政權伸手奪權,這是必然的結果。
中原也曾經歷過這樣的階段,所以秦琅相信,海東崇佛,後面也必然要經歷這種階段,甚至因為有大唐在幕後干涉支持,可能會更加複雜。
“秦相公,貧僧有言在先,若入海東,隻管崇揚佛法,傳授佛經,不問世俗之事!”玄奘很聰明,早猜測到秦琅不是那種真正崇佛弘法之人,此事必另有他圖。
“哈哈哈,本相選法師也是因為法師是真正的修行之人,法師此去,盡管一心弘法,不用管其它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