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一年的夏天,悄然而至。
洛陽的番上宿衛的諸軍,也都換裝了夏衣,厚重的冬袍春襖也陸續的換下來,整個城市都似乎明亮鮮豔了起來。
皇帝不辭而別,返回了長安,據說已經在昭陵居住,以便距離文德皇后更近些,皇帝還把皇長孫秦王李象,皇九子晉王李治,以及晉陽公主等幾個帶在身邊親自撫養。
皇帝將朝廷一下子扔給了承乾監國臨朝,把宰相班子精簡到了四人,長孫無忌秦琅馬周和李大亮四臣輔政。
雖說朝局平穩,貞觀以來大唐打遍四方無敵手,四夷紛紛稱臣,可也並不是說大唐就高枕無憂了。
萬裡江山,億萬子民,一下子都交到了承乾的肩上,承乾雖然很興奮,可也覺得千頭萬緒有些無從下手。
好在長孫無忌那是十多年的宰相,在中樞輔政多年,經驗十分豐富,而馬周專典機密多年,這方面也是能手。
倒是秦琅這個數拜數拜罷的宰相,其實對於中樞的事務反倒較陌生,他偏又是個喜歡當甩手掌櫃的,耐不住性子,沒什麽性子整天跟這些案牘公務打交待。好在秦琅這人用人還不錯,自己不願意乾,但規劃分派的好。
因此皇帝雖然離開洛陽朝廷許久,但這邊倒沒有半分混亂,反倒是一派祥和,雖然偶爾也會出點小差錯,但總的來說,還是很順當的。
對於眼下的洛陽朝廷來說,畢竟外無戰事,內無災患,這幾年朝廷倉儲充足,稅收豐厚,朝廷有錢有糧,國家政治清明,可謂是最好的時代。
或許也正是因此,皇帝才敢拋下朝廷這攤子直接交給承乾,自己跑去長安陪伴亡妻,撫育兒孫了。
只要承乾蕭規曹隨,按著現有的軌道管理朝堂,那麽就不會出大亂子的。
只不過,年輕的太子突然就接下了朝堂,這與之前幾次監國又不同,這次的監國幾乎就是真正的大權在握了。
也沒有了那麽多掣肘。
興奮中度過了最初的一段日子後,承乾漸習慣了,也開始有些不安份起來了。
隻一切聽四位相公的建議,一切就按部就班,對他來說有些不滿足了,難得臨朝攝政,承乾還是很想要乾一番實事,尤其是乾出一些政績來的。
就眼下來說,承乾覺得朝廷能做的事情還不少,能立功的地方也很多。比方說,四夷並未就真正完全臣服,拿北方的薛延陀來說,不僅想要繼突厥稱霸漠北,還一直試圖想要把漠南也佔據。
大唐滅了東突厥之後,對突厥各部先行羈糜,後又直屬,並不肯把漠南讓出去,尤其是河套、代北之地,再加上朝廷其實也不放心讓薛延陀獨霸漠北,有意扶持菩薩領導的回紇聯盟在漠北對抗,越發使的薛延陀的不滿。
大唐又通過過契丹、奚等原突厥東方部屬的冊封等,讓他們不服薛延陀,這讓一心要做草原新霸主的薛延陀十分不服,雙方關系一直很緊張。
只是薛延陀幾次試探性的入侵,都被李績等狠狠打回去後,僵持下來。之後薛延陀還被李世民擺了一道,假意同意和親下嫁公主,卻向他們索要天價的娉禮,薛延陀人好不容易向各部征要了大量牲畜一路送來,結果最後大唐卻以數目不對,牲畜瘦弱等為理由,說薛延陀失禮,不嫁了。
這可把薛延陀人氣的不輕,一番折騰,他們不但把下屬的鐵勒諸部得罪個遍,自己也還陪上了數十萬牛馬,結果最後唐朝公主還沒娶回來?
夷男氣的拿刀子劃臉,起誓要找李世民算帳。
只是不等他起兵,結果回紇的菩薩倒是先找他麻煩了,
而漠南的東突厥大汗秦國忠,以及李思摩等又帶突厥諸部整軍備戰,時不時的搞個集合演練什麽的,弄的夷男十分難受。邊境防備森嚴,毫無入侵機會,菩薩等得大唐支持,後面還有契丹、奚部等聯合,最關鍵的是自從嫡子拔灼和庶長子曵莽都得到大唐冊封為小可汗後,庶子便有些離心離德,經常跟嫡子拔灼部發生摩擦。
這讓夷男焦頭爛額,這幾年一直忙於應付這些破事了,北方邊境雖是摩擦不斷,可也始終沒能打起來。
眼下朝廷得到漠北發回來的消息,據說拔灼兄弟都被夷男狠狠收拾了一通,現在老實了,拔灼與兄弟頡利苾也暫時握手言和了。
然後夷男父子集結部落人馬,突襲了菩薩,大敗菩薩,並連敗了回紇聯盟的四個部落。
如今菩薩向洛陽朝廷求援。
“回紇菩薩,乃我大唐冊封之燕然都督,仆骨、拔野固、思結、同羅四部也皆朝廷所設之金微、幽陵、盧山、龜林四都督府,薛延陀本身也是向我大唐稱臣內附之藩屬,如今敢公然違背當初所起之誓言,悍然出兵襲擊諸部,這是謀逆叛亂之舉,必須嚴懲!”
殿上。
太子承乾一上來就先定了調子,沒的商量,必須得出兵,打!
長孫無忌是中書令,檢校左仆射,兼持尚書省事,又是太子舅父,所以是四輔政之首。
對於太子喊打喊殺的態度,他微微皺眉。
“國喪期間,不宜舉兵。薛延陀桀驁難馴,這是早有之事,但對付薛延陀不一定非要發大兵討伐,可敕旨回紇、契丹諸部聯兵討伐,並讓漠南的楊國忠、李思摩等領突厥兵配合牽製便可。”
承乾對於長孫無忌的這種觀念,明顯不滿意。
“打蛇不死,後患無窮,薛延陀叛服不常,狼子野心,必須出兵討滅,永絕後患!”
“殿下,國喪期間不宜發兵。”長孫無忌堅持。
可承乾卻認為,自漢代以來,以月代日,國喪三年時間縮短為二十七日,天下吏人,更是三日釋服,以效法列祖的寬厚仁慈。
“雖言禮不伐喪,可指的是不趁敵國喪之際舉兵討伐,以彰仁義,但如今是對方謀逆,我大唐舉兵伐亂,有何不可?賊子都已經攻城掠地,我大唐豈能置之不理?燕然都督府,非我大唐之王土乎?回紇非我大唐藩屬乎?”
“若我大唐不能維護藩,這宗藩體系還如何維持?我父皇天可汗之名,還如何能夠被諸藩共尊?”
“必須出兵!”承乾堅決的道。
秦琅坐在那裡很安靜,自從皇帝離開洛陽回了長安,把房玄齡魏征等大批人踢出朝堂,僅留他們四人為相輔佐承乾後,秦琅其實一直都比較安靜。
朝堂上也很少開口,他不像長孫無忌趁機大權獨攬,巴不得一人柄政。事事都要過問,大小事都要向他請示匯報,稍不如意,就要訓斥罵人。長孫無忌也迅速的網羅了一大批人,如檢校黃門侍郎褚遂良,刑部尚書韓仲良、中書舍人柳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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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琅把這些看在眼裡,卻也沒放在心上,畢竟再怎麽折騰,其實當今天子仍然是李世民,別看皇帝一聲不吭就跑回長安,對洛陽朝廷是不管不問了,可誰都不能忽略這位馬上打江山,兵變奪皇位的天子的掌控本事。
說到底,現在的太子承乾監國,也只是丫環帶鑰匙,當家不做主而已。長孫無忌再怎麽把權,上面也還有皇帝在。
如果皇帝死了,現在承乾是新帝,秦琅才得提防小心,畢竟最高權力不在,長孫如果把持了朝政,就有可能是真正專權,那時秦琅也是有危險的。
但現在沒有危險,所以他也就能容忍長孫無忌奪權, 或者說,其實長孫無忌現在這種大肆專權甚至結黨的行為,後面未必沒有李世民的默許支持。
畢竟李世民用人,最喜歡搞平衡,這點跟李淵也是很像的,從皇帝這十年的宰相任用就能看的到的,皇帝用的這些宰相中,長孫無忌、高士廉、楊恭仁、李靖、宇文士及、楊師道、韋挺、杜如晦、杜淹甚至是侯君集,那都是關隴集團出身的。
而蕭瑀、陳叔達、岑文本屬於江南士族代表。
王珪、許敬宗是山東士族代表。
魏征和馬周、戴胄、孫伏珈則是寒門、小士族的代表。
至於說房玄齡、秦瓊、秦琅、李績等都是山東豪強代表。
皇帝不斷的調整宰相班子,可不管怎麽變,政事堂的宰相都始終處於一個較為均衡的狀態,並沒有哪家獨大。
這也是皇帝掌握權力的關鍵,若是臣子都是一個派系的,皇權就有被架空的危險。
以前李世民對關隴集團防范很深,這也是由於關隴集團締造了四個王朝之故,他們也推翻了幾個王朝,所以李世民跟他父親,甚至跟楊堅楊廣父子一樣,雖本身也是關隴出身,卻一直在防范關隴集團。
用房玄齡做首相,起用魏征攪局,再到破格重用寒門馬周,包括從山東新貴豪強裡起用秦瓊、李績等為相都是如此。
而南北朝時甚至更高高在上的山東士族就更不用說,李世民一直是打兩杆子再給顆棗的態度,他們連中樞都始終進不去,只有一個王珪拜相便是明證,曾經為士族領袖的鄭善果鄭元璹兄弟,自建成被殺後,也就再沒能入核心中樞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