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岐州,入豳州。
沿著涇河孔道北上,秦琅感受到了這關中西北門戶的險峻,越往西北,則平原沃野越少,崇山峻嶺狹深河谷也越明顯。
涇河河道難以行船水運,秦琅一行都是沿著河谷裡的崎嶇蜿蜒的道路而行。這條道路,不知道多少胡族曾經沿路而下,直逼關中長安。也不知道多少秦漢軍隊,一次次從長安集結出發,遠征塞外。
不過眼下,秦琅身邊卻沒有千軍萬馬,只不過是鎮撫司百余騎人馬。他們不是去遠征塞外,開辟西域,但卻也身負重任。
李世民讓秦琅這個時候跑去涇州看看李藝在幹什麽,其實就已經說明,李藝已經讓李世民如刺在喉許久了。
做為一個隋末割據一方的梟雄,雖然很早就歸附李唐,可他從來沒有被李家父子真正信任過。
李淵的時候,手段還算更溫柔些,而到了李世民此時,因曾經跟李世民有過舊怨,李世民便越發容不得他了。
而鎮撫司偵知的許多情報也顯示,李藝一直不安份。
上次突厥兵臨長安,李藝鎮守涇州,他當時就有異舉,雖然朝廷很快與頡利達成白馬之盟,迫使頡利撤兵,李藝來不及有更多的異動,但在關鍵時候的那些舉動,依然深深刺激到了李世民。
“三郎,豳州治中趙慈晧前來迎接!”
校尉獨孤燕雲稟報。
秦琅的思緒被打斷,他點了點頭。
趙慈晧是豳州治中,全稱治中從事,州佐官,位次於別駕。隋朝時,曾改別駕、治中為長史、司馬,唐初改郡複州,州佐官便再改為別駕、治中。
“趙治中還帶了豳州統軍楊岌前來,帶有不少人馬。”獨孤燕雲話裡有話。
秦琅卻笑了笑,“無妨,這兩位是自己人。”
豳州北魏時隸屬涇州,隋朝時曾稱為新平郡,唐立,複名豳州,隻轄新平和三水兩縣。
本來完全可以把豳州隸屬於涇州,可朝廷卻依然單獨設立豳州,還是因為豳州位置特殊。
涇州本就佔據了關中西北的重要涇州孔道門戶,這樣的關鍵形勝之地,若是再把南面出口也包括進去,便不利於軍事守衛需要,故此豳州單設,不隸於涇州。
李藝之前本鎮守豳州,就是考慮到豳州一出,便是一馬平川的關中平原,於是朝廷把李藝調到了北面的涇州,涇州雖更大,但北有原、涼、靈三個軍事要州,南有豳州守門,李藝其實是困在了涇州之中。
也因為豳州的這個重要性,所以在調走李藝之後,李世民都並沒有再派刺史,甚至連別駕都沒派。
治中趙慈晧和駐於豳州的統軍楊岌都是李世民的人。
趙慈晧一見到秦琅,立時有股如釋重負的感覺。
“翼國公,你終於來了。”
不過當他看到秦琅就帶著百余騎到來時,又有些失望。
“可是出了什麽事情?”秦琅發覺他臉色變化,問道。
“李藝要反!”趙慈晧憂心忡忡的說道,這段時間關內各州都在忙於捕蝗救災,趙慈晧一邊要負責豳州捕蝗,一面還得時刻盯著李藝,不敢絲毫松懈。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的緊盯還是有用的,他發現了涇州最近有不少異常舉動。比如李藝借救災之名,征調府兵,甚至是征用糧草。
“你說的這些,鎮撫司也有所掌握,但還不足以說明李藝要反,畢竟眼下捕蝗救災特殊時期,李藝做為刺史,有這些調動征用之權。”
“翼國公,李藝絕對要反,我敢以項上人頭擔保!”
秦琅笑笑。
“趙治中對朝廷忠心耿耿,陛下清楚,我也了解,不過朝廷豈能因為這些就治李藝謀反之罪乎?”
這話其實就是告訴趙慈晧,大家都心知肚明李藝不是好鳥,但這事上,朝廷除非掌握更多的證據,否則不能先出手。
“我此來,便是奉皇帝旨意前來查明此事的。”
趙慈晧笑的有點勉強,“可翼國公隻帶百騎而來,萬一李藝謀反做亂,只怕控制不住。”
“李藝早就是一籠中困鳥而已,他不反則已,一反則自尋死路也,對付李藝,僅此百騎便足矣。”
秦琅的話當然不是吹牛。
若李藝現在是在幽州,那秦琅不敢說這樣的大話,李藝在幽州割據稱雄多年,勢力雄厚,當年連竇建德發十萬兵都久攻不下,可畢竟如今不是從前。
李藝歸附大唐,武德五年平定劉黑闥之後,他也被朝廷征召入朝,此後便再沒能返回河北。
如今雖說出鎮在外為刺史,可涇州就是個牢籠,前有原州蕭關門戶,又有涼、靈二鎮堵住與塞外的聯系,南有豳州封堵,長安距此也不過三百裡而已。
最重要的一點,朝廷其實早就在防李藝,李淵時便防著他,李世民掌權後更是嚴防。
李淵時李藝好歹還是天節將軍,統領關中十二道中的一道兵馬。
這個天節將軍很重要,以李淵時的軍製,把關中地區劃分為十二道軍區,以十二位將軍統領。
這種軍區製與十二衛府製完全不同。
軍區製使的李藝擁有了統兵權、調兵權,並有民政財稅等權,這是比普通邊州都督更大的軍權。
相比起原本十二衛統將,統軍府統兵,兵部掌調令,皇帝則擁有選將權的這套制度來說,關中十二道的軍區制度,讓大唐在開國之初,面臨長安周邊複雜的軍事形勢時,諸將們有更高的決策調動權,不必事事請示聽從朝廷調動,以免貽誤戰機。
李藝憑天節將軍這個身份,可以調動涇州、原州、豳州等長安西北這條重要門戶通道上的各衛轄下的統軍府兵馬,也可調動諸州的錢糧財稅。
可這個重要的職位,在李世民成為太子之後,便給直接罷除了。
整個關中十二道和關中十二將軍,都被一次罷除。
隨後李藝被從豳州調到涇州,再接著他北伐行營副帥,行軍總管之職也被解除,於是只剩下了個涇州刺史之職。
涇州刺史,只是個文職,連涇州本地的統軍府府兵都調動不了,更別說原、豳等州的兵馬。
涇州不是幽州,李藝在這裡沒多少威望,沒有了朝廷給的身份,他就是虎落平陽。
雖然身邊也還有些親信心腹,但又能折騰起什麽浪花來?
秦琅的鎮定自信,讓趙慈晧都有些驚訝。
畢竟李藝的名頭可是極響亮的,在前朝之時便鎮守幽州,威鎮塞外諸胡。這種名將,對於趙慈晧這樣的文官來說,還是有很大威脅的。
“走吧,入新平城。趙治中,我來的消息沒有透露出去吧?”
“沒有,只有職下和楊統軍知道。”
“很好,繼續保密,封鎖消息,一會我們會偽裝成糧隊入城。”
進入豳州新平城後,秦琅便停下不走了,他並沒有去涇州。
秦琅入城後,呆在豳州衙門後院,開始匯集涇州李藝那邊的情報,在分析了不少情報後,秦琅先後召見了趙慈晧與楊岌。
在他進入豳州城第三天,趙慈晧急忙來見。
“翼國公,李藝來了。”
“他來豳州了,帶著八千人馬!”
秦琅沒有半點被驚訝到,他很淡定的笑了笑,“我早就知道他要來了,等他好久了。”
“現在怎麽辦?是否立即召楊統軍集結府兵?”
“用不著!”
秦琅輕笑。
“可李藝馬上就要到城下了,城中可沒多少兵。”
秦琅三天前抵達豳州後,停下不走,便是因為三天前他接到了鎮撫司涇州那邊暗樁發來的密報,李藝在造反。
李藝終究是沒能按捺住,上次他在突厥進犯時就要造反了,可惜他還沒準備好,結果頡利居然與李世民簽下渭橋之盟然後就撤了。
這事讓李藝惱怒萬分。
可沒辦法,事起匆促,他根本沒準備好。
但有的事情,既然動手了,就停不下來了。
在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之變後,李藝就一直惶恐不安,他知道李世民終究會來清算自己,這一天早晚會來。
當老部下王詵在幽州被殺,自己曾經的數十心腹也皆在幽州被清洗後,李藝更加迫切危急。
原本他以為突厥入侵是個好機會,正好起兵南下與頡利匯合,誰知道他娘的頡利是個慫貨軟蛋。
頡利走後,李藝又籌備謀劃多時,終於趁著這次關中蝗災四起,人心不定的時候起兵了。
李藝與心腹手下們召集涇州的府兵以及地方豪強們, 矯稱奉密詔勒兵入朝!
他連公然造反舉旗都不敢,因為在涇州沒多少威望心腹,只能用這種辦法先哄騙裹挾兵士起兵。他甚至都不敢矯稱奉李淵的詔,而是矯稱奉新皇密詔,說要他帶兵入朝去誅殺陰謀做亂的逆臣。
有李孝常李幼良二王謀反案剛過,涇州的兵將們還真就信了。
於是李藝騙了涇州兵將和豪強大戶們,征召了幾千府兵和不少鄉勇,就這樣帶著八千人馬浩蕩的殺奔豳州來了。
這是李藝與手下心腹們密謀許久的結果,拚死一搏,趁各方不注意直接殺到長安城下去,若是沒機會,則帶兵返回河北。
他沒選擇往西北出塞,還是因為原涼靈這三鎮封堵了去路。
“報,燕王率兵已至城外!”
秦琅嘿嘿冷笑了兩聲,對趙慈晧道,“趙治中,有勞你去城門口迎接下燕王大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