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
宰相們自宣政殿出來,站在殿門口,一個個面無表情。
“來公,你是中書令,佐天子執大政,現在這個情況,怎麽辦,可否要派人去呂宋請太師回朝來主持大局?”
說話的是同中書門下三品、中書侍郎許圉師,當著首相的面說請太師入朝主持大局,是有些對來令公不敬的。
不過此時的來濟也不會在意這個了。
事實上,來濟此時也正在考慮這個問題。
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三品的賈潤甫在一邊搖頭,“三郎不可能回朝的,派人去了也沒用,現在這個情況,我看不如請太后垂簾聽政,但願聖躬安康。”
幾位宰相都不由的歎氣。
這龍朔二年的正旦大朝會剛過,一切都挺順利的,連去年的西征大戰,都在蘇定方和秦俊、薛仁貴、蕭嗣業諸將的指揮下,打的非常出色。
秦俊更是數戰皆捷,前後斬殺超過十萬顆敵人首級,突騎施和葛邏祿兩西突厥強部,都因此元氣大傷,而如鼠尼施更是直接向唐軍請降歸附。
突騎施先前趁西突厥兩可汗戰死後,迅速擴張,四處招撫部落,拉攏人馬,一度設置二十都督,各督兵七千人,號稱擁精騎十四萬,意圖攻下碎葉鎮為大牙,以伊麗的弓月城為小牙。
他甚至派使者向安西唐軍要求朝廷封他為十姓大可汗、蒙池都護,還要求朝廷封他西河郡王爵。
可秦俊直接就斬殺了突騎施超過四萬精騎,烏質勒也隻得到處逃遁,原來被他招撫的阿史那控制的五弩失畢諸部和別部,就有不少直接不再聽他號令,如鼠尼施更是直接跑去投降唐軍。
二十都督,此時只剩下了不到一半還在聽他號令。
葛邏祿人在秦俊和蘇定方的兩路出擊下,損失更慘,損失了超過六萬人,其金山以東的部落,還又遭受到了大唐鎮北大都督府長史李何力率鐵勒、契苾等部落的進攻,被打的牛羊丟失,婦孺奔散。
這些頻傳的捷報,讓朝廷上下都非常滿意。
而王玄策在晉升為樞密院為執政後,卻以戰機難得為由,帶著兵馬翻越黑山連破小婆羅門、阿拉乾、大秦婆羅門三國,從永昌麗水,越過黑山,直到藏河西岸,大片的土地,都成了大唐新征服之地。
朝廷的西昌、蘇毗、吐蕃幾地,居然都有了出海口。
雖說新征服的這三國,還沒完全控制佔領,但其王都被攻破,國王被擒俘,上層貴族僧人等都已經向大唐投降了,接下來只是需要時間慢慢穩固而已了。
朝廷已經可以騰出更多力量調往西域,來打贏這場西征之戰。
樞密院抽調各路人馬,匯集精兵強將,在年前,已經將三十萬精銳部署到了西域前線,無數的軍用物資更是源源不斷的運輸在路上。
雖然前線還在對峙,但秦俊和蘇定方給朝廷的奏報也都說的很明白,局勢正在不斷向著大唐有利的方向傾斜。
北庭都督、清海軍使秦懷道在年前,在金山下風雪中奔襲葛邏祿人,斬殺葛邏祿牙帳萬眾,殺的葛邏祿人越過夷播海,逃往了更西北的曵咥河(額爾齊斯河)一帶去了,寒冬朔風中,無數葛邏祿人頂風冒雪,被迫離開過冬天的草場,一路上牛羊凍死無數,悲痛的唱著傷心的歌曲,走一路哭一回,邊走邊回頭,卻是再也不敢留在金山腳下。
秦懷道這個新任的北庭都督、清海軍使帶著那支精銳的輕騎兵,神出鬼沒,就算風雪天,一樣隨時會出現在葛邏祿人的過冬草場,每次出現,都絕不留情。
他們會將高過橫刀的部落男子全都殺掉,然後連他們的牛羊也不放過,剩下的部落婦孺,要麽跟著他們回到清海軍鎮或是庭州,要麽就只能在茫茫雪海之中,自生自滅。可沒有了牛羊,沒有了奶,沒有了帳篷,他們根本活不過這個冬天。
還沒被襲擊的葛邏祿人,只能舉族往西北方向遷移,沿著曵咥河往更北的下遊走,冰天雪地,也顧不得了。
金山已經沒有了他們的立足之地。
在西域的另一個方向。
安西大都督府司馬、安西軍使秦善道則領步騎一萬,經過一百多天的跋涉行軍後,翻越昆侖、蔥嶺,在世界屋脊上奇襲朅盤陀國,在初冬時節,翻越了青嶺天險,一戰便奪其門戶公主堡,然後趁勝殺到王都石頭城。
王城空虛,僅有千余禁衛,國王葛沙氏嚇的連夜帶著王室和貴族們逃跑,當秦珪率兵趕到的時候,城中已經空無一人。
兵不血刃的拿下了王城,秦珪乾脆跟王孝傑和李秀兵分三路追擊。
然後朅盤陀國王上演了一出可笑的逃亡大戲,他們在前面逃,唐軍在後面追,國王不斷的棄城而逃,還帶著一路上的城堡、村莊的國人都跟著人心惶惶的棄地而逃。
朅盤陀王城和十二座重要的城堡,只有第一座國門的公主堡抵抗了,其它的十二座城都是毫無抵抗,一半以上是空城,另一些城池中的人,則是實在逃不動了,冰天雪地的寒風中乾脆就留下了。
唐軍一到,也沒有絲毫抵抗,直接就舉白旗投降,甚至拿出一些酒肉來迎接唐軍。
國王帶著一群貴族們最後連國家也不要了,直接越過坦駒嶺,逃入了小勃律國中,做流亡之君去了。
秦珪最後留下王孝傑帶五百人鎮守石頭城,並負責收集糧草,穩固朅盤陀國後,便與李秀率領著八千余人繼續南下。
小勃律國王接納了朅盤陀國王帶領的流亡人馬後,立即派兵增防其北面國門坦駒嶺。
坦駒嶺是大雪山(興都庫什山)有名的險峻山口,下嶺就是小勃律重兵防守的阿弩越城堡。
登臨山口,必須沿冰川而上,冰川長度都在二十裡以上,而且冰川裂縫如網,到處都是陷阱,稍不注意,就會滑墜深淵,或者直接就掉進冰川裂縫裡喪生。
此時小勃律在阿弩越城堡裡屯兵一千,又在堡南十余裡處因山憑險為柵,駐有援兵近萬,其中也有從朅盤陀國逃來的國王等幾千人。
面對這道天險,以及重兵防守的小勃律人,秦珪在分析了形勢後,並沒有聽從有些參軍們停止進兵,或乾脆暫時先退回朅盤陀城堡休整的建議,也沒同意李秀所說的分兵尋找其它河谷道路,繞過坦駒嶺的提議。
他先派人到堡下射書,讓小勃律人交出朅盤陀國王等,然後又讓他們投降重新歸附大唐。
小勃律人自然不會同意。
秦珪天天派人去射書勸降,如此幾天后,他假裝撤兵,拔營撤退,卻帶兵隱藏在一處山谷裡,只派了一小支部隊打著大量旗號,裝假大部隊慢慢的撤退,又派出了一些精騎在後面,以攔截絞殺小勃律人的斥候輕騎,不讓他們靠近摸清實情。
小勃律人真以為唐軍就此撤退。
漸漸松懈。
秦珪一直在谷中埋伏了十多天,然後在一個風雪交加的清晨,突然帶兵殺下了坦駒嶺,風雪掩蓋了他們的行動,讓他們直到了阿弩越城堡下的時候,他們都還沒發現。
秦珪親自指揮登山攻城,小勃律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們沒想到唐軍不但沒走,還能在這種鬼天氣來攻城。
安西陌刀軍再建奇功,一路猛砍上山,城堡中只有千余守軍,根本支撐不住如此猛烈的攻勢,而此時小勃律的增援大軍,還駐扎在城南十五裡外的山下,在漫天的風雪中,並不知道這邊的情況。
等他們終於發現,試圖趕來增援的時候,李秀帶騎兵半路伏擊。
剛一交戰,結果跟著來增援的朅盤陀人卻率先就破膽逃跑,他們邊跑還邊喊,使的小勃律軍士氣大弱。
勃律援軍直接就士氣崩潰了,李秀趁機率騎兵掩殺,斬殺千余級,余眾四散潰逃,只有三分之一的人馬逃回了山下營地。
沒有增援的阿弩越城,僅堅持到午後就被唐軍殺入城中,殘存的守軍直接就投降了。拿下城堡後,秦珪與李秀又回馬槍殺向城南營地,此時營中還有不到三千人,最終在秦珪的包圍和勸降中,小勃律國王蘇那利斯隻好出營投降。
逃了一路的朅盤陀國王也只能跟著投降。
國王投降後,小勃律其余諸城的守將,也在國王的命令下向唐軍投降。
秦珪憑借著其連戰皆捷,兩戰滅兩國的驚人戰績,嚇的大勃律國王也隻好派使者到唐營求降歸附。
秦珪於是帶兵入大勃律國,兵不血刃的進入了大勃律王城。
蔥嶺高原諸小國,大受震動,萬分驚惶的紛紛請降,於是秦珪又兵不血刃的佔領入駐了護蜜國、識匿國等。
翻越蔥嶺,越過大雪山,出瓦罕走廊,進入到了吐火羅西面的真珠河上遊播蜜川北岸的護蜜國都城塞伽審城。
大唐的日月星三辰旗在此飄揚,消息傳出,吐火羅、河中諸國震動,吐火羅葉護聞訊,都急忙從怛羅斯城和大宛軍鎮撤兵回防。
這好消息傳回朝廷,連皇帝也非常高興,特旨給秦珪增加三百戶實封,又給了一個世封刺史,還賞賜其一子散侯爵位。
高興的皇帝甚至還與兩府宰相們搞起了官製改革,把中書省改稱東台,門下省改稱西台,尚書省改稱中台等。
中書令改稱右相,侍中改稱左相,左右仆射改稱匡政。
樞密使稱執政、副使稱參政,轉運使稱計相。
又定,政事堂以右相為首相,左相為次相,皆加同平章事銜,皆提升為正二品。其余以同中書門下三品銜入政事堂者,為副相。
右相執政事筆。
改禦史台為憲台、秘書監為蘭台等。
重定百官名號,其實不僅是換了個名字,最大的改動還是把原來的政事堂、樞密院、轉運司、禦史台分掌政、軍、財、監四權這一制度確定下來。
但同時卻又把原來政事堂裡的群相制度,改成了右相為首相,左相為輔的雙相製,其它幾個同中書門下二品的宰相,實際權力已經大大削弱。
他們沒有了執政事筆的權力,右相執政事筆,左相則在右相不在時代執政事筆。
政事堂依然是行政的決策中樞,宰相們依然是決策者,但決策者裡又分出了首、輔、副,副相們決策權降低。
這樣更改,也是因為秦琅離開時雖還政於皇帝,但皇帝年幼,以前沒當過太子,沒有系統的學習過政務,如今也沒法直接親自主持軍政,因此還得倚靠宰相們。
過去李世民開始搞的群相,不分主副,是因為他是那個最後拍板拿主意的,所以宰相不分正副主從,決策討論時都是提建議的,現在皇帝不能親自執政,當然得由一個宰相替代拍板決策,如果是群相製輪執政事筆,這方面還是有一些不足之處的。
新官製剛擬定頒布,右相來濟也正式成為了首相,佐天子執大政。
結果正月十五的元宵燈節都還沒過完,年幼的皇太子突然病逝夭折,太子的死讓皇帝悲痛萬分。
皇帝也一病不起。
現在不但沒能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了,禦醫都已經暗示要著手準備後事了。
宰相們都慌了手腳。
剛才他們又集體去看望了皇帝,年輕的皇帝躺在榻上不能起來,瘦的脫了形,禦醫都說不清楚皇帝到底是得了什麽病,眼看著皇帝一天比一天瘦,大把的掉頭髮,吃什麽吐什麽,甚至開始咳血。
藥石無醫,甚至連病因都找不到。
經驗豐富的老禦醫也只能懷疑是中毒, 至於毒源,有可能是年輕皇帝吃的丹藥。
才二十多歲的皇帝,居然在悄悄的服食丹藥,這事連太后和皇后都不知道,不過禦醫也不敢確定就是那丹藥有毒,甚至因為皇帝病發後,那個給皇帝提供丹藥的術士已經嚇的自盡了,所以現在連那丹藥裡到底有哪些成份材料都搞不清楚了。
太子夭折,皇帝病危。
這讓洛陽朝廷一下子就慌亂起來。
現在有人提議要趕緊立新太子,以防萬一。又有人提議應當請秦太后垂簾聽政,還有人認為皇帝其它諸子太年幼,穩妥起見,當立皇弟晉王李弘為皇太弟。
“我怎麽總感覺這事裡透著股濃濃的陰謀味道,你們說,這事情會不會跟南宮的那位有關?”來濟皺眉道。
“當不至於吧,那位連上陽宮含風殿都出不去,更別說上陽宮門了,也沒機會接觸到外面的人,他怎麽可能謀害天子、太子?再說了,天子也是他的兒子,太子也是他的嫡孫啊?”
來濟卻咬牙道,“得馬上派人去全面調查清楚,一絲一毫的可能性都不能放過,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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