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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俗人》第五百五十四章 我以我血薦軒轅
在五星堡下耗了半個月後,折損了差不多兩千人馬後,拓跋赤辭終於決定撤退了,這塊骨頭太難啃了。

 他還是頭一次遇到這樣小卻堅硬無比的城堡,原以為,這城雖碉堡多,可他兵馬匯聚了兩萬多了,舍得一點傷亡,總能拚下來的。

 誰知,前後數次進攻,都是連第一道坡堤都沒攻破。

 不管他們用什麽方法,都敵不過唐軍那犀利的弓弩石砲的凶猛。最要命的是,唐軍還不滿足於龜縮在城中防守,他們幾乎每天晚上都會派輕騎出來夜襲騷擾,天天要折騰半個晚上。

 赤辭有心想利用這點,把唐騎圍殲於城外,可卻也總是無功。唐騎鎧甲堅固,弓弩強勁,還總是圍著城堡附近打轉,盡是跟蒼蠅似的繞著營地襲擾放箭,一旦羌騎圍堵,他們就逃回城堡下。

 一不小心追近了,就會被城堡上的弓弩手襲擊,搞來搞去,倒是他們損失慘重。

 一開始,夜襲戰時,自己一晚上傷亡百余,也能殺傷唐騎二三十。可到了後面,有時一晚上得傷亡超過二百,可唐騎卻隻傷寥寥數騎,這就讓人惱怒了。

 所有羌人都達成了共識,要想拿下這座堡壘,只有一個辦法,用砲砸,起碼得超過百座投石車,才有效果。可問題是,他們沒這些會造投石車的工匠,他們試圖打造,可總不成功。

 最簡單的拉索投石車,得動用百人拉索,卻只能拋射幾斤重的石頭,還毫無準頭,甚至經常出問題,搞了許多也才打造出幾架來,還有一多半沒投幾次就壞了。

 “看來只有用最後一招了,再試最後一次。”赤辭紅著眼睛,半個月來,他一個晚上都沒有睡好。

 在這裡耗費的時間越來越長,傷亡的兵馬越來越多,消耗的牛羊也越來越多,部落戰士們都已經從開始的興奮激昂,到如今的倦怠低落。

 大家的心中,五星堡壘永不陷落,無人可破。

 “大王,俘虜馬上押到。”一名拓跋騎士向獵鷹旗下的拓跋赤辭報告。

 “很好,就用這些該死的俘虜為我們打頭陣吧,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我倒要看看,究竟是長矛更利,還是盾更堅!”

 一群惱羞成怒的羌人紛紛叫囂歡呼,這些天實在是太壓抑了,好不容易打了個大勝仗,一舉滅了兩萬唐軍,誰知卻在這小小的堡壘下碰壁如此嚴重。

 伴隨著朝陽升起。

 草原上的格桑花也更加鮮豔,葉片上的露水是那般晶瑩。

 秦琅照慣例上城堡巡視。

 “天涼了,晚上值守時記得多穿件衣服。”秦琅拍了拍一個臉通紅的年輕弓手,弓手笑道,“晚上倒還挺涼快的,也沒蚊蟲叮咬了,我這臉上的紅色,倒不是凍的。”

 事實上,現在城堡裡許多士兵臉上都有個紅臉蛋,甚至秦琅也有。這紅色其實就是高原紅,不少士兵的臉和手甚至還被風吹裂開了。

 秋已至,天更涼。

 只是秦琅有些意外的是,今年的秋似乎比去年要暖和一點,也沒有見到很嚴重的霜凍,他不知道現在中原是什麽情況,但正常來說,像這裡,按羌兵們說的,去年是早就降霜下雪了的,而今年一場雪沒下,還很暖和。

 或許那些寒流已經過了,這倒也是個好消息,寒冷對北方影響太大了,北方已經連續三年早霜大雪,導致秋收和春季的收成大減甚至是絕收,使的這兩年糧食危機嚴重。

 霜雪晚點,草不會那麽早凍死,牛羊能多吃頓時間草,可以多儲存一點過冬的膘。

 若是沒有羌人來襲,也許疊州今年會是個不錯的年份。

 “衛公,羌賊什麽時候會退啊?”

 年輕的弓手問秦琅。

 他是鎮西軍的邊軍,老家關中岐州,屬於輪調邊疆戍衛的,並不是移駐疊州的府兵。這些輪調來的關中府兵,在邊地戍衛的時間一般是一年,一年後就回老家了。

 “快了。”

 秦琅對他道,羌人應當快到極限了,這樣的戰鬥他們撐不住的,羌人聚到城下的兵馬有兩萬多了,可越人多,消耗越大。

 雖然他們是趕著牛馬來的,但大量人馬聚一起,附近的草也早被吃光了,現在羌人牧牛放羊的婦孺已經把牛羊越趕越遠,但冬天就快要到了,草也要枯了。

 雖然拓跋赤辭不久前,也分兵有七八千人越過五星堡,沿羌河而下,深入疊州去了,但疊州早有防備,早就再一次燒草,堅壁清野,軍民分駐諸城堡之中,幾百裡的疊州,羌人不會有收獲,不會有補給。

 他們想要的東西都在城堡之中,可疊州諸城堡,都十分險要堅固,想攻取並不容易。羌人以往入侵,靠的就是迅猛無常,趁機不備,在唐人沒有準備的情況下犯邊深入。

 可疊州如今兵多城堅,百姓早有防備,他們毫無機會。

 更深入的宕州武州等,他們也沒膽子去。

 五星堡和鎮西軍城等存在,拓跋赤辭不敢全軍深入,上一次他帶著五萬人深入,都吃了大虧,差點被堵住出不來,這次不敢再犯這樣的錯。

 攻城拔寨非羌人所長,因此秦琅覺得羌人撤退不遠了。

 嗚嗚的牛角聲再次響起。

 安化土城自被羌人攻佔後,拓跋赤辭便移營入城,現在土城裡再次吹響號角,羌人出營列隊。

 “羌人難道還要來攻城?真不怕死?”

 堡上的唐軍士兵們倒沒多少擔憂,這些天的交手,讓他們對羌人越分鄙視起來。

 大家也只是動作熟練的把弓抽出來,將弦掛上,然後把箭支抽出來擺在前面,動作熟練又輕松,不見絲毫慌亂。

 秦琅也轉頭望去,羌人全軍出營,似乎準備玩大的。

 “衛公,西邊出現大隊人馬。”

 一支人馬迎著朝陽出現,從一些小黑點變成一條黑線,最後形成黑潮。

 “是不是我們的援軍到了,好像是大唐軍隊!”有人興奮的道。

 可秦琅細細打量,卻越看越驚訝。

 來的確實是唐軍,可旗幟不揚,盔甲不整,甚至十分狼狽,再細看,旁邊卻還有羌騎在側。

 “是俘虜,許多俘虜。”梁建方過來向秦琅報告,“哨騎來報,羌人押著有萬余俘虜過來了,應當都是上次岷州敗兵。”

 這下城頭上,所有人都不由的沉默起來。

 這些天的勝利,讓他們甚至都快忘記了岷州軍大敗了,兩萬多人啊,五星堡裡有一千二百余敗兵。

 許多岷州敗兵整編的士兵,望著那些被羌人鞭打驅馳過來的同袍,都不由的眼睛赤紅。

 這讓他們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上次的慘敗,想起當時的狼狽。

 他們還是幸運的,逃進了五星堡,能夠一雪前恥,還將功贖罪,但那些同袍們很不幸,他們成了羌人的俘虜。

 “拓跋老賊要做什麽?”士兵們憤怒的喊道。

 很快他們就明白拓跋赤辭想做什麽了。

 羌人騎著馬,拿刀劍驅趕著一隊隊的唐軍俘虜,用布袋裝土,然後扛著往城堡而來。

 他們要驅俘虜負土填坡平壕,為羌人填出一條道路來。

 梁建方咬著牙,赤紅著眼,手死死的握著刀柄,吼道,“衛公,讓我率弟兄們出城把他們救回來!”

 秦琅搖頭。

 “你沒有看到羌人今天全部出動,早就有備而來嗎?他們就等我們出城去搶人,離開了城堡的掩護,我們沒有半點優勢,去了就是中計上當了。”

 這跟夜襲不同,夜襲只是襲擾,並不接觸纏鬥。可要救人就不同了,必須得去跟羌人硬打。

 “可是,咱們就這樣坐視不管?”

 秦琅也咬著牙不語。

 這種情況,其實很多將領們都會遇到,一方會驅使俘虜打頭陣,或用敵方的百姓們打頭陣。

 這是很殘忍的情況,但總會遇到的。

 更殘忍的也有,比如捉敵方將士或百姓來充軍糧。

 這可以說是攻心戰。

 手無寸鐵的俘虜,被羌人拿弓箭驅使著,不聽從的就一箭射殺。

 太陽升至半空。

 第一批唐軍俘虜,約有兩千人被羌騎以弓箭長矛驅使著,背負著土袋向城堡走來。

 一路上,不斷有俘虜反抗,可都被羌人無情的射殺。

 城堡上,不少將校要求出城。

 秦琅只能冷著臉頒下軍令,“擅自出城者,斬!”

 他很清楚,能在這半個月硬抗羌人不敗,靠的是這棱堡的強悍保護,脫離了城堡的保護,他也才一千七百來人。

 這點兵馬,根本不足以在開闊的谷地跟近兩萬羌人對陣。

 “衛公,讓我帶兄弟們去拚一把,我們能行的。”

 秦琅搖頭。

 “一打三,我們能贏,一打五,可以慘勝,但一打十,我們可能會全軍覆沒,這種仗不能打。”

 “可是,那些人是我們的同袍啊。”

 “我知道,但若是連我們自己都保不住,出城又有何意義?去陪他們一起當俘虜?五星堡若是失守,後果會很嚴重!”

 “那就看著?”

 “睜大眼睛看著吧,這就是戰爭的無情,這就是拓跋羌的殘忍,都睜大眼睛看清楚了,這是一筆血仇血債,將來必定要用血來洗涮。”

 梁建方沉默,諸將沉默。

 唐軍將士不缺血性,可秦琅卻只能壓製他們,這就是為將者必須做到的,慈不掌兵。

 城外的俘虜是兵,城中的戰士是兵,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家都是大唐的將士子民,可現在卻只能做出選擇,只能二選一。

 梁建方高高舉起劍,向著一眾將士們喊道,“把弓都舉起來,所有靠近城堡者,皆殺。”

 “都給我記住,今日之血債,它日必十倍百倍血償!”

 城上,一張張咬牙切齒,目中噴火的面孔,城下,則是一個個麻木迷茫的行屍走肉。

 一名高大的俘虜背上被鞭子抽爛,他背著土來到城下,突然扔下手裡的土袋,向城上高喊,“我是岷州都督府洮州漠門軍旅帥,長安崔器,城上的兄弟,替我轉告我兒子,好好活著,勤學武藝,將來為我復仇!”

 說完,他奮不顧身的毅然絕然的轉身,猛的衝向旁邊的羌騎。

 幾支箭射中崔器,但他依然不顧一切的前撲。

 他帶著箭撲倒馬上羌騎,一把將他扯落馬下,一手掐脖子,一手拔出羌人的短刀,一刀捅入羌人肋下,將他殺死。

 一名羌騎縱馬奔至,長矛狠狠刺入崔器後背。

 崔器口吐鮮血。

 轉身,朝著城頭高呼,“長安,崔器,我兒,複····仇····”

 崔器死了,一個隴右邊軍百夫長,死了。

 “崔帥!”

 數名俘虜見狀,紛紛扔下自己的土袋,撲向了旁邊的羌人。

 越來越多的俘虜開始不顧一切的撲向羌騎,可手無寸鐵的他們一個又一個的被殺戮。

 城上。

 梁建方一拳砸在城垛上,鮮血直流。

 秦琅長歎一聲。

 轉身而走。

 “打開城門,隨我出城,殺他娘的。”

 最終,秦琅還是違背了自己的軍令,還是出城了。

 城上響起此起彼伏的聲音,“為崔器復仇!”

 響聲如雷,直衝雲宵。

 每個大唐將士都雙目欲裂,眼睛赤紅,胸中都充斥著一團怒火。

 前後左右上,五門齊開。

 城中七個騎兵團,一千四百人,齊齊殺出,隻留下兩個步兵團守城。

 “殺!”

 “殺殺殺!”

 秦琅一馬當先,梁建方等諸將校更是催馬狂奔,雖然面前有兩萬余羌人,可沒有人畏懼,沒有人去想會不會被包圍,會不會死亡。

 他們只知道,身為軍人,不能容忍此等羞辱,身為同袍,必須為他們伸手援手。

 獵鷹旗下,拓跋赤辭滿臉赤紅,激動萬分。

 “想不到號稱大唐霍去病的秦琅,也不過如此,輕易就被激怒誘出了,哈哈哈,快,把他們圍起來,不要讓他們跑了。不惜代價,給我拿下秦琅,不論死活,有拿下者,皆賞賜黃金百兩,牛千頭,羊萬隻!”

 “快快快!”

 城外的唐軍俘虜們,看到城中同袍們殺出來救,也紛紛暴動起來,他們手無寸鐵,卻奮不顧身的衝向最近的羌人,用手抓,拿嘴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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