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
高句麗使團焦急萬分的再次入洛面聖,這已經是高句麗今年派出的第五個使團了。
這一次,國王高建武派出了世子高任武親自前來請罪。
自今年齊王李祐在黔中東寧起兵謀反被殺後,皇帝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他再次將朝廷軍政事務全都交給太子監國,自己移駕郊外洛水南岸的顯仁宮。
太子在東宮攝政監國,軍國大事由政事堂決策,議好了再呈奏東宮太子。
中書令長孫無忌、侍中馬周、左仆射房玄齡、右仆射高士廉四位重臣領銜政事堂群相劉洎、褚遂良、崔敦禮、李績等。
在政事堂,長孫無忌如今是大權獨攬,早已壓過了房玄齡。許多重要軍國事務,都以他意見為主。
高句麗使團再次入朝,鴻臚寺負責接見,然後上報政事堂。
中書省內政事堂上,
趙國公、太尉、中書令、平章事長孫無忌看過高句麗使者遞上的國書之後,冷哼一聲扔到了一邊。
去年皇帝禦駕親征,連下高句麗十余城,不僅攻破了其遼東千裡長城防線,還將其遼東軍團的主力幾乎盡滅,趕在渤海封凍前皇帝班師凱旋。
牛進達留守遼東,親鎮鴨綠江北烏骨城。
在經過了一個寒冬的休整之後,開春後再次發起攻勢,這次更是如秋風掃落葉一般,迅速掃蕩了整個遼東地區。
高句麗諸山城堡寨苦苦支撐,許多都沒能撐過青黃不接的五月,最後隻得投降。而那些手裡還有點糧食,依然頑抗的高句麗堡寨,卻也在唐軍的掃蕩下,根本無法恢復耕種。
苦苦撐了一天又一天,鴨綠江對岸半島上的高句麗國王卻根本不敢派兵來。此時雖然高句麗手中還有十來萬人馬,甚至在去年又緊急征調了大量新兵,可高句麗面臨的問題也十分嚴峻。
這些兵馬戰鬥力不強,士氣更低落,尤其是遼東幾乎淪陷,失去了東面的戰略防禦支撐,高句麗人現在只能被迫把那僅剩下的一點兵馬留守半島,防守都城,根本不敢再派去遼東。
就算派出去,也過不去鴨綠江。
更別說,唐軍在遼東展開攻勢的同時,牛進達也沒忘記騷亂半島沿岸,派出了李海岸、鄭仁泰、王文度等幾位副將,不斷的率水師戰艦在沒海登陸襲擊,高句麗人苦不堪言,唐艦數度出現在了平壤附近,搞的王城一日數驚。
這種情況下,高句麗人還怎麽救援遼東?
只能眼看著牛進達在遼東掃蕩圍困,逼降了一城又一城。
此時高句麗人面對大唐的強大攻勢,國內出現了兩股聲音,一股是以國王高建武等為代表的投降派,鑒於局勢危險,遼東幾乎淪陷,所以提出棄遼東保半島的策略,向大唐請罪投降,將遼東半島割讓給大唐,雙方以鴨綠江為界,以換取大唐的休兵罷戰。
他們的理由還是如今高句麗主力盡喪,遼東防線盡失,而唐人又擁有控海權,他們實在是無力對抗了。
只是他們想投降,有人卻不樂意,那就是淵蓋蘇文,這位高句麗大對盧堅決反對投降,一來他認為唐人在如今這種局面下,根本不會見好就收,一定會一鼓作氣直到攻入平壤徹底滅亡高句麗為止。
所以求降也不會有效,倒不如拚死一戰。
還有一個理由,就是淵蓋蘇文家族之前一直掌握著遼東地區,握著遼東軍團,這是他們家族佔據大對盧這個宰相之位的底氣依據,如果現在按國王之意投降,割讓整個遼東給大唐,那淵氏一族就什麽都沒有了。
國王沒了遼東,手裡還有半個禁衛軍團,而他淵蓋蘇文可就沒有了半點資本,而淵蓋蘇文跟國王高建武的關系向來不和,以前淵氏實力雄厚,不把國王放在眼裡,而如果現在投降大唐,一旦戰事停息,淵氏肯定是第一個被國王清算的。
畢竟現在大敵當前,國王也不敢輕易搞內訌。
為此,淵蓋蘇文反對投降,並建議向南面的百濟割讓十三座城,以換取百濟結盟出兵,協助對抗唐軍,不僅要守平壤,還要打回遼東去。
淵蓋蘇文不顧國王與大臣們的反對,直接派出了使者去百濟聯絡,同時派使者去倭國,那十三座城本屬於國王這邊的地盤,淵蓋蘇文說送就送。
高建武非常不滿,於是他聽從大臣建議,立馬任命自己的兒子高任武為莫離支,這原也是淵蓋蘇文擔任過的職務,是宰相之職。淵蓋蘇文兵敗遼東,帶著敗兵撤回平壤後,請辭了莫離支之職,保留大對盧之職。
本來原來只有大對盧為百官之首,後來淵氏在大對盧之上設莫離支,自任莫離支,現在辭職莫離支再任大對盧,實際上也還是不肯放權之意。
而高建武任命自己兒子為莫離支,然後派他前往大唐出使,請罪投降議和。
雙方各乾各的。
“高句麗現在挺亂的啊。”
中書侍郎褚遂良如今是長孫無忌的心腹,馬上接話道,“亡國之象也。”
“這泉蓋蘇文狂妄至極,居然還想聯盟百濟和倭國一起對抗大唐,癡心妄想。”
左仆射房玄齡卻道,“泉氏雖失遼東,但其家族在高句麗影響依然很強,我聽聞泉氏自遼東兵敗,糾集了兩萬多人馬退回平壤,兵馬就駐於平壤城外,將國王和高句麗朝廷置於其控制之下,如今他執意對抗到底,大唐需要考慮這點。”
“高句麗想做困獸之鬥,但國王都不肯打了,而且百濟與倭國又豈會為他們火中取栗?”長孫無忌道。
“以我看到的報告來看,最近百濟和倭國都有許多不正常的動作,他們極有可能已經跟高句麗泉氏達成了協議,是極可能出兵支援高句麗的。”
長孫無忌認為不可能,因為高句麗經去年之敗後,再加上今年這輪攻勢,滅亡在即,百濟和倭國為什麽還要支援他,如果是在去年之前,則還有可能。
“百濟和倭國非不知我大唐之勢大也,只是唇亡齒寒的道理,他們也未必不懂,尤其是百濟尊奉儒家也數百年,深習漢文化,他們肯定也清楚的。而倭國,這些年也是在全面效仿我大唐革新,頗有些成績,號稱兵強馬壯······”
兩位地資歷高的相公有了不同意見,各執已見。
“馬侍中?”
長孫無忌望向侍中馬周,想得到他的支持。
“我認為房相公所言,也是極有可能的,畢竟高句麗兵敗至此,那泉氏不也依然要負隅頑抗到底嗎?所以什麽事都是有可能的。”
長孫無忌有些失望,他開始想念秦琅在朝中的日子了,以前秦琅在朝中,與他結成政治同盟,曾讓他們在朝中佔盡上風。而現在馬周雖然也曾是秦琅的人,但他的政治立場有時卻有些模糊。
他有些不滿的揚著高句麗的國書,“那你們說現在怎麽辦?”
“不如以退為進,先接見一下高句麗使團,接受他們的請罪降表。”
“前線戰況正好,捷報頻傳,你們這是要出賣那些將士們?”長孫無忌問罪。
“長孫公言重了。”房玄齡也不退讓,“高句麗既然君臣不和,那我們乾脆就讓他們先內訌好了,眼下我唐軍攻勢不止,高建武自然不敢與泉氏反目,但只要我們先假意答應高建武的投降,暫停攻勢,則平壤必然內訌也。”
長孫無忌冷哼了兩聲,他與房玄齡以前也曾是並肩戰鬥的好友,但這些年,雙方爭鬥越來越激烈,甚至已經水火難容。
“假如高建武真的就內訌殺了泉氏?難道我大唐還真就休兵罷戰了不成?”長孫質問。
房玄齡依然面帶著笑容面對著長孫無忌的咄咄逼人。
“我認為高建武敗的可能性更大,因為泉氏向來跋扈而其兵馬又控制著平壤,所以真鬥起來,泉氏應當勝率更大。若泉氏勝出,到時朝廷再以討伐泉氏叛亂為名出兵,則我們還能得到內訌中失敗的高建武一方的內應支持。”
就算沒內應,可經過一場內訌後,高句麗也會更加虛弱。
“可如果是高建武除了泉氏?”
房玄齡笑笑,“這種可能性很低,但要是真出現了,也不是壞事。高句麗國王若真誅殺了泉氏,為了穩固地位,接下來只能進一步的全面清洗泉氏勢力,而泉氏勢力早就遍布高句麗朝野,到時高句麗會更加虛弱。”
“而按約定,高建武到時要主動把鴨綠江以北的遼東地區全部割讓給我大唐,現在遼東都還有不少硬骨頭山城堡寨不肯降,到時便能不戰而勝,不用費一兵一卒就盡取整個遼東了。”
“若如此,我們暫時先休兵罷戰,把遼東吞並消化幾年,也不是壞事。等穩定了遼東之後,到時要再出兵攻平壤,難道還怕找不到理由嗎?”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馬周對此表示支持,而崔敦禮、劉洎也都認為可行。
右仆射高士廉沒直接表態,但其實也認可了房玄齡。
長孫見狀,隻得道,“此事我看不如奏陳監國太子。”
房玄齡卻隻笑著道,“甚好。”
東宮。
承乾聽完翰林院大學士許敬宗的奏報,停下手中的筆,沉吟許久。
“學士覺得房相和國舅誰的意見較好?”
許敬宗暗裡揣測著太子的心思,“兩位相公都是老成謀國之言。”
承乾笑笑,“剛才孤在想,若是太保在此,會怎麽建議。”
“牛大將軍在遼東戰事順利,不過也確實要考慮泉氏狗急跳牆,拉上百濟、倭國繼續反抗。而若是能借刀殺人,以高建武之手先除去泉氏,斷絕其與百濟、倭國之盟,也好。”
“哈哈哈,是啊,都好,但只能二選一。”太子起身走到屏風前觀看起遼東地圖來。
“轉眼又要入冬了。”承乾看了會地圖後道。
“確實,時間過的好快。”
“牛進達雖然在遼東攻勢如火,把遼東高句麗人掃蕩的朝不保夕,但以他的奏報來看,今年入冬前,還是會有許多硬骨頭山城拔不掉的。”
不拔除掉遼東這些堅硬頑抗的山城堡寨,那麽唐軍就不好進行下一輪的攻勢,沒法安心的進軍平壤。
承乾又轉到另一邊的一副銅屏面前,那上面卻是西域地圖。
“焉耆戰事方起,尚未有結果。”太子道。
焉耆距大唐京師以西八千裡,國橫六百裡縱四百裡,其東高昌,其西龜茲,南尉犁北烏孫,在先前高昌與欲谷設結盟背叛大唐的時候,焉耆還被高昌和處月等襲擊,向大唐求援。
可短短幾年,焉耆卻又走上了高昌的老路,也跟欲谷設結盟,背叛大唐。
焉耆的背叛,其實跟高昌一樣,本來只是想抱大唐的大腿,有個結實的靠山,然後以此來牽製西突厥,並繁榮絲路,好賺錢。
誰成想,驅虎吞狼之策雖好,但趕走了狼虎卻不走了。大唐不僅不走,還要把焉耆也如高昌且末伊吾等一樣,徹底的變成大唐的經製正州。
焉耆比高昌和龜茲要小,但也是傳承久遠的國家,當年漢通西域時,焉耆國就有了。
國王龍突騎支也不甘心就這樣被大唐吞並啊,況且他的女兒又是嫁給了西突厥一位大貴族的弟弟,所以看到東邊高昌被唐徹底吞並後,焉耆拒絕大唐的改土歸流。
“六百裡焉耆九座大池,戶不滿萬,口不過數萬,兵數千而已,用婆羅門文字,俗事天神、崇信佛法,重商賈好貿易,卻又有沃土良田,有魚鹽之饒。”
太子笑呵呵的望著地圖上遙遠西域的那小塊地方,在大唐的眼中,焉耆真是國小民寡,可卻還敢對抗大唐。
不過焉耆也知道引西突厥為援,欲谷設在西域卷土重來,還是不得不防。
郭孝恪統精騎三千,出高昌城前往征討焉耆,如今還沒有結果回來。
“郭將軍久經戰陣,連秦太保也都曾是佩服不已的,此次出征當是馬到功成。況且,聽說焉耆國王龍突騎支的三個兄弟在高昌,都自願為大軍向導,有他們為向導內應,肯定更保無憂。”
承乾輕笑,“孤又想起太保一句舊話來,堅固的城堡總是容易從內部攻破的。”
許敬宗立馬明白了太子的態度了,明顯是更讚賞左仆射房玄齡接受高句麗請降之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