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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松讚乾布繼位以前,吐蕃是從山南雅壟河谷小邦起家的,貴族奴隸制度,奴隸身份是世襲不變的,貴族身份也是如此,甚至不多的吐蕃官職也都是世襲的。
只是近幾位讚普大肆擴張後,這種情況才有所改變。
比如大相一職,就是朗日論讚時才設的,到了松讚乾布時任命尚囊為大相,也才第三任。而也是在尚囊的主持下,吐蕃進一步改革,才有了系統的中央和地方官僚體系。
比如說朝中的三尚一論議政會議,比如大論下還有副相、內相等一共九相,又比如地方上有五大總管,又比如朝中還有六大賢臣,六大猛臣,四大內臣領銜的各一百大臣等等。
吐蕃正慢慢向讚普中央集權的國家政治制度推進,官職世襲倒也不再如以前那般絕對。
但世襲也還是一直在沿續,如噶爾芒相松囊雖然沒能繼承父親的大相職位,但他還是繼承了他父親的衛如總管一職的。
如今大相職位,突然落到頭上,他還是有些意外。
可卻也沒推辭,一番震驚過後,不顧瓊波邦色的大聲反對,立馬跪拜謝恩,然後開始履行職責。
芒相松囊本就是一位大將,一直替讚普執掌吐蕃整編過的軍隊,他判斷出唐人這番進攻雖然有些意外,可定是早有謀劃,所以現在不宜與唐軍硬戰,而是應當果斷後撤。
和議已經失敗了,所以不用再理會和議,現在不要再幻想著其它,先跑了再說。
他立即派出數百輕騎分馳往各處營地,向他們傳令,立即向西撤退,邊撤邊集結。
能跑就跑,能不打先不打,要打也盡量遠離松州再打。
在松州城下跟唐人打,太吃虧了。
如果拉遠了打,到時唐人也會有補給困難,甚至唐人補給不足,便難以追擊了。
至於說,跑回去以後,唐人下次再來征討,又或者黨項諸羌威迫歸附不成等等,現在通通顧不上了。
年輕的松讚乾布對芒相松囊的計劃完全讚成,他知道自己用兵方面遠不如老師松囊,所以也不會妄加干涉。現在回頭想來,滿是後悔,是他過於優柔寡斷,一直幻想著手裡的二十萬人馬,能夠讓大唐和談,能夠為吐蕃爭取到一些利益。
現在看來,是他一廂情願自作多情了,唐人只是一直在拖著他,可能唐人一直在暗中與尚囊勾結,準備趁機發難,裡應外合滅掉他們,不料被他們發覺。
唐人見了尚囊首級,自知陰謀失敗,也就乾脆撕破臉發兵突襲了。
一邊失落,又不免一邊慶幸。
還好及時發覺了陰謀。
於是他對正惱怒著被噶爾搶去了大相之位的瓊波邦色給予重賞,回去後將娘氏的奴隸萬人轉賜給瓊波邦色,並給波色之子授封為域本。
域本是吐蕃高級地方官,吐蕃現在有五如,其中除了蘇毗如外,其余四如每如分為兩翼,每翼又分為兩域,共計是十六域,如有如本,域也有域本,域本就是地方官,總領一域軍政民事,權力很大,級別很高。
勉強安撫住了瓊波邦色,松讚乾布也立即開始隨侍衛拔營後撤。
距松州百裡,這是一個相對安全的距離,有著足夠的緩衝。
唐軍出關,吐蕃立即後撤,雙方你追我逐,一路向西。
除了遊奕和踏白兩支前鋒唐軍輕騎在後面撕咬著吐蕃的後衛騎兵,發生小股的纏鬥外,倒是一直沒有撞上。
可唐軍窮追不舍,一直在後面追擊。
吐蕃一撤再撤,向西不停。
距離九曲黃河第一彎一百八十裡,
麥窪河谷,重新匯聚起來的吐蕃大軍臨時營地裡,夜幕下,讚普召開會議。牛氈大帳中,由新任大相噶爾芒相松讚主持。
一連西逃數天,在曲折蜿蜒的河谷裡東轉西挪的,各部損失不小,來的時候不覺得這河谷道路難行,畢竟當時一路順暢,比如這處河谷原來有個羌人小部落桑裡部,便早就望風而逃,一個不剩。
可這回撤兵,後面卻是唐軍窮追不舍,雖然大部隊始終相距著數十裡,可唐軍的幾支輕騎部隊卻如餓狼一樣緊咬不放,每天都有大量殿後的吐蕃騎兵被殺死。
這種小股遊騎的纏鬥中,吐蕃騎兵居然完全落於下風,原因就是吐蕃人弓矢弱,雖然騎兵不少,但吐蕃人的弓箭不行,主要用的是象雄的弓箭製作技術,不論射程還是精度都要遠落後於唐軍,尤其是在馬上的弓騎更相差甚遠。
吐蕃軍還是比較擅長於下馬格鬥,他們喜歡持矛負劍,身披重甲作戰,騎上馬雖然跑的快,但騎射本事相差唐騎太多。
秦琅的踏白、遊奕二軍,雖是新建,卻是以寧遠和保軍兩軍的夜不收、偵騎精銳為骨乾組建的,還有原秦存孝帶來的嶺南牙軍精銳,其中不少軍官可原來是在長安羽林宮受過天子親訓的年輕精英。
再加上一些黨項等羌騎,以及西山弱水山地羌,他們真正發揮出了狼群戰術,就一直銜尾追擊,不時的撕咬,弄的吐蕃不堪奇擾,幾天下來,損失已經上千。
而除了被唐軍輕騎撕咬的後衛,吐蕃損失還有很多,因為逃的太倉惶,因此許多牲畜都一時帶不走,一些帳篷、車子等也被迫丟棄,山路河谷狹窄,撤退時根本沒辦法從容行軍。
好在到了此處麥窪河谷後,終於是離開了狹窄的山間谷地,到了較寬闊的大河谷地,麥窪河雖然也不是很寬,但兩岸卻是很開闊的河谷地,以前桑裡羌部在此遊牧,兼粗耕作物,也是因此地寬闊。
此處距離黃河支流白河,還有一百裡,然後再往西北行八十裡,就到了黃河九曲第一彎了。
到了這,算是可以松口氣了,這裡往西,基本上已經是一路寬闊通暢,等這一百八十裡走完,過了黃河,就可以算是徹底的自由了。
有人提議,乾脆就在麥窪河谷跟唐人打一仗,堵住山谷西出的口子,吐蕃軍集結精銳,列陣於西,堵著唐人打。
也有人提議,繼續西撤。
會議上爭論不休。
一名豹服侍衛進來,說前面先前探路的輕騎,抓到了幾個羌人已經押送回來,經審問得到一個驚人的消息,趕緊來報告讚普。
被抓的幾個羌人,就是這麥窪河谷原來的主人桑裡羌部的,在被吐蕃前鋒偵騎抓到後,並沒有硬抗,老實的交待了身份,並透露了一個重要的情報。
在他們前方一百八十裡處的黃河九曲第一彎處,也就是白河匯入黃河的河口灘上,黨項羌、白蘭羌還有彌桑羌等共集結了十萬騎,分別埋伏河口。
這如同一個晴天霹靂。
直到這個時候吐蕃眾人才想起來黨項諸羌,這些之前在他們東征一路過來,早就望風而逃,不見影蹤的黨項人,那些髡發禿頭的拓跋、細封諸部,原來並沒有逃遠。
他們還一直跟唐人在暗裡聯系,且早早就已經悄悄匯集並埋伏在他們的退路上。
唐人跟他們和議了兩個多月,不僅僅是在招降尚囊準備裡應外合了?還在聯絡諸羌,要斷他們歸路,這是做了兩手準備,要將他們這二十余萬眾,徹底的全殲於此,一個不留啊。
好狠的唐人,好毒的心啊。
“這定是那個秦琅的絕戶計!”
現在怎麽辦?
唐人就在後面的山谷中趕來,不下十萬之眾,前面又出現了黨項羌等十萬眾,這是天要亡吐蕃嗎?
松讚乾布望向新任大相噶爾芒相松讚。
噶爾咬著牙,也是臉色難看,但這位也算經驗豐富,當年平叛,就是他率領整編後的吐蕃王室禁衛軍,第一個殺進了山南,將一個個叛亂的貴族擊敗的。
噶爾穩定心神,仔細的又詢問了一陣情況後,再折返回來,走到地圖前仔細觀看。
良久。
他提出一個建議。
“派一支人馬,多打旗幟虛張聲勢,假裝大軍仍按原計劃撤往黃河曲,然後讚普隨大軍今日趁夜折往南······”
他指著地圖向讚普介紹,從這沿麥窪溯流而上向南行二十裡,翻越一座山嶺,便可進入另一條河谷,沿這條河谷再往南行約五十裡,再折向西,翻越一座山嶺, 繼續行十余裡,便可進入另一條河谷,再西行百余裡,就能進入白河的上遊支流,順河而下百裡,抵達白河······
“我們就在這白河支流河口過白河,這裡距我們原本的渡河處偏南百裡,我們在此渡白河後,便進入白河西岸,沿山往西南行,然後可在原計劃過黃河處的上遊六十裡渡過黃河,繼續東撤······”
路線有些複雜,要翻越四五座山,轉六七條河,關鍵是原本一百八十裡的路線,這麽繞一下後,可能就變成了五百多裡,翻了起碼三倍的距離。
所行路線更是翻山越嶺渡河,所需時間可能得增加數倍不止。
所換來的,只是避免在原過河處被羌騎伏擊攔截,免於被唐軍後面追上兩麵包抄。
瓊波邦色表示反對,“一百八十裡的平坦河谷大道不走,現在卻要翻山越嶺走五百裡路,可最後渡河地點卻也僅在上遊六十裡處,等我們繞上幾天到那裡,只怕不僅是十萬羌騎已經在那裡等我們,就是唐騎也早在那以逸待勞了。”
“那就兵分兩路,主力繼續按原計劃行軍,趕在唐人之前,在河口把羌騎擊潰,然後過河,另外一支精騎護衛讚普在白河上遊先過河,提前渡過黃河先回吐蕃,以策萬全!”芒相松囊又道。
不過這個計劃有一個隱患,那就是如何能保證他們能趕在唐軍抵達戰場之前,將十萬攔路羌騎擊潰?
一旦不能,那吐蕃大軍就可能要被合圍在河曲渡口,甚至被全殲了!
“請讚普決策!”
松讚乾布望著羊皮地圖,久久難以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