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五年。
熱鬧的端午節剛過,開府儀同三司、司徒、吏部尚書、平章事長孫無忌領天山道行軍總管,接受皇帝所授的三辰旗西征。
皇帝從長安南北禁軍中抽調了一支三千人的精銳組成騎兵交給了長孫,羽林營、旅賁軍、千騎營,還有左右千牛衛裡的一批勳戚高官子弟的三衛侍官,這是一支豪華的隊伍。
離京時,各個特意披起鋥亮的明光甲、烏光甲等鐵甲,身後還系著猩紅的絲綢披風。
連長孫無忌這樣的文臣,今天也難得的穿了一套禦賜的金甲,顯得很是威風。
“此去西域萬裡,祝長孫公一路順風馬到成功!”
長孫覺得數十斤的鎧甲披在身上有點重,尤其是這端午已過,雖然早上太陽還沒出來,可已經覺得有些悶的難受了,有些發胖的長孫感覺全身都是汗。
“以前也從跟著聖人征戰,只是還從沒這般正經披甲過,真不太習慣。”
“等離了長安,長孫公便可卸甲乘車而行嘛。”秦琅安慰長孫無忌,說是統兵掛帥征討,但估計不等長孫無忌人到西域,只怕那邊戰事就已經結束了,這次長孫去西域,真正的任務不是打仗,而是重建西域的格局。
這方面長孫無忌是高手,他有他爹的天賦遺傳,當年隋文帝時,長孫晟就是對付突厥人的外交專家,數次出使突厥,一手合弱離強分化打擊用的爐火純青,把突厥人可是坑的夠厲害。
長孫無忌雖沒有長孫晟一箭雙雕的本事,但一肚子的壞水,青出於藍。
“三郎在朝中,好好關照太子。”
“趙公到了西域,要提防點侯君集!”
兩人相視一笑。
兩人湊一起,最後密語了一會,叉手拜別,沒有人知道兩人說了什麽,但肯定是頂級機密。
秦琅別了長孫無忌,徑走來找蘇定方。
“謝三郎這次大力舉薦我!”蘇定方一身黑光甲,很是威風。
“其實以你的本事,掛帥都足以了,隻做個左先鋒,倒是屈才了。”
蘇定方倒是挺滿足的,他在朝中可以說屬於邊緣派,做為當年竇建德的麾下,後來還跟著劉黑闥反了兩次唐,在武德九年才正式歸唐,若是一般情況下,他根本連長安城都進不來。
也是全靠著秦琅這位貴人的相捧,他才能有機會在這短短的幾年裡,能在貞觀朝中坐到如今這位置,雖說已經得檢校左衛率之職,也在北伐突厥、隴右之戰中立了不小功勞,但他的出身限制了他。
若不是秦琅,連個先鋒都沒機會當,更別說副總管或總管了。
“機會我替你爭取了,但表現得看你的,長孫公掛帥,但不擅軍事,所以這方面得倚重於你,你好好表現,若得他賞識,以後還會有更多機會的。”
“我能得三郎讚賞就足夠了。”
蘇定方雖然才三十多歲,可畢竟十來歲就跟著他爹打仗了,十幾年的戰場經歷,使的他其實也不笨,長孫無忌固然地位高,但他有秦琅這個關系就夠了。若是想腳踩兩隻船,這無疑是最愚蠢的做法,哪怕長孫跟秦琅是盟友,但還是大忌的。
秦琅笑笑。
這樣的聰明人才能合作久遠,值得下力氣的提攜。
“到了西域,見到老程,跟我帶句好,還有遇到席君買梁建方這些老兄弟,也一起問個安,說我想他們了。”
羽林郎們都是天下府兵中精選的年輕驍勇者,為天子講武堂門生,秦琅也是講武堂的教官,這些年輕人也是他的學生。
這次皇帝派出心愛的學生們,也是給他們一些歷練的機會,羽林郎們個個雄糾糾氣昂昂,遇到秦琅,紛紛向他行禮打招呼。
秦琅跟他們笑罵著,祝他們前程似錦。
出征的人群裡,還有一個是他的學生,也是他的義弟,那是來濟。貞觀元年科舉的榜眼,當年秦瓊老上司榮國公來護兒的兒子。
來恆如今是政事堂樞機房的堂後官,六品。
來濟在兵部任職,這次找秦琅主動提出想隨長孫無忌去西域,秦琅佩服他的膽氣,也支持他的行動。去西域歷練,也是鍍金,歸來後,這能成為一個很寶貴的資歷。
來濟成了長孫總管府的記室參軍。
“到了西域,注意安全!”
秦琅特意給來濟派了四個家兵護衛。
“希望這次滅掉肆葉護可汗後,朝廷能如願意在西域開設高昌、焉耆、龜茲、疏勒、於闐五都督府,到時我想留在安西大都護府任職,在那邊真正的歷練一番,如漢朝時班定遠他們一樣!”
“好志氣,若真有這機會,我定助你一臂之力!”
秦琅很喜歡這種書生意氣,豪爽而又浪漫,大唐的詩人中有許多邊塞詩人,最是浪漫,寫出來的詩也最豪邁,這是比宋代詞人更讓秦琅喜歡的地方。
南唐後主李煜也就只能寫春花秋月何時了這樣的,或者是秦觀的金風玉露一相逢這樣的,他們寫不出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裡長征人未還這樣的詩,或是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誓不休這樣的。
也只有到南宋時,才會有如嶽飛這樣的英雄寫下滿江紅這樣的雄詞,或是辛棄疾、陸遊他們能寫下豪情萬丈的詞了。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秦琅隨口吟誦一首詩,為來濟送行!
“好詩!”來濟眼睛發亮,驚歎不已,“許久沒見老師詩作傳出,想不到今日能得老師如此好詩相贈,謝了!”
來濟與三千精騎隨長孫無忌離開長安,往西域進發,沿路還會有兩萬府兵匯合加入,同時在吐谷渾、黨項、朔方、漠南等地,也會有許多蕃部出兵加入,一起奉天可汗之詔,討伐肆葉護。
大唐的男兒總是如此雄壯豪邁,就算是貴族勳戚子弟也爭相出征,尋求軍功,沒有人畏懼戰爭,百姓們也向往出征。
這三千出征男兒,歸來時,也許就會少好幾百人,但沒有人畏懼。
這就是漢唐雄風。
也是以軍事擴張為思想下的漢唐朝廷的尚武精神表現,後世有人說這是窮兵黷武,是軍國,但秦琅還是以為,在漢唐這樣的時代,這是一種值得讚揚的拓取精神。
這方面,是宋時時代始終無法比擬的地方。
回到家,見阿黃正坐在前院跟一群人吹牛聊天呢,如今也是堂堂開國伯了,身上掛著銀魚符呢,可昨晚一夜未歸,在平康坊老相好那喝了一夜花酒費了幾十貫的阿黃,這會卻一樣還能端著杯濃茶,在那裡嘴無摭攔的胡扯。
秦琅也沒打擾他,反而靠在一邊聽了會,這家夥在鼓動以前府裡的一群老夥計們去安南落戶,說著那裡萬般好處。
什麽一過去,就能分田授地,在這邊打光棍,到了那邊馬上就能娶上婆姨,什麽不用很多娉禮,甚至不花錢都能娶到二八小娘子,還能不花錢再納上幾個南蠻女子。
種棉花種甘蔗收益高,稻子一年能兩熟甚至三熟,隨便種都不用怎麽管理都比關中產量高,什麽農閑時還能到作坊、碼頭、礦上去幹活賺錢,真金白銀。
“知道嗎,在那邊乾活,一天最少能賺一百錢!”
“這麽多?”
圍在阿黃身邊的主要是府裡的一群馬夫啊車夫護院等,長安大居不易,近年來長安城日益繁華,消費水平激增,物價雖說比剛開國那幾年其實還降了,但依然比其它地方要高不少。
現在長安能稱上中產之家,家產有百貫就行了,有千貫的,那能稱富戶。家財萬貫的,大富豪。當然,因為近年大興工商,長安城裡其實有不少十萬貫以上的頂級富豪,不過這些人一般都跟名門貴族宗室外戚關系千絲萬縷的,比如前幾天,京兆府才剛處理了一件高利貸案,京中姓鄒的一個商富,經營櫃坊,暗裡經營高利貸。
利息極高,而且雇傭了一大批人暴力催收,搞出了不少人命案,甚至經常逼欠債人賣妻賣女抵債。
秦琅任京兆尹後,對長安進行整頓,姓鄒的還頂風做案,甚至還很囂張,秦琅派人一查到頂,這家夥跟弘農楊家有關系,甚至跟太上皇宮裡的貴人也有關系,甚至不少朝官還在他那裡有乾股。
可秦琅哪管這個,一查到頂,就是楊師道派人來說情也不管用。
最後案子由太子報到皇帝那裡,李世民看了案卷也十分生氣,親自下令打掉,對姓鄒的處以死刑,鄒家的財產全部充公。
查封鄒家產業,一番清理後,最後居然清出了六十余萬貫的資產,可謂是十分驚人,最後這些錢全都被充入了國庫。
好多搭了股的貴族官員們氣的跳腳,卻又不敢吭聲。
長安頂級的貴族豪門哪家財產不是萬貫以上?甚至那些頂級的貴族高官們,往往一頓飯就得幾十萬錢,一雙靴子可能就得幾千幾萬錢。
但是對於普通的長安底層百姓來說,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甚至還要交房租,每日辛苦賺點錢,也就勉強維持生活。
在長安一天也能賺上百錢,但根本存不下來錢。
安南那種偏僻地方,居然也能賺百錢?
而更吸引他們的地方在於,阿黃還說落戶那裡,能分到許多地,還說那邊的地置辦起來也便宜,房子更便宜,一年怎麽也能攢下個十貫八貫錢的。
這讓人難以置信,在長安,一年辛苦下來,不病不災的能混上溫飽就不錯了,若能再節余個一二千錢,就謝天謝地了。
這吃飯穿衣,燒炭買鹽的,一輩子也就想著能拉扯大幾個孩子就滿足了。
安南的生活,讓他們聽的充滿向往。
“真有這麽好?”
“騙你們做什麽, 黃爺我現在安南可是擁有一座塢堡,五個農莊兩個作坊一個礦場,還有三條船呢,我的采邑有五百多戶百姓,還有一百多個奴隸呢。你們知道我黃爺日子現在過的多瀟灑嗎?”
一群平日裡還總覺得衛國公府待遇很高,在長安城過的還算滋潤的仆丁們不由的暗暗驚歎,衛國公府的待遇是不錯,起碼比起其它家要強不少了,但跟阿黃說的,還真是沒法比了。
“我就想擁有一座自己的房子,哪怕小點,就一間堂兩間房也好。”一個馬夫感歎著道。
另一位家丁則歎道,“我還是想有塊自己的地,哪怕有個二三十畝也行,有自己的地才最安穩,最踏實。”
“那就去安南吧,去武安州,那也是咱們家郎君的封地,到了那邊,只要勤快肯乾,絕對比在長安呆著強上一百倍一千倍,妻子會有,妾侍也會有,兒女會有,田地會有,自己的房子也都會有的。”
秦琅笑著走出來,“老黃說的沒錯,安南雖沒有長安安逸繁華,但在那邊只要肯乾,確實遍地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