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靜。
李世民擁著長孫在懷。
“陛下睡不著?”
“嗯,朕今日與懷良一席話後,感悟良多。從前,太原起義兵,那時起東征西討,雖然強敵環伺,但我知道敵人是誰,在哪。而現在,朕常感覺到迷惑,有種有力卻無處使的感覺。”
他執掌了這個天下,但想要完成他登基前在太極宮對父親說過的那些話,卻不容易。那時他以為並不難,畢竟他東征西討戰無不勝,從沒畏懼過,也從沒失敗過。但坐在這個位置上越久,便發現越艱難。
雖然王君廓李瑗羅藝李幼良李孝常劉德裕等人謀反,被查獲斬殺,但暗裡又還有多少人在埋伏著,等待著呢?
李世民想當一個有抱負的君王,一個有成就的君王,而不僅僅是當一個皇帝。但是現在,他連天下都還未曾真正一統,河套草原,漠南之地,都還在突厥人的手裡,又談何成就霸業?
他以前有些瞧不起楊堅楊廣父子,覺得楊堅太會耍權謀之術,缺少王霸之氣,而覺得楊廣又驕奢淫逸不知變通,但現在自己當皇帝了,才知道大唐如今距離隋朝還有極大的差距,現在才明白,楊堅那樣的天子是多麽的厲害了得。
而他現在連楊廣都還不如。
他連這個帝國都還未真正掌控過,楊家父子積聚的錢糧堆的滿府滿庫,可以吃用幾十年,而他現在連隔夜糧都沒有。
先前秦琅跟他聊了許久。
其中秦琅聊到目標這兩個字,說不管是百姓之家,還是朝堂宰輔,又或天下之主,都應當有計劃有目標,這個計劃目標不能好高騖遠,得腳踏實地。先有了目標,然後列計劃,再然後一步一步的去實現他。
人無目標,力氣就不知道往哪使。
秦琅問他有什麽目標。
李世民幾乎是不假思索的答說要恢復楊堅父子建立的那萬國來朝的天朝體系。
說完他自己也愣了。
原來自己現在想的,也不過是重走別人的老路,甚至只是想追上前人而已。
可秦琅卻說他這個只能算是遠期目標,他問皇帝近期目標。
李世民說滅掉突厥。
秦琅又說這應當是中期目標,近期目標不可能是這個。還提出了五年為一期的五年計劃概念,說以五年為一個階段,去完成一個階段性的目標,這樣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國力潛能。
秦琅堅決反對無為而治,雖然無為而治能夠休養生息,讓民安養。但這只是一個中策,絕不是上策。
大唐並沒有那麽多時間可以無為而治,大唐要爭分奪秒的應對各種挑戰,懈怠不成。
李世民倒是很讚成這番話。
可他迷茫了,不知道他要如何製訂一個五年目標。
“觀音婢,你說朕當如何先定他一個小目標?”
“小目標?”
“就是五年計劃,懷良打比方說,好比一個普通的農民家庭,五年計劃可能就是添兩個孩子,或為兒子攢娉禮娶個媳婦,又或為女兒置辦好一份體面的嫁妝,然後尋個好人家,又或者是添買幾畝地,或是買上一頭牛,或買個奴仆這些。”
長孫皇后伸手揉捏著皇帝的腿上的肌肉,讓他舒適一些。
“懷良這些話倒也是持國之語,不過臣妾還是覺得懷良有些急了一些,五年目標的提法倒是好的,但以眼下的局勢,臣妾覺得還是當休養生息為上,左傳裡不也曾有記,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二十年之外,吳其為沼乎?”
這段話說的其實正是春秋時,越王勾踐被吳王率兵擊敗,最後以五千殘軍退守會稽山上,派使臣向吳王稱臣求和之事。當時吳王準備答應越王的求和,但吳國大臣伍員勸說當趁機將越國連根拔起,既然戰勝了,就要滅掉他,不能再給他們機會。
但是吳王不聽,於是伍員出來後便對人說,越國用十年時間休養生息積聚財富,再用十年時間教訓和訓練人民,二十年之後,吳國的宮殿怕是要變成沼澤了。
而事實上,越王勾踐後來臥薪嘗膽,最終果然大敗吳軍,反攻復仇。
李世民搖頭。
“二十年太久,甚至十年都太久了。”
“陛下還這麽年輕,二十年後,也還不到五十!”
“觀音婢,你知道懷良是怎麽說那些佛道的嗎?他說相比起突厥這些外強實弱的外敵來,如今極為膨脹的釋家,其實才是真正的心腹之患,對於這樣的心腹之患,必須得早治。這就如同漢代時的七王之亂一樣,拖的越久禍患越大。也只有早日除掉這些膿包,才可能減輕負擔,迅速生聚。”
“懷良所慮是好的,只是他人太年輕,行事難免過於激進急躁,就怕事急反生亂,當下還是當穩為上。”長孫皇后一下一下的為丈夫揉捏著腿,一邊提醒他。
李世民也隱有些這樣的擔憂,但終究還是對秦琅一向以來的優秀表現所說服,或者說他內心也不願意繼續如眼下這樣的局面。
他希望早日破開眼前的迷霧,能夠再次戰馬,痛痛快快的北伐突厥,開疆拓土······
清晨時分。
秦琅帶著聖旨來到鎮撫司,張亮打著哈欠迎接。
“陛下敕旨,鎮撫司接旨!”
張亮趕緊收起笑臉,迎接聖旨。
皇帝賜旨,鎮撫司率左右金吾衛協助轉運司辦案。
“請立即封閉長安九門,立即封鎖盤查諸寺,現在開始,全面執行沙汰僧道詔!”
這道太上皇退位前的詔令又被秦琅拿了出來,這上面三省經手官員俱署名蓋印,最後還有皇帝李淵的玉璽,甚至尚書省尚書令還是當今皇帝的名字。
“這道詔書不是停了嗎?”
秦琅笑了笑,“張公何出此言,是誰停了這道詔令,可有敕旨公文?”
張亮愣了下,“三郎,你跟張叔說說,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這都是太上皇退位前發的詔令了啊,之前都已經停了。”
“沒有的事可莫亂說,這是太上皇退位前的詔令沒錯,但也是經過了政事堂諸相,和三省的,這可是道合法制書,既然無敕旨製書撤除這道詔令,這道詔令依然有效合法。之前沒實行,那是各級衙門辦事不力。”
對於撿破鞋的張亮,秦琅不喜歡,但也不能說就討厭,不管怎麽說,他也還是瓦崗出來的,也曾還是秦瓊的兄弟,起碼在現在的朝中,張亮屬於山東軍功新貴派的,是自己人。
他輕聲對張亮一番交底。
張亮頓時了然。
“原來如此,好說,我鎮撫司自然全力配合。”
轉運司衙門雖然權力不小,但主要管的還是財權,而鎮撫司不僅有監督權,重點是他們對京城的治安這塊很強力,有一萬五千人的金吾衛,又還有詔獄和九門金吾監獄。
鎮撫司全面出動,一時間京師大大小小的佛寺被團團圍住,道觀那邊倒是好的多,畢竟他們勢力不如佛教,這次也不是重點打擊對象。
挨坊挨寺封寺,宣告沙汰僧道詔令。
各寺僧人被聚集起來,先查驗度牒,對於沒有度牒的直接先帶走,暫入金吾獄,這些人查明身份之後,確認無案底就將直接送去邊地安置移民墾荒,運氣好的說不定還能配上一個尼姑成家。
就算有度牒的也要考試,只是這一次考試內容嚴格,相比起上一次考試的隨意,這次不但得能通讀三經以上,而且還得對經文有很好的解讀才行。
甚至還得能寫。
能通經能抄經還要能解經,還得是三經以上,這考試條件直接就將大把的僧人打落下來了。
通過的直接先送去了平康坊鎮撫司衙門,這些人將統一起來,再考一次,最後選出一千人出來,送入宮中參與由皇帝親自主持的佛門殿試,最後再選出三百人來授給袈裟禪杖度牒,於長安城外敕建報國護國衛國三寺住寺修行。
其它的所有僧人,都將統統強令還俗。
年長者送回原籍,年輕者直接移民邊疆墾荒屯田。
雞飛狗跳的一天。
第二天,一千名選出來的有修為的得道高僧,被羽林軍送入宮中殿試。
這一千人,都是起碼五十歲以上者,年紀較大,完全是按秦琅的要求選擇,一來年長者確實修為更高些,二來也是為了不讓那些青壯者繼續為僧。
皇帝親自主持的這場殿試,其實非常簡單,出了一道策問題目,題目就是如何成佛。
這個題目可以說簡單又可以說複雜,反正各有各說,沒有一個標準答案。
每個僧人做一千字的策論。
最終由宰相們先選出三百人,然後再由皇帝從中選出三位最好的,授予他們報國、護國、衛國三寺的住持之位,然後這次的殿試就結束了。
其實能參與殿試的和尚們,個個都還是有些真本事的,不管學習的哪些佛經,也不管他們是哪一宗派的,肯定各有領悟修為,但不管策論如何,最後隻選三百人。
故此結果其實並不是太重要。
“傳令給秦琅,這名單上的三百高僧留下,其余長安各寺僧人,全都還俗!”
對於尼姑,這次一個都沒保留,全都強令還俗,沒有理由,就是命令,長安城也暫時不再設尼姑庵。
長安僧人雖眾,可皇帝直接把天子六軍都調動起來,全城協助秦琅處理這些佛寺僧人們。
這種時候,就體現出天子親軍的優勢來了,這北衙六軍,對皇帝的忠誠度是極高的,執行命令起來雷歷風行,毫不拖泥帶水。
而秦琅也馬上給長安的勳戚貴族高官豪族發了邀請貼,稱三天后將要舉行一場規模盛大的拍賣會,邀請他們出席。
所有接到請帖的人家都知道,這次要拍賣的是什麽,是無數原本屬於諸寺的寺院田宅商鋪作坊碾房奴隸等,都是些好東西。
如今,正等著他們去分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