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為建成的心腹,唐臨現在是八品禦史,雖說禦史清貴權重,但終究只是七品。比起當年在東宮得太子的寵信來,不可同日而語。
因為廢太子心腹的標簽,唐臨現在處境有些尷尬,他比不得王珪魏征韋挺這些同樣曾是東宮心腹的人,他沒有他們的家世和名氣,也不如薛萬徹、謝叔方、馮立他們這些武將,個個有勇名。
他現在禦史台做著八品禦史,城南租著一個簡陋的小宅,上班都只能騎驢。
一大早,卻見到了趙國公長孫右仆射的家仆持貼過來邀請他過府一敘。
懷著不安的心來到趙國公的一處別院,卻意外的見到了翼國公秦琅也在。
“唐禦史,請。”
長孫無忌親自為唐臨倒了一杯茶,這讓他感覺受寵若驚。
不過接下來的話,更讓他震驚。
會面結束後,他騎著驢著往回走,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到家後,一人坐在書房裡面思慮良久後,最終還是提筆開始寫彈劾表。
有趙國公和翼國公這兩位做靠山,唐臨越寫越激動,面紅如潮,只要這次任務完成了,以後在朝中再不用如一隻喪家犬一樣了。
對於長孫無忌這樣的人來說,要出手肯定也不會親自擼起袖子下場,他們會精心挑選一個合適的人打頭陣,自己在後面助威就好了。
萬一不行,也不過折個馬前卒而已。
唐臨既是知曉當年內幕的關鍵人證,他自己現在又是禦史,所以由他來發起衝鋒,是最為妥當的,彈劾本就是他們的本職。
不過若無長孫無忌的關照,一個區區八品小禦史的彈章,也未必有機會送到皇帝面前。
唐臨走後,秦琅可是馬上去親自拜訪了杜淹,現任禦史大夫。
之所以秦琅親自出面,而不是長孫出面,也是因為長孫是宰相,不便與禦史大夫會面。禦史大夫主管禦史台,也是個不隸屬於宰相們管轄的機構,是監督百官,可以彈劾宰相的司法機關。
朝廷是很忌諱宰相與禦史台往來的。
秦琅借著刺案見杜淹,名正言順。
杜淹送走秦琅,回到書房,面帶著微笑。
這位杜參政感歎著,這年輕人真是惹不得啊。堂堂當朝首相,居然都要掀翻。不過他在聽出秦琅暗示長孫無忌支持後,杜淹還是打算加入進來。
掀翻一個首相,這是禦史大夫的榮耀。
況且秦琅擺出來的這些,已經十分充足了,這實際上就是來白送給他一個功勞的,何樂不為。
打通了這些關節,秦琅就回家養傷,坐等事情發酵了。
他根本不擔心唐臨會變卦,唐臨不過是一顆小棋子,就算他不上,秦琅和長孫無忌也還有備用的棋子,且不止一顆。
有太多的人想求這樣的機會都不可得,長安城裡,有多少人想要上位,可又有幾個人能有這樣的好機會呢。
就如許敬宗,跌跌撞撞的碰了一圈頭,最後還是求到秦琅門下了,如今已經歡天喜地的去出任關內道常平司長史了,他負責協助賈潤甫這個常平使。不過秦琅也說了,只要你表現好,一年內把關內道常平司的業務提起來,穩定後,到時就會舉薦他出任一道的常平使。
平康坊,翼國公府。
門前車水馬龍。
翼國公遇刺受傷,雖然聽到消息,京中有許多人暗裡拍手稱快,相見彈冠相慶,可另一方面,秦琅在京的人脈關系很好。
不說別的,秦家出身山東,是天策府武將派首領,僅是當初瓦崗的那些老兄弟們,如今在京的不在京的,聽到消息,要麽親自趕來探望,不在京的也是由兄弟或子侄帶禮物來看望。
各家一車車的禮物拉過來。
這家拉了一箱人參,那家提幾斤牛黃的,搞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平康坊新開了一個高級藥材收購鋪。
其實秦琅的那點傷根本算不得什麽,對於秦瓊他們這樣的百戰大將來說,這連傷都算不上。
可大家才不管這些,哪怕秦琅早讓人給各家說自己其實沒啥事,但大家還是借機過來聯絡下感情。
就如比後世有些地方,家裡添新,鄰居們就會提鞭炮來放,然後主家弄幾桌酒菜大家熱鬧一番,據說這股風氣越搞越厲害,有的地方不僅說買個房買輛車要搞添新酒熱鬧,甚至買個電視冰箱也要弄幾桌,到了後來有人趕集買了幾條內褲,被人看到了都嚷著要添新酒·····
現在秦琅遇刺受傷,這是多好的上門的理由啊。
管他關系親的疏的還是遠的。
秦琅很無奈,人家提著禮物來了,你總不能趕人,更不能閉門謝客啊。
於是乎,他只能讓人在大廳擺了一張大坐榻,他靠在那裡,接待一拔又一拔的客人們。
舊秦王府的,瓦崗的,齊州的,這些客人可以分成一個又一個的群休,比如齊州的老鄉,山東的老鄉,瓦崗的老兄弟,秦王府的老夥計們,又或者是軍方的同袍。
再比如秦琅的三衛舊同事們,長安縣的老部下,鎮撫司的老部下,轉運司的現任部下們,崇賢館的學生們,家長們·······
當然,京中那些什麽關隴名門啊,山東士族啊,也都有過來看望,不過這些人,就真的只是來瞧一下,看看秦琅死了沒。
看到秦琅挺好的,心裡是掩飾不住的失望啊。
這小王八蛋唆使著陛下搞什麽稅法改革,這是要砸大家飯碗啊,這種人就該早點死了才好。
程咬金等世伯世叔們,這些個武將一個個都拍著胸脯對秦琅說,這次是那些該死的世家在向我們這些軍功新貴宣戰呢,咱們這次一定要弄死他們。
山東新貴們過去多是以土豪為主,當然也有不少如張亮、郭孝恪這樣的貧民無賴起家的,他們以前是上不得台面的,只能在鄉裡蹲。如今終於跟對了皇帝,也在朝堂上佔據了重要的一席,可那些關隴貴族、山東士族們依然還是對他們瞧不起,總想把他們又打壓回去。
平時大家吧,能忍則忍,還想著和氣生財,花大量賠門財什麽的,想辦法娶他們的寡婦啊,老姑娘啊,甚至是撿他們家的破鞋,但結果人家更瞧不起這些熱臉貼冷屁股的行為。
大家也惱啊。
如今矛盾升級了。
大家心裡都清楚,秦琅的遇襲,肯定是跟稅改有關,也肯定是那些關隴名門和山東士族下的手,至於是哪一家,暫時還不清楚。
雖說老兄弟們也覺得秦琅的稅改是瞎折騰,畢竟對大家沒好處,可不管怎麽說,秦琅也是自家人,是咱們山東軍事新貴裡最傑出的年輕一代領頭人,若是就這樣被暗算了,將來山東新貴就後繼無人了,以後長出一個有本事的被乾掉一個,大家還有何未來可言。
在這事上,大家必須同仇敵愾。
一群糙貨現在雖然不是公侯就是將軍了,但骨了裡還是一群糙貨,是一群暴發戶,他們還是有些自卑的,但他們更敏感,誰敢欺負他們,他們就跟誰急,是願意拚命的。
大家都在跟秦瓊說,咱們乾他丫的。
秦瓊做為軍功新貴們的領袖,但卻很低調,一直不吭聲,隻說相信朝廷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有人急,可秦瓊不為所動。
他是大佬,所以一舉一動影響巨大。
更何況,兒子已經跟他交了底,反擊早已經開始了。秦瓊要的是結果,所以並不想搞的聲勢太過浩大。
他更願意讓長孫無忌領頭。
秦琅很清楚,雖然現在貞觀新朝上,關隴軍事貴族、山東士族名門,還有山東軍事新貴,已經三足鼎立,但山東軍事新貴們雖然在朝堂上佔據了不少位置,可缺的是底蘊,或者說,本身就是李世民故意扶持起來的打手群,是用來抑製老牌關隴貴族,和士族名門的。
因為山東新貴們是最聽話,也最離不開李世民的,他們的根基就是李世民,不像關隴貴族,那都已經好幾代了,是代北軍頭跟關隴豪強士族的結合體。而關東士族更是年逼轟轟的有著幾百年的雄厚底蘊,經常要連皇家都鄙視幾回的。
可說到底,山東軍功新貴們底子最薄,所以最好是低調一些。
皇帝說動手,才能動手,得保持一個打手的專業素養。
等了三天。
唐臨的彈劾表章終於經杜淹批複後,轉呈皇帝陛下。
大唐皇帝李世民在看過了這轟洋洋灑灑足足萬言的彈劾表彰後,大怒。
然後直接召開了兩儀殿廷議,令百官討論。
封德彝大為驚懼,當殿請辭。
李世民沒同意他直接辭職,但說既然禦台史彈劾宰相,那麽宰相當回避,於是讓封德彝暫時回家休息,等候彈劾結果。
可所有人都知道,這其實已經宣告封德彝完了。
果然,接下來皇帝連開三天廷議,風向徹底的變成了檢舉揭發奸相封德彝的偽裝醜陋面目的檢討大會,也開始有越來越多人的人彈劾封德彝。
李世民甚至特召了蕭瑀、陳叔達等前來參會,詢問他們以前共事時的一些事情。
蕭瑀、陳叔達本來就被封德彝陰過數次,當然是一直心有怨氣的,這次也是毫不客氣的把情況原原本本都說了,說封德彝確實人品不行。
而長孫無忌最後落井下石,說封德彝投唐之後,從內史舍人到內史侍郎再到天策府司馬、吏部尚書、中書令、左仆射,歷任要職,可他卻從不曾向朝廷舉薦過一個人才。
這簡直就是神初刀。
做宰相的一個重要職責,就有為國舉才。封德彝居然真的從沒有為朝廷舉薦過優秀人才!
而最終當封德彝在武德七年楊文乾事件中,反對太上皇改冊立李世民為太子一事暴露出來,李世民徹底怒了。
若不是這個混蛋,他三年前就當上太子了,又何必發動玄武門之變,背上弑兄屠弟囚父的惡名?
鎮撫使張亮順勢奏報,經查,行刺秦琅的刺客是封德彝之子封言遵幕後雇傭。
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
封德彝兩朝四帝,都極得寵信,玩轉權謀之術,屹立不倒,誰知如今卻一下子栽倒,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封德彝免官奪職,削去爵位,收回食邑,除籍為民,流放黔中,其子封言遵棄市,其余諸子罷官除名,並兄弟子侄皆流放嶺南,家眷沒入掖庭為奴,抄沒家產!”
皇帝一怒,處置也極其厲害,最後念封德彝也是宰相,留了點顏面,沒有處死,而是流放黔州,但子侄近支皆流放嶺南,家眷為奴,抄沒家產,也是將封家連根拔起了。
皇帝順勢任命長孫無忌為尚書左仆射,然後又把賦閑在家一段時間的蕭瑀,又提了出來, 授他任尚書右仆射。
禦史大夫杜淹加參知政事銜,參議朝政,拜相。
“加轉運使秦琅同中書門下平章國計,參與政事堂堂議,參議政事。”
皇帝最後的一道旨意,簡直是驚掉了百官一地的下巴。
秦瓊是兵部尚書,加中書門下平章政事,簡稱平章事,早拜了相。
而現在秦瓊的兒子,居然加同中書門下平章國計,簡稱同平章事,也入政事堂,也是拜相。
父子俱拜相?
雖然比不得左右仆射、中書令、侍中這四個真宰相,但畢竟參知政事、平章事、同平章事也都是政事堂宰相一員啊。
有心之人看出秦琅的銜比秦瓊的銜有些區別,多了個同字,平章政事改成平章國計,國計,明顯側重國稅財賦這塊了。
“加戶部尚書戴胄同中書門下平章國計。”
又一個同中書門下平章國計,不過戴胄之前已經加參知政事銜,現在改同平章國計,倒沒太大變化。
“諫議大夫、參知政事王珪進黃門侍郎!”
一連串的人事調整下來。
結果新進封為門下省副長官的王珪卻馬上出來反對,“臣反對,秦瓊已為兵部尚書加平章事,秦琅原已是轉運使,父子一管兵一管錢,如今又讓秦琅入政事堂,為同平章國計,未免太過兒戲,豈有父子皆同時拜相之理?”
“臣身為黃門侍郎,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