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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俗人》第五十四章 觀音婢
  東宮,麗正殿。

  這是東宮太子寢宮正殿,殿後一片十余畝的荷塘,荷塘之間有一片水榭。廢太子妃鄭觀音很喜歡安靜,於是把這水榭修的很雅致舒適,裡面有青紗帳、軟床榻,茶爐經書,在這喝茶看書極為雅致。

  新太子妃長孫氏小名觀音婢,一入東宮也極喜歡這處所在。尤其是如今這夏季,這水榭如同是荷塘裡的一個小島,上面還遍植高大的柳樹,綠柳成蔭,讓水榭陰涼又透風,十分舒適。

  此時觀音婢在煮茶,唐人貴族士大夫們愛飲茶,甚至形成了一套很複雜的煮茶方法。觀音婢很有耐心,她先把茶餅夾起來放在小爐火上烤,烤到茶餅微微發出好聞的香葉時,再用茶碾子把烤香的茶餅碾成粉末,然後再用茶篩把茶粉篩選過濾,最後放入旁邊爐上已經燒滾的水裡,待茶湯滾上三滾之後,再飲。

  “放點鹽蔥薑棗,多放橘皮、薄荷,再來點茱萸。”一邊的李世民提醒妻子。

  觀音婢勸說道,“殿下,飲茶得清飲,得喝茶之本味真香,而不是添加各種香辛辣味,那喝起來早無茶之本味,無異於溝渠之廢水也。”

  李世民搖頭。

  “這茶若只是衝泡淡飲,那真能淡出個鳥來,還不如喝酪漿。”

  他本就有鮮卑胡人之血,又是馬上戰將,所以與此時北方許多貴族一樣,對於飲茶並不太喜歡,倒更喜歡酪漿。酪漿在唐代此時為牛羊或駱駝奶熬製濃縮後加工成的一種飲料,其中也普遍含有點酒精。

  這種獨特的飲品深得此時的關中人喜歡,尤其是上層這些貴族,特別是關隴出身的這些將門。

  反倒是茶葉,其實更受士大夫們的歡迎,飲茶之風最早是興起於東晉的士大夫之間,後來隨著佛教慢慢傳入關東之地,直到最終隨著佛教大興而影響北方,使的北方也開始興起於喝茶。

  “陛下認為茶苦,其實茶是先苦後甘,回味悠長,你得品,細細品。”觀音婢把碾好的茶沫倒入翻騰的沸水之中,待其三滾之後,便開始取茶湯,什麽也沒有加,連鹽也沒放一點。

  李世民皺著眉頭,捧著茶杯,卻好像捧著碗藥似的。

  “你怎麽不學那秦三,孤聽說他喝茶更古怪,特意尋那茶商買那些散碎之茶,也不烤不碾不煮,直接用沸水衝泡。泡好後還是一片片完整的葉子。”李世民說起秦琅就有些不滿,“那樣子何必買茶,不如直接種棵茶樹在院裡,想喝的時候樹上摘幾片茶葉泡就好。”

  觀音婢微微一笑,端起茶杯輕抿口茶,細細品味。

  沒有各種香辛調料的混雜,能品味到那純粹的茶香。

  “二郎,臣妾以為秦三郎這件事情你有些過了。”

  “過了?”李世民愣了下。

  他一把放下茶杯,“孤過了?觀音婢你說,孤怎麽就過了?過的是他秦三,你倒是胳膊肘朝外拐了。”

  觀音婢勸說丈夫,“二郎,不論如何,秦琅是不是靖亂功臣?”

  李世民咂了咂舌,這他無法反駁。

  “秦琅確實是靖亂功臣。”

  雖說秦琅年紀輕輕,也並不是他秦王府的心腹文武,沒有與他並肩奮戰多年,也沒有與他一起扛過那些壓力,但就這宮變前三天,秦瓊孤身犯險入東宮為間為他拚死打探到的重要情報,讓他最終避免了被東宮一網打盡,而在宮變當天,若不是秦瓊從渭水大營秘密調來玄甲騎,不是秦琅關鍵時候組織囚犯遊俠等馳援玄武門,那麽當天他就算殺了建成、元吉控制了皇帝,

可一旦宮府兵攻下玄武門殺入太極宮中,他李世民當時宮裡的那百來人,依然是難逃一死,最終也是功虧一簣的。  更別說當天,秦琅還救下了宏義宮,保護了他的妻兒。

  也正是因為這些功勞,所以李世民在取得了節製長安兵馬大權之後,立即加封秦瓊為左衛大將軍,當他成為太子後,也立即改封秦瓊為齊國公、封秦琅為翼國公、上柱國。

  要知道,直到此時,雖然李世民也授封了程咬金、尉遲恭等新官職,但多是東宮六率軍職,在十二衛也只是授了將軍。

  更無一人已經論功授爵等。

  “殿下也說秦瓊秦琅父子功高無比,對殿下靖亂起了關鍵作用,因此才在事後破例馬上封賞他們父子二人。可是現在為何就因為秦琅拒絕殿下賜婚,殿下便如此失去理智,對秦琅如此懲處?一日免三職、爵降三等,秦瓊父子心裡會如何做想?會不會寒了功臣之心,其它功臣們會不會也暗生不滿?”

  李世民緊急著眉頭,“難道朕還不能懲罰一下他?”

  “殿下當然可以,但得注意分寸,眼下長安雖然已經穩定,可天下並未安穩啊。”

  雖然說靈州總管李靖已經上表恭賀李世民為太子表示了效忠,同時也上奏說此次突厥入侵兵圍烏城,並非是突厥大舉進攻,只是突厥頡利可汗的侄子鬱射設的單獨私下行動,因此李靖自己完全可以應對。

  而河東的李績,也一樣上奏稱賀表示了忠心。

  但現在讓人擔心的是在長安西北的燕王李藝,和在幽州的廬江王李瑗以及幽州長史彭國公王君廓這些實力悍將。

  李藝原名羅藝,是隋朝幽州邊境大將,素有威名,北夷畏懼。在隋末時,早早就上表歸附大唐,因此被李淵賜國姓李,封燕郡王。後來帶兵調入關中,眼下鎮守在涇州。

  本來元吉要統兵北伐,李藝便是副帥,因此在涇州那邊組建行營,調集兵馬錢糧,眼下,李藝坐鎮涇州,手下兵馬眾多。

  最讓李世民等擔憂的是,這李藝因為自恃有功,向來傲慢,跟李世民早就結過恩怨,曾經無故毆打李世民的部將,兩人一度鬧到金殿之上。而太子建成有意拉攏,因此李藝向來是太子死黨。

  “涇州的位置太關鍵了,眼下雖說突厥頡利可汗並未大舉南侵,可鬱射設是處羅可汗之子頡利之侄,如今是突厥南面設,佔據河套許多地方,尤其是公然扶持朔方的梁師都反賊對抗大唐,若是李藝在涇州反叛,那麽就等於是一刀刺在了我大唐的要害腹心之處,則不但直接威脅著長安,而且河西、隴右、靈武等地,也將盡有失陷可能啊。”

  觀音婢不是喜歡干涉外面朝政的女人,可眼下她不得不提醒丈夫,雖然靖亂成功了,但還不能高興太早。不能因為一點小事,就要對大功臣亂來,那樣會寒了人心。

  “這個李藝,孤早晚要收拾他。”李世民跟李藝之間可不是小過節,當初李世民貴為天策上將,可李藝依然不把他放在眼中。

  “殿下,小不忍則亂大謀,對李藝當這樣的人當忍,而對秦琅就更要寬容了。你得分清誰是敵誰是友。”

  李世民點了點頭,妻子的話沒錯,秦琅再違逆他,可也依然是自己的靖亂功臣,尤其還是手下第一大將秦瓊的兒子,相比起來,李藝那絕不會是自己人,這只是一個隱患。

  “多謝觀音婢你點醒我,否則我幾犯大錯矣。唉,我只是一時有些惱,倒是糊塗了。我這就下令,恢復秦琅爵位。”

  觀音婢卻又攔住他。

  “殿下,君無戲言,政令更沒有朝三暮四的道理,殿下昨日剛對秦琅免職削爵,今日若又再複爵複官,則未免過於兒戲,這也有損太子威嚴。”

  “那你說怎麽辦?”

  李世民與觀音婢十幾年夫妻,觀音婢十三歲便嫁給自己,夫妻倆一路過來,十分恩愛互相尊敬,雖然現在李世民做了太子,許多事情依然能會聽觀音婢的勸。

  “爵位之事可暫且先放下,待回頭諸位靖亂功臣論功封賞的時候,殿下再一起給秦琅論功行賞便是,到時或是恢復爵位或是改封,又或是給真封實邑也都好。現在可以給秦琅重新授個職事,既要安撫秦家,也要讓朝野明白殿下厚待功臣,同時,這也是人盡其才。秦三郎是個有本事的,殿下不用就可惜了。”觀音婢提了個建議。

  永安坊,秦家。

  “魏公酒果然名不虛傳,好酒!”馬周這個酒鬼喝的面色發紅,連連拍案叫好。

  就連秦琅這個並不是太好酒的人,也覺得這魏氏家釀確實挺好喝,這酒比起大多數唐人釀造的酒來說真的好許多,首先就是乾淨,酒液澄清不濁,許多唐人的酒其實都被稱為濁灑,就是雜質多,既不好看也影響口感,喝前還得篩酒過濾。

  這魏公酒入口,很醇厚,沒有什麽雜七雜八的味道,不甜也不膩更不苦,很純粹的米酒,但卻又有回甘,喝下去胃都暖洋洋的。

  第一口時感覺不到什麽特殊之處,但越喝卻越想喝,越喝越好喝。

  秦琅感覺有點像自己小時候在老家喝爺爺釀的老冬酒的感覺。

  魏征有幾分得意的道,“我家這酒的獨特之處啊,其實是在酒曲,我家的酒曲配方那是數代相傳,並且每一代都經過了研究改良的,然後再選用上等的糯米,且最好的酒只在每年冬至和清明那兩天釀造,最終就有了這酒。”

  “講究,果然不愧名滿長安的魏氏家釀。”秦琅也喝的臉通紅,連連讚歎。米酒的關鍵,除了原料和天氣外,酒曲確實是一個極關鍵處。

  馬周抱著酒壇著道,“那可不,這魏公酒在長安可是有價無市,想喝一杯都難啊,都說黃金一鬥不換魏公酒一口呢。”

  秦琅聽了雙眼放光,“魏公,要不咱們合夥,你負責提供酒曲和技術指導,我呢負責提供人手來釀造和銷售,賺了錢咱們二一添作五,一起分錢如何?到時咱把這魏公酒行銷天下,這錢財可就滾滾來,還不賺個盆滿缽滿?”

  可魏征卻想也沒想的就搖了搖頭。

  “魏公酒是魏氏家釀,不是酒坊。”

  “魏公······”

  魏征根本不聽勸,直接就拒絕合作提議了,對於魏征來說,喝酒談酒可以那很雅,可是談賣酒賺錢那就俗了,太俗了,簡直是有損士大夫的身份形像。

  秦琅無語,賺點錢難道不好,有錢買雞腿吃它不香啊?買幾個西域胡姬新羅婢不美嗎?

  真是死腦筋,有錢居然都不知道賺。

  談錢有什麽可俗的,俗點不好嗎?難道要餐風飲露做神仙?既然是凡夫俗子,那就都要吃喝拉撒,都是七情六欲的,做個俗人貪財好色自由自在多好。

  手裡端著酒杯,秦琅在那裡想著,好你個魏征居然不給面子,要不我自己一人乾得了。沒有你魏公酒配方,我可以搞秦公酒啊,或者直接試試蒸餾白酒?

  秦琅越想越有些興奮,他現在正愁沒有收入來源呢,雖說在長安城也有房了,可這府裡現在上上下下也是十幾口人呢,總不能都指望著玉簫帶來的那點私房體已吧。

  阿黃進來。

  “三郎,程家兄弟和尉遲家兄弟來了。”

  程處默和尉遲寶琪幾個進來,左瞧右望,吸溜著鼻子,“好酒啊,哥幾個剛還在擔心你呢,原以為你被免官削爵, 此刻會很鬱悶難受,想不到你倒在這喝的痛快。”

  “別廢話,給你們幾個介紹下,這位是太子詹事主簿魏公魏玄成,這位是我家賓客馬周馬賓王,這是魏公帶來的魏公酒,你們也趕緊來嘗嘗。”秦琅笑著招呼幾個家夥入坐。

  程處默上前,故意揚了揚手裡的刀,“哎呀,我這千牛刀放哪啊,帶著身上也不好喝酒啊。”

  “喲,處默兄弟走哪還都帶著千牛刀啊?”秦琅笶問。

  處默得意道,“我這刀可是真正的千牛刀,兄弟我今個剛授了千牛備身,這不刀也領了。記掛著兄弟,便直接帶著刀來了。”

  秦琅聽出這家夥重點一直在突出千牛刀千牛備身。

  “早上還是太子千牛,現在就是千牛備身,連升好幾級啊。”

  “其實也還是借了三郎你的光呢,千牛備身總共十二員,一個蘿卜一個坑,你這不被免去千牛備身收回千牛刀了嗎,所以被給我補上了。你看下,這刀是不是你交回去的那把?”處默得意的把那刀舉起來。

  秦琅倒也沒放心上,笑道,“得了,就一個千牛備身瞧把你樂的都不知道有幾斤幾兩了,哥再落魄,現在不也還是堂堂歷城開國縣公。”

  處默嘿嘿笑道,“將來我爹國公爵位也是要給我的。”

  程處默撿了秦琅的缺升了千牛備身,尉遲寶琳則授了北門長上,尉遲寶琳授了千牛備身,這幾個家夥全都升了。

  “得,都來哥哥我這顯擺來了啊。娘的,每人罰三杯。”秦琅提起酒壇著砸到幾人面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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