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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觀俗人》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紅旗半卷出轅門
松州西北。

 岷江上遊,松、扶兩州邊境,寧遠軍鎮。

 寧遠軍的軍鎮設立於此,此地雖不如雷關那是門戶要隘,卻也十分緊要,不僅是北上進入扶州的必經之路,同時也可西出前往隴右疊州。軍鎮築在岷山與松山之間,這裡也是分水嶺。

 北山山谷裡發源的水向北流,流入白龍江,南面諸山發源的水向南流入岷江。

 群山起伏,松扶之間有條不算寬闊的道路連接著,但通往西邊雖有路,卻更艱險難行,得在群山溝谷中不斷變更路線,要過許多山澗翻越許多山嶺,平時通往疊州的商人走這邊的較少,主要是這邊山區裡的山貨出山之路,山貨也以滇地小馬和騾驢運輸或人力背運為主。

 娘尚囊在雷關下分兵,領五萬兵馬在群山之中繞來繞去,試圖從雷關北面繞過關隘進入岷江河谷,直攻松州。

 可繞來繞去,最後都繞不過寧遠軍鎮,軍城矗立在必經的路上。

 當娘尚囊領著兵馬翻越了皚皚雪山,踩著沒過大腿的積雪幾乎是爬著過來時,也不由的萬分感慨,這鬼地方真的難行。

 要知道在這個季節,幾處雪嶺其實都還處於封山狀態,就算是馬幫也不會在這個季節翻山,長達半年的封山季,積雪厚厚,就算是耐力驚人的馬騾翻越一趟,也有可能要死掉一半,在這樣的山上,騾馬一死傷,貨物就只能丟棄了,甚至人有時在雪山上都是有危險的。

 遇到大風雪的天氣,山嶺隘口上的風能吹的人僵硬,翻越一趟可能得數天。

 從雷關繞到寧遠鎮城,看似相距不遠,可這七彎八繞的,娘尚囊幾乎繞了一個月,一路過來,隊伍也在不斷的減員。

 雖然吐蕃人耐寒,也不怕高山上的氣候,但依然減員厲害,他們攜帶的牛羊帳篷等物資,一路上只能不斷的拋棄,要不然根本越不過山嶺。

 在過雪山嶺前,他們隻得把牛羊宰殺,割下肉放在馬背上馱著,大量本來負責運輸的扁牛和犛牛、駱駝也難以翻越封山時的雪山。

 娘尚囊還從沒有打過這麽艱難的仗,幾度想要放棄。

 “不可能!”

 當他們歷盡千辛萬苦終於翻越了茫茫雪山,在群山河谷之中七轉八繞的終於到了岷江源頭河谷,卻遭遇了唐軍的伏擊。

 明明前鋒已經探過路了,並沒有發現唐軍,可等前鋒過去,中間大部隊在渡過河流的時候,卻突遭唐軍的襲擊。

 那條河不算寬,但水流較急,吐蕃人用隨軍攜帶的羊皮筏子渡河,速度不快,大量的兵馬擁擠在河畔。

 結果被唐軍殺了個措手不及。

 一下子折損了幾千人馬不說,連娘尚囊的兒子都被擒了。

 “是誰?”

 尚囊驚的手都顫抖了,畢竟雖然一路來道路難行,雪嶺難越,可也只是路不好,卻是從沒想過這邊還會有這麽多唐軍的。

 他預計的戰事,是要等他們直撲寧遠軍城下的時候才開打的,而且到時守城的唐軍估計也不會多,主力定是都增援雷關,到時兵力空虛,正好一舉拿下。

 吐蕃雖不擅攻城,但以數萬襲擊一座空城,機會還是很大的,付出些傷亡也能接受,可現在還沒到寧遠軍,反被唐軍襲擊了?

 “來襲兵馬起碼萬人。”

 跑回來報信的吐蕃將領道。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哪來這麽多唐軍?整個寧遠軍才五千軍!難道是羌部?那些狗奴!”

 “不是羌部,雖然來襲之兵中也有羌兵,但主力卻都是唐軍。”

 “不可能!”

 尚囊一口氣說了好幾個不可能,氣的渾身發抖。

 因為雪山難越,所以尚囊雖領著五萬人馬分兵而來,但此時越過雪山的只有一萬余精壯,更多的則留在山那邊。

 這一萬多人馬,尚囊還覺得勝券在握,此時哪能接受敗訊。

 “領兵的是誰,松州韓威?”

 “不見韓字旗,是劉字旗。”

 “劉?松州寧遠軍有個姓劉的大將嗎?”

 “他們打出的旗號是左領軍將軍劉。”

 左領軍將軍劉,尚囊猜不出是哪個,若是松州的寧遠軍使韓威他還知道,可其它的就不知道了。

 “大相,局勢不利,寧遠軍城不能再攻了,唐人早有準備,而且兵多勢眾,十分精銳,我們再去就是羊入虎口了。”

 “不如且退!”

 尚囊被打了悶頭一棒,是既驚又惱兼不甘心,哪願意輕意就退,他現在連對面是什麽情況都不知道,這個左領軍將軍劉是誰都不清楚,就這樣退回去如何跟讚普交待?

 況且,自己的兒子都已經失陷敵手,豈能見死不救。

 “分兵三路渡河!”

 尚囊咬牙切齡的說道。

 ·······

 “吐蕃大相尚囊之子,姓娘?”

 寧遠軍城中,左領軍將軍、平原郡公劉蘭成聽完手下匯報,不由的哈哈大笑,“這吐蕃人都姓的是些什麽玩意?”

 一位松州寧遠軍的校尉趕緊道,“吐蕃本就是雪原之上的蠻子,據說雪原上好多小邦都是女人當家的,這吐蕃還算好,是男人當家,可姓氏也就亂七八糟了,這娘氏啊,其實以前不是吐蕃人,也就是近些年才歸附的吐蕃,原本是蘇毗十二小邦的領主之一,後來歸附吐蕃,很是賣力為吐蕃征服蘇毗,那娘尚囊故此得封大相,他們家歸附吐蕃後還與王室聯姻呢。”

 “娘尚囊是吐蕃大相,也叫大論,相當於我們大唐朝中的中書令了,讚普之下獨掌朝堂,權力很大,這娘尚囊還是吐蕃征服蘇毗後在蘇毗的長官,此次吐蕃來犯,召集二十余萬眾,五如六十一東岱,這娘尚囊便領了其中五萬眾來尋我們寧遠鎮的晦氣,不過劉公威武,一戰殲其數千,還生擒了其子。”

 劉蘭成哈哈大笑,撫著胡須,“不是我威武了得,是魏公神機妙算,早就料到吐蕃人的那些小伎量,早早安排我在此守株待兔,要說功勞,這功勞自然也是魏國公的。”

 左領軍將軍劉蘭成,一位書生將軍,隋末時本為地方小吏,後回到家鄉,助守城池,結果事後反被城中官吏豪強陷害,一怒之下乾脆出城又去尋了叛軍,為他們出謀獻策再殺回來奪了城池,後來投奔瓦崗。

 做為大唐軍功新貴一員,尤其還是瓦崗派的,劉蘭成自然跟秦瓊秦琅父子的關系也很好,在貞觀之初,隨秦琅鎮過豐州,平過梁師都,後來還以招降鬱射設破頡利之功,封爵平原郡公,加左領軍將軍。

 在吐蕃來襲之前,劉蘭成調任扶州刺史,當時也是因為隴右戰事,朝廷派了一位能打的將軍過來,讓他從豐州刺史改任扶州刺史,兼松州都督府司馬一職。

 剛來沒多久,隴右戰事就結束了,倒是沒趕上,可誰料秦瓊突然病逝,吐蕃又來了。

 等秦琅趕到被天子奪情起複,統領劍南戰局後,對這位凶悍的劉將軍當然沒閑置。

 此時劉蘭成統領扶、松蕃漢兵馬一萬,鎮守寧遠軍鎮,第一戰就打了娘尚囊個措手不及,斬首三千余眾,可謂大捷。

 “這娘尚囊雖姓娘,不過倒還有些血性,居然沒有退。”

 得知吐蕃分三路渡江後,劉蘭成分析了下局勢後,也就沒再繼續堅持攔截,乾脆得勝退回寧遠軍城。

 寧遠軍城築於岷江邊的鬥雞台上,西面正是岷江,岷江從群山之中流到此處轉折向南,而北面山谷後面,卻是呈丫字北流的兩條河流,夏日河與燕子河。

 軍城的東南還有一條從東北向西南匯入岷江的黃泥河。

 寧遠軍城當初選址在這個地方,十分險要,鬥雞台扼守著這幾條河谷通道,背後是高高的山巒,面向著岷江源頭,左右皆是河谷。

 此處位置還算開闊,有不少河谷平原利於墾荒屯田,隔河對著弓箭嶺和黃泥坡,上面也都築有一堡,使的在此縱橫交叉的通道上,軍城雄峙。

 也正因有此有利地形,所以一擊得勝之後,劉蘭成也很乾脆就退了回來,並沒有繼續與尚囊在前面狹窄險要處繼續糾纏。

 反正秦琅給他的任務是守住寧遠城,堵住這處通道,不讓吐蕃人過去就行了。

 三天后。

 尚囊率領著一萬余人馬沿著岷江河谷來到了寧遠軍城前的岷江原上,幾裡寬的河谷平原上,吐蕃軍高舉著蛙旗。

 “姓娘,還打個蛤蟆旗?”

 唐軍紛紛嘲笑。

 弓箭嶺、黃泥嶺上也都燃起了烽煙,這邊鬥雞台軍城後的山嶺烽台上也燃煙呼應。

 一群身穿著虎豹皮,跨坐虎豹皮鞍的蘇毗戰士來到軍城前挑釁邀戰。

 “搞的花裡胡哨的,一群野蠻人。”

 劉蘭成在大唐的軍將中比較特別,首先他是讀書人出身,然後他打仗時特別猛,喜歡提一柄陌刀做武器。但他平時穿鎧甲,又特別喜歡在外面罩上錦袍,胡子也向來是修飾的極精。

 打起仗來跟程咬金牛進達一樣猛,但平時說起話來卻偏偏喜歡掉書袋拽文詞。

 “吹角,出兵!”

 劉蘭成領兵五千自鬥雞台寧遠軍城中而出。

 緊接著,對面十裡外的弓箭嶺和黃泥嶺兩堡也各出一軍,一左一右堵住了吐蕃人的來時退路。

 兩軍約漢蕃六千兵馬,依山背河列陣,以長矛大槍重斧大盾層層疊疊的封鎖退路,以輕騎遊奕兩側。

 劉蘭成親率五千漢蕃人馬出城下山,正面吐蕃人列陣。

 他把五千人馬分成五營,每營一千,列陣平原。

 唐蕃兩軍都沒急著開打,各自騎兵往來奔馳,喝令連連,在河谷平原空地上緩緩展開布置,雙方都準備硬碰硬一試高下。

 都對自己很有信心。

 反正劉蘭成就拒絕了麾下將領們據城而守的提議,吐蕃人披個虎豹皮就很了得了?大唐周邊的蠻子中,有比北方突厥人更強的嗎?想當初,他跟秦琅鎮朔方河套時,把突厥與梁師都一起按著打,現在幾個騷氣轟轟的吐蕃蠻子也敢來挑釁。

 放肆。

 必須正面擊敗他們,否則他們還真不知天高地厚了!

 娘尚囊雖吃了個敗仗,但堅定認為是唐人詭詐陰險,真刀真槍正面剛他自認必勝,他雖只有一萬多人在此,可此時幾乎都是正兵桂,並沒有輔兵庸。

 這些桂還基本上都是來自於蘇毗草原上的桂,他們幾乎都是擅長騎射的武士、騎兵,先前失利,那是戰場位置不好,被半渡而擊,他們發揮不出蘇毗騎兵的優勢來。

 現在這片寬闊平坦的河畔平原上,數量上還對唐軍佔有優勢,那麽怎麽打,他這近一萬五的蘇毗騎兵,都能碾壓唐軍,畢竟唐軍就萬把人,還分成了三部份,居然還妄想以少包圍多數,真是狂妄過頭。

 而他早發現,這三部唐軍總共萬把人馬,其中羌氐蕃兵還佔據了多數,所以此戰吐蕃必勝。

 尚囊這裡原本是整整兩個萬戶的,帶著三萬的庸,五萬人的軍團,因為雪山難越,一路掉隊加上被襲擊殲滅的三千余,還有一萬五千多。

 經過簡單的調整,依然保持兩個萬戶的編制,分為左右兩軍,各六個千戶,剩下三千余人,則充當他的中軍兼預備隊。

 尚囊為大軍元帥,他的兩個兒子分任副帥,各統一軍,下面又有副將,以及各東岱的千夫長統領,再下面又有小千夫長,五百夫長分統,再底下百夫長統領著一個個百人隊。

 整支兵馬都來自蘇毗,各千夫營也都是同族,每個百人隊,都是來自同一個部落家族的父子兄弟,關系密切,配合也較默契,這些人點為桂戶正兵,平時訓練多,稅賦輕,自備裝備,也大唐的府兵差不多,都是擁有較高戰鬥力和較強戰鬥意志的。

 一萬多人馬列於平原之上。

 東岱與東岱挨著, 每個東岱千戶營又各有不同顏色和圖案的旗幟以區別,甚至他們的戰馬,都是跟旗幟一個顏色統一的。

 這一片全是紅色,那一片全是黑色,那一片全是白色,那一片全是黃色,不得不說,往那裡排開,還很有氣勢的。

 老劉瞧了瞧吐蕃人這陣勢,又回頭看了看自己身後的唐軍和協從的附庸蕃騎,相形之下有點亂。

 “花裡胡哨,有什麽用?”老劉不以為然。

 吐蕃人采取的桂庸軍戶和民戶的劃分,且采取的是分帳之法,打下的土地歸吐蕃國有,但所有戰場繳獲浮財牲畜人口等,皆將士分帳,所以吐蕃人打起仗來跟大唐府兵一樣猛,就如此時,這些吐蕃戰士就一個個躍躍欲試。

 老劉瞧瞧身後同樣摩拳擦掌的戰士,“此戰,不論漢蕃,皆同等錄功,戰場所得,皆分賞將士,殺的多,便賞的多,繳的多,便分的多!”

 無數漢蕃將士一起高呼,士氣如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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