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儀殿。
皇帝李世民和皇后長孫氏一起在欣賞著丹青世家閻家合力完成的這副新作,秦琅夜宴圖。這是一副長卷畫作,整幅畫其實是分成了十三段,每一段其實相當於一個獨立的作品,一個完整的故事場景。
“這開頭畫的是醉仙樓門口,盧承宗率范陽盧氏子弟迎接率先到來的五姓七宗四十四家子弟們,你看這盧承宗白衣飄飄狁如白鶴亮翅,盧氏子弟也個個似花冠錦雞。那四十四家子弟,也皆是一副衣冠風流模樣!”
李世民看著這開場的第一段情景,其實心裡很酸,這五姓七宗四十四家子弟的模樣還真是風流俊俏,個個風神形俊。皇帝都暗暗有幾分羨慕,可在皇后面前,最後還是帶著酸意的嘲諷他們。
長孫皇后則著重於欣賞畫作的本身,對於畫中的故事人物倒不是太關注,“此畫構圖很有意思,打破了傳統的構圖方式,同一幅畫上卻把先後進行的活動展現一起。雖然整幅畫情景節奏繁雜,人物動勢變化多樣,可陛下請看,閻卿卻安排的賓主得當,疏密有致,場景銜接自然連貫,難得的傳世之作啊。”
李世民倒更多的把關注目光放在描繪的故事裡。
畫作開場這段,他看到的還是五姓七宗這些舊士族門閥的勢力強大,影響巨大,尤其是他們相互抱團的錯綜複雜關系,讓他忌憚。
這盧承宗不過是個小小五品散階,郡公的虛銜,職務也只是個沒品秩的崇賢館直學士,可從河北來到長安,卻能搞風攪雨,這可是讓李世民很不爽的。
畫卷很長。
閻家一家子丹青高手一起上陣,集思眾益,構圖、繪製等都十分出色,閻家這一家子都是繪畫高手,本身也各有所長,聯合起來創作了這副連環畫一樣的故事長卷,正好把各自的所長都展現其間。
閻立德長於構圖,閻立本長於人物,而閻母長於服飾,閻小妹則擅長於器物家具,閻三郎的題詩也是畫龍點睛之筆。
色彩上,更是富有層次感。
長孫歎道,“這色彩真是絕了,多處采用朱紅、朱砂、石青、石綠以及白分等色,對比強烈,但又在這眾多絢麗璀璨的色彩之中,間隔以大塊的墨色來統一協調,黑白灰分布有序,色墨相應,神采動人,尤其是這夜的暗示,陛下請看閻家並未對夜空作什麽刻畫,僅僅是一支紅燭便清楚的點明這場宴會是在夜間進行的·······”
皇帝夫婦倆盯著這畫,看的都有幾分如癡如醉。
李世民一心在看畫上的故事,看其中人物的表情等,比如盧承宗從開場時那種門閥狂傲,再到後來鬥詩失敗中的挫敗感,十分形像。
甚至閻立本還把參與宴會的許多人的表情也描繪的很傳神。
就連陪同宴會的妓女、仕女,也都勾填的細如毫發,整體而微,極其工細。
李世民甚至在那裡辨認起赴宴的客人來,盧承宗、崔敦禮、鄭玄禮、崔乾、裴矩·······一個又一個被他認出,然後他又細心揣摩起這些家夥當時的神情心態來。
越看就越覺得好像自己身臨其境,也參與了這場宴會。
隨著畫卷的展開,故事的推進,這場熱鬧的醉仙樓夜宴所發生的精彩故事,李世民也完全體會到了,到最後甚至笑了起來。
因為畫卷展示的故事,如他所期一般,盧承宗沒得意多久,秦琅攜太子承乾突然殺出,反客為主,倒讓盧家苦心積慮謀劃的這一場大戲成了鬧劇,反為承乾做了嫁衣。
唯一有些讓李世民不太喜歡的地方,就是這場宴會上,秦琅的風頭太過了點,已經壓過了太子承幹了。
“承乾這三首詩,應當又是三郎替他做的吧?一看就有幾分三郎風格,與如今文壇的宮體詩為主的華麗風格完全不同。”皇后很清楚知道,承乾雖然也很聰明,可絕對寫不出這樣的好詩來。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用盡還複來,這倒還真有幾分秦琅的行事風格,聽聞這小子花了不少錢,買下許多荒地窪地改造,雇傭附近百姓做工,出手十分豪爽,給做工的百姓燉雞鴨魚肉,發的錢糧也普遍要高於舊例,是個能賺又能造的主。”李世民搖著頭歎道。
“臣妾覺得他這首俠客行,倒有些太嚇人了,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這到底說的是那些遊俠們兒,還是暗指他主持改革後主動辭相?”長孫問。
夫妻兩個也一時有些猜不到秦琅的心思。
可閻家這幅長畫,倒是讓李世民對秦琅又有了更深一層的了解。
這畫,讓他仿佛身臨其境,也見識到了秦琅不一樣的一面。是平時秦琅面聖時完全不同的一面,李世民認識的那個秦琅,有些莽撞,有些狡猾,但又是忠心耿耿,勇於任事的,卻也脫不離年輕、耿直這個圈。
可現在李世民卻從這畫中看到了另一個秦琅。
一個聰明穩重,卻又機敏,甚至有幾分老謀深算,還又鋒芒必露,睥睨捭闔的這種氣勢。
“這小子平時藏的有點深!”
“臣妾倒覺得陛下冤枉三郎了,三郎在陛下面前,肯定得收斂些,這是對陛下的尊敬與忠心,但在外面的時候,尤其是如這上面的場合,他的身份地位,以及當時的氣氛情景,肯定就讓他會有不同的態度。畢竟他也是平過幾次叛亂,又主持過救災、改革的宰相啊,不怒自威肯定也是有的。”
“這幅畫,就留在朕這裡,時常觀看。”
“臣妾也喜這畫,要不臣妾拿去臨摹一幅先?”
······
秦琅一早又被豹子頭舔臉叫醒。
洗漱過後,騎上豹子頭前往東宮崇文館,結果一出府門,他就感覺到有些不太對勁了。
走在平康坊的街道上,雖然有一百二十名千牛衛侍從,可依然還是有許多人圍攏靠近,而靠近的這些人,居然都是文人士子們為主。
這些人很狂熱的靠近。
有人還在高聲唱誦昨日夜宴時秦琅留下的名作。
士兵們努力的擠到近前,被千牛侍衛們擋住。
他們拿出卷軸,上面是自己的詩詞策論或是書畫作品,高高的舉起,要乾謁秦學士,想讓秦學士也幫忙點評一下。
“詩仙,詩仙,請品評下晚輩的詩!”
“詩仙,請幫我點評一下!”
這些士子們狂熱無比,甚至不少人直接喊起了詩仙來。
秦琅發愣,自己怎就成詩仙了?
不過細一想,昨日為了打壓盧氏的裝逼,秦琅寫了幾首詩,給太子三首,自己三首,自己的那三首,有兩首倒是詩仙李白的名作。
不成想,這動作有些大了。
昨晚不但成功的震住了崔盧一乾人,現在也名揚長安,引發無數長安士人百姓們的膜拜吹捧。
居然晉級詩仙了。
秦琅有些羞愧,這又不是自己的作品。
可他越是表現的推辭,卻越發讓那些人佩服,這才是大家的樣子啊。
越來越多的人圍了過來。
甚至有許多裸著身赤著胳膊紋青的家夥擠過來,這些人倒有半數都是勳戚豪強子弟,也有許多富商地主子弟,也不乏一些市井無賴坊間惡少,但這些人全都是自稱遊俠兒的。
秦琅的一首俠客行,讓這些人激動萬分。
於是乎,秦琅這個曾經確實招攬過不少長安遊俠兒,但也狠狠收拾整頓過長安遊俠、坊間惡少的翼國公,就被這些遊俠兒視為是代言人了。
他們一邊唱著俠客行,一邊擠過來。
千牛侍衛們有些不安。
校尉喝令拔刀出鞘,立起盾牌,還開始上弦張弓。
若有人敢試圖衝撞襲擊翼國公,立即動手。
遊俠中走出兩人來,結果秦琅一看,卻是魯國公劉樹義兄弟倆。
這倆家夥雖說父親被平反,劉樹義也襲了爵,還許賜長公主,不過因為早幾年耽誤了,現在也是文不成武不就,所以也沒給他們安排啥正式職務,二人倒也灑脫,兄弟倆個現在手時有錢,所以出手大方,加之曾經有過幾年底層混社會討生活的經歷,所以他們倒是在長安市井裡混的風聲水起。
劉樹義也居然成了新一代的長安大俠,每日裡前呼後擁,倒是有了一大堆的擁躉小弟們。
“見過賢弟。”
劉樹義年紀比秦琅大不少,論輩份他還是秦琅的準姑父,不過劉樹義向來銘記秦琅曾經幫過的忙,所以這會隻以兄弟相稱。
“劉兄這是?”
“兄弟聽聞賢弟如今詩名震長安,得士民尊奉為詩仙,特趕來相賀。”
秦琅笑笑,“哥哥這是取笑我了。”
“三郎這是要去東宮否,讓哥哥我與長安遊俠兒們為詩仙開道!”
劉樹義一聲招呼,於是兄弟倆的面跟著的千八百遊俠兒們齊齊亮起肱二頭股,幾聲大喝,倒是讓那些想要來獻詩乾謁的文人士子們臉色發白,齊齊後退,心裡卻又暗鄙視這些人有辱斯文。
“賢弟請!”
秦琅看著這場面,倒有幾分無奈,可也知道再呆在這,估計一會這裡就要被圍個水泄不通了。
“有勞劉兄了。”
於是乎,千八百的遊俠兒們高唱著俠客行在前開路,一百二十名千牛侍衛緊緊在中間護衛著翼國公,後面卻還跟著無數的文人士子們高呼著詩仙詩仙。
一路上,不斷有人趕來加入這支隊伍中。
平時一刻鍾就能到東宮,結果今天秦琅在街上走了一個時辰,都還沒出平康坊!
劉樹義擠到秦琅面前,對著他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賢弟,哥哥無能,前來的士民百姓太多了,徹底走不動了,到處是人。前面就是醉仙樓了,要不賢弟你乾脆上聚仙樓,到樓上吟誦個俠客行,也安撫下趕來的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